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本日记的记录目的系为帮助完成心理医生的诊疗。”
在复古的牛皮纸日记本上,石青写下了句话。她的字迹隽永,瘦金体的笔触看上去曾对硬笔书法勤加练习过。
然而,写完这段话后,石青手上的黑色羽毛钢笔却在页面上迟疑着。
接下来写什么呢?石青对于自己每日的行程都有很明确的记录与规划。她今天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早上去殡仪馆出席大殓,一件是下午会见此前法律援助的客户。
以往,她很少会做这样的回顾,或者说,上次这样记日记还要追溯到小学时期。
升入中学课业压力繁忙,生活单调到没什么适合记到日记里去的;大学后又在和人同住的宿舍,不适于作任何私密的记录。
工作之后更是每天能在晚上九点前下班都成了奢望,睡觉都来不及的情况下,根本挤不出时间和自己对话,回顾这一日的是非对错。
石青抬头望向书房里的壁画,那是一幅以宇宙为主题的极简写意现代画。她从小就习惯在压力大的时候,想象宇宙的宏大——具体来说,就是在脑海里想象一张苹果手机的默认动态宇宙壁纸。
这样,相比之下,眼前的麻烦都会瞬时变得无比渺小,自己和正在发生的一切与宇宙相比都是沧海一粟。
书桌上一盏流线型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掩映在石青的脸上,勾勒着她的容貌。
总体来说,这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孩,颇有些古典美人的幽姿逸韵。一头乌黑的短发闪着光泽,简洁而干练,鹅蛋型的脸颊上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眼眸弯而细,似青山间的蜿蜒流水,时时含着笑意,侧影下的鼻梁清秀娇俏。
陷入沉思中,她轻轻抿着淡粉色的嘴唇,苍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日记本。
书桌一侧点着的线香倏地燃尽,溢出一大团烟雾。
2
人生真是充满了意外,石青心想:谁能想到莫向楠刚把卢俊浩这个相亲对象介绍给我,卢俊浩就因为加班过劳而在相亲过程中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在我面前栽倒,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石青继续写到:
“上午9点30分,我准时抵达了殡仪馆,出席卢俊浩的葬礼。
一直以来,我的家人只有一位行踪不定的表哥。
我的父母与我素未谋面,表哥说在我记事前,他们就在一起意外中与我表哥的父母一起面见了他们的永恒,去世了。
现在,我的家族只剩下我和我表哥两个人了。
家和团圆对我来说,一直都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一些。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从殡仪馆外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的喜庆氛围里走入肃穆的仪式堂,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让我颇为触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化作悲痛冲撞着每一个人的心。
莫向楠也在,他献了花圈之后就朝我走来,脸上满是歉意。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然我就不在你和他之间牵线搭桥了。’
‘没事。’我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对他说,‘今天不说这些。’
这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仪式堂的入口响起,我和莫向楠齐齐望去。
‘那是卢俊浩的妈妈。’莫向楠告诉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卢俊浩的母亲,她在一群同样神色悲怆的人的搀扶下,向仪式堂内缓缓走来。
对于卢俊浩家人的印象......”
石青想起上午大殓结束后,她按习俗去了盥洗室洗尘。
在厕所隔间里,她听到外边传来了卢俊浩的妈妈和他的阿姨的声音。
两人边洗手边议论:“你说和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我看她面向不好,颧骨那么高,浩浩肯定是被她克死的。”
石青一时分不清这是卢妈妈还是卢阿姨,因为两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声音都逐渐变得沙哑而中性。
另一个声音则刻意压低了嗓门,问道:“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我当初就让他不要找律师,律师又是帮人家犯罪分子辩护,又是帮有钞票的人做事情,赚的都是黑心钱,没一个得善果的。”石青猜这个说话的人是卢妈妈。
“对了,她年纪轻轻的,住的那个房子......?”
“那是她自己按揭贷款买的,和浩浩没关系的,浩浩刚和她认识不久......”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石青心想:恐怕,她和卢俊浩家人今后恐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