第66章 石舂

民工又按照老专家的吩咐,把石柱底下的土往下做了二十公分。我看得出来,土没有变,也就是说这个灰坑还是没做完,但是他既然说二十,那就二十,我让民工停手,先都上来,让后去叫马队和老专家。

老专家来一看,想法果然是和我一样,他不满意地唉了一声,左手拿起小锄头,右手拿着手铲,就往坑底下走,马队当然是不肯了,但是老头儿却很倔强:“没事儿,我还中用,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自己进了坑。现在坑的状态,还挺像个墓穴,不过是斜着的,里面躺了一根将近两米的石柱。最浅的地方,只有50公分,最深的地方,我估摸着有个一米二。

老爷子自己下了坑,就往坡底走,到了底,对着那头儿的红色好一番打量,又用手比划了比划,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蹲下去就开始挖。

四周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我们就站在旁边,人墙的阴影遮住了太阳,他下面现在应该是很凉爽的。只见他一通连挂带挖,周围的浮土越来越多,马上就要没地方了。

他果然说了一句:“来帮我清清土。”话音刚落,他正想起身,但是可能蹲的太久,腿脚有些不好,晃晃悠悠差点没起来,他没站稳,一把扶在了刚才石柱的那头儿上。

压垮马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沉船的最后一粒米,都是古人的智慧总结。这一扶,刚好给了石柱一个推力,只见那玩意儿直接就松动了,开始往下滑,方向正对着老头儿!

上面的人有一阵:“哎哎哎”地呼声,但是根本拦不住那石柱的下滑。底下的老爷子也慌了神,下意识连连后退两步。但是毕竟底下空间就那么点,马上他就没了退路,石柱下滑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换做我我会直接蹦到它上面,但是他这个年龄显然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我们都刚刚如梦初醒,石柱已经顶在了老爷子的腿上。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来被这一下弄得不轻。

几个民工急忙下去把石柱往上拉,我也下去帮忙,奈何这东西没个把手,滑得很,根本使不上劲。马队在上面急忙招呼马车,然后也下来帮忙。

见此方法无效,他急忙挤到老头儿旁边,用手顶着石柱那头往外挤,这确实可能是最能受力的办法了,有个民工见状也连忙跑到另一边,一起顶。还好着柱子不算特别的沉,用这个方法总算是把石头回了原位,马队让一个民工来接手,又有几个人闻声过来帮忙,总算是把这东西给稳住了。

马队急忙回到他老师旁边,老爷子已经坐在了地上,马队想扶他起来,他连连摆手,根本不想站起来。我们只能维持着现状,一群人围着石柱,民工也不时换人,毕竟顶住着石柱子,也是个体力活儿。

直到其他人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爷子弄到马队的背上,把他带了出去。大家把他抬上马车,马队也跟着去了大医馆。我才指挥着民工慢慢有序地撒手,把石柱放回了坑里。

我们剩下的人就各干各活儿,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吃饭马队也没回来,我估计老头儿这下伤的不轻,马队托人带话回来,他说老爷子被压骨折了,这两天可能都回不回去,让我帮着照料一下这边。

我心说老头子这怨不得别人,坑是你让挖的,石柱是你自个儿扶的,说白了,祸是你自己闯的。人啊,有时候真的不能墨守成规。

过了两天,马队终于是回来了,老爷子做好手术被送回他自己家那边医馆修养了。当天,他给坑拍了画图,做好记录,就请来一吊车,把石柱从里面弄了出来。

原来,老头恢复过来就跟他说,底下一定还有东西。我心想这也是够执着的。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继续发掘。但是我是个惜命的人,这个坑已经有深度了,而且比较窄,再往下如果深挖是很危险的,可能会有塌方。我让民工找了两个铁丝网,把土壁给顶住,这样稳固一些。都是我自己下去挖,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反应和身手虽说不是特别好,但是总比这些中老年人强,如果遇到危险,我逃掉的几率比较大。

没想到,真被人老头子说对了,往下没多少,就发现了人的颅骨,就是这里百姓俗称的骷髅头。一个还不算完,周围还有好些个。又出了各个部位的零件儿,胫骨,腓骨什么的。马队看着这些东西也陷入了沉思。在我看来,这可能又是个殉葬坑,战俘坑,或者某种宗教的祭祀坑。

这个遗迹的体量绝对不小,底下还有,在我的建议之下,马队也算是同意了我的做法。周围确实都没有遗迹了,我就把地层整个弄下去了,这样上下也方便,然后重新刮面寻找这个人骨堆的范围,可惜根本没有,这就说明这是乱扔的,而不是挖个坑,好好埋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坑的范围又扩大了一点,争取把人骨的范围都清理揭露出来。

用了好几天,我又蹲又趴,搞得腰酸背痛,总算是把夹着土的一层人骨给清理了出来。这些骨头里除了我认识的,还有很多破碎的,还要碎成渣的,十分奇怪。古代如果用人殉葬和祭祀,理论上只要砍了头就行了。

我拍完照,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才把这个坑的图给画好了。但是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做,因为我知道这还没做完。

马队听我说了之后,让我继续,还说:“做的不错,但是底下还有人骨的话,就不用画图了,那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他说话还真挺灵验,底下真就又出了不少人骨。我心里说好在是省所的人赶进度,不然这画图不得把我弄死?

连着做了几天,人骨装了三个麻袋,其他方的民工和周围的居民闻讯也都不时来看热闹,还老是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把我挺得很烦,而且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蹲在坑里给人参观。

花了一个星期,总算是把一大堆的人骨清理干净了,一共五个麻袋。这些骨头大多有共性,头骨和四肢骨头比较完整,肋骨,椎骨还有盆骨这类躯干骨破坏得比较严重。我心想难不成这都是被车压死的吗?

不过就在尸骨下面,我又发现了石头的物件儿。我真是倒吸一口凉气,有完没完了?

长话短说,这个石头却不是石柱了,整体揭露之后是个很奇怪的形状。怎么说呢,像个圆台子,不过上面中间是凹进去的,像个碗,周围还出了不少残存的木头构件,还有一根烂的差不多但是至关重要的绳子。

之所以说它至关重要,因为它和之前石柱上的孔洞刚好能配上。我不得不佩服马队,在结合史料分析,地层年代分析,出土物综合分析之后,提出了一个大胆但是很有依据的猜想——这是侯景之乱中,用来把人捣碎的石舂。

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当时的确有这样的事,侯景在乐游原架设了十来个这样的东西,把不服他的人都给捣碎了。这里虽不是乐游原,但时代也对得上,也同样是园林遗迹,物件儿和大量的破碎人骨也对得上,想必也是那短暂年代里的产物,功能一定也是个乐游原那些一样。而且这些人都是中间捣碎的,可想而知是有人控制住了手脚给拖进去的。那么,那石柱上的红,看来,是血迹。

这些事都随着侯景之乱的终结,被埋入历史的尘埃。

后来,在附近的几个探方又接连着出了好几个同样的东西,证实猜想的证据也更加充足。这发现也是印证了史料的记载,正应了那句话,金石也是历史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