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长兄为父,也该避嫌的。
还是说小丫头还真把他当成了老父亲?
当成了她爹沈为民?
霁月有一些不适。
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她爹。
待到朝歌为他涂完护手膏,她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了一旁,拿起自己带来的书说:“大哥,昨晚我读了一会书,书中有许多的字实在是互不认识,也难解其意,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听着她的话,他冷嘲热讽:“每天吃喝玩乐,锦衣玉食不快活吗?何必给自己找这份罪受,看这书还看出个女状元来不成?”
沈朝歌一噎。
她昨天骂的话,他记到现在哩,那一世她骂的话可不要太多了,他恐怕是要记一辈子哩。
还真是难为他了,又恨又气,最终还是救了她。
说到底霁月比她有义,无情的始终是她。
“大哥,往后我再不会骂你半个字,你若是觉得生气,多骂我几句可好,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她要忏悔多少遍,霁月才会信她哩。
他微微扭脸,有几分傲气。
她双手绞在自己的胸前,继续表演:“朝歌年幼无知,书又读得少,才会不知礼数,一次次冒犯到大哥,我已经下定决心,发奋图强,好好读书,重新做人。”
头也磕了,谦也道了,看起来又不像在作戏,倒是生出几分的我见犹怜。
如果她有这等作戏的心机……
沈朝歌这个蠢货哪来的心计作戏,她就是一没脑子的笨蛋,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他抬了抬手,一双手就揉住朝歌忏悔的脸蛋上。
一张小脸被他揉作一团,可真不舒服,她疼得直皱眉,就听他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若敢食言,后果是会很严重的。”
她连连嗯了声,眨眼,表示同意。
乖巧听话起来小姑娘,瞧着还是赏心悦目的,那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看她小脸都被揉得皱巴一团了,五官都变了形,都没有发脾气,他解了气,这才算撒了手,微微调了一下气息,若无其事的说:“说说看,都有什么不懂的。”
她把自己带来的诗经放在他面前,不懂的字她都用笔圈住了。
那是一首《关雎》。
关关雎鸠,她只认识关关。
一眼望去,满纸都是她用笔勾出来的圈圈。
都12岁了,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字不认识。
沈家的人都被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养废了。
“我只告诉你一次,你要用心记住,如果太笨记不住,出去不要说我教过你。”
他傲娇上了,朝歌便乖巧的应下。
他逐字来念,等他把整首诗念完,问她:“可有记住?”
“嗯,我记住了。”
“那就读一遍吧。”
她便读了一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她一字不错的读下来了,扭头问他:“我读的对吗?”
“那就背下来吧。”
“先容我读两遍吧。”她默读了两遍后,把书合上,又一字不错的背了一遍,问他:“我背的对吗?”
他点头。
不由怀疑她弄虚作假,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养子罢了,何劳她费心讨好、想法接近呢?
诚如她所言,醍醐灌顶了?
“大哥,这首诗我虽然会背了,但你能告诉我它在讲什么吗?”
她虽然活了20岁才死,可怜她前世不学无术,这些诗于她完全是一窍不通。
霁月料她也是真不懂。
聪明她还是有的,比如她记忆能力不错,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如果她肯用在正途上的话。
他本无心教导她,见她忽然转了心性,放下高傲姿态,这般的脱胎换骨倒令他生出了几分的兴致,想看看她究竟要干嘛。
再怎么狡诈如狐的人,他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何况,她蠢笨得很呢。
他继续耐心的逐字讲解,朝歌便托着腮,认真的听他讲。
关雎内容很单纯,就是写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到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他讲完,她问:“大哥,有没有哪位姑娘让你辗转反侧,苦闷惆怅睡不着觉哩?”
上一世到死,也没听说霁月成亲,也从未听说他有心仪的姑娘。
她倒真希望他后来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好好爱他。
临死前她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也是发自内心肺腑的。
只是现在想来,莫名又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呢。
霁月不答反冷呵一声,道:“我倒是听说一些,祖母给你说了个不错的亲事。”
提到这亲事,她倒是又记起另一件事情来。
上一世,霁月与太守之子闹得也不是很愉快呢。
有一次在沈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那人给打了。
当时她还气得找霁月理论呢,霁月却是凶狠的骂了她一通,骂的什么她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骂她是个蠢货。
要是不想死,就去逃婚吧,有多远逃多远。
让她逃婚,他霁月莫不是脑子有病吧?
气得她又指着霁月大骂一通。
都骂些什么她都不太记得了,反正因为气急,也是口不择言。
大概意思就是骂霁月这个狼心狗肺的见不得自己嫁得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是在觊觎我的美色,对我不安好心,是不是以为我退了婚你便有机会了,你个卑贱的养子,全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你也没机会。
她破口大骂,霁月大概也是被骂气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红了眼,又回击了她一些话。
大概就是说,我觊觎你的美色?你可真长得美,我就觊觎你美色了咋滴了,你有种就去找祖母告状吧。
骂过她一通后不由分说就摁了她的脑袋一通没有章法的乱亲乱摸。
她吓得整个人都懵了,等清醒过来便骂骂咧咧的跑了。
这事她自然是没有敢和任何人讲的,她再蠢笨也知道这事若是捅了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
当然,霁月还是被祖母惩罚了,他打了太守之子这事是跑不掉的。
忽然想到这么一段往事来,朝歌的心情有一瞬间很微妙。
细细想来,前一世大哥多半也是知道那太守之子不是好东西,定然看见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才会为了她打了韩家的那个贱人。
霁月虽恼她怒她,见她在危险之中,心里还是向着她的,最后关头还为她退了兵。
霁月从来都比她有情有义。
是她被猪油蒙了心,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进去了。
~
朝歌伸手拿了桌上的一杯茶,喝了。
一时也没有留意这是霁月喝过的。
“我这几日正琢磨着,要如何退了这婚事呢,大哥,你可有办法子?”
“……怎么?人家太守之子配不上你了?”
话语里分明带着讽刺。
朝歌却丝毫不谦虚的一昂头,傲气的说:“区区一个太守之子,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直接被逗得想要笑,但忍住了。
丫头骗子狂得无法无天。
他一边给往杯里又加了水,一边问:“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皇上才能配得上你?”
“皇上,倒也不必,那么大年纪我也瞧不上。”
他本想喝一口水的,便被噎了一下。
“大哥,这杯子我刚才用过了。”
他怎么就拿她喝过的杯子用上了。
“这是我用的。”
他转着手中的杯子说:“若真想退了这亲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愿闻其详。”
“祖母不是一直想给表小姐寻一门好亲事吗?”
朝歌眼睛一亮,尔后一脸端详的打量他。
霁月上一世与表小姐关系也不好。
不知道霁月哪里得罪了花颂,她处处怂恿着她前来捉弄霁月,轻贱霁月。
想起昨个上树这件事情,也是花颂怂恿她的,结果她摔下来了,霁月挨罚了。
这一世,前世的事情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她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多谢大哥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心里已有了主意。
拿起自己的书,心情不错的走了。
霁月目光落在自己的桌案前,她送来的丁香花,香气袭人。
抬手,他把朝歌送来的砚台拿了过来,唤了声:“过来研墨。”
研墨是锦语的拿手好活,他从暗处走了出来,跪坐在他面前,一边动手拿来墨,一边小声说:“这七姑娘怎么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小小年纪就这般喜怒无常,糟蹋起人来不像个人,公子还是要小心着点的好,免得她哪天又发了疯撒了泼,到时候被罚的还是公子。”
“无妨。”
锦语微微抿唇,公子的心思他是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