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迎接贵客一样,杨凡为殷童拉开门,把餐桌边的长条凳拉开来,请殷童入坐,又去货架上拿了一包咖啡,倒入纸杯,冲入热水,端到殷童面前。
“趁热捂捂手吧。”
咖啡泡得很浓,白色的浮沫漾开,热气氤氲,香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来。殷童却觉得一阵头痛,浑身象蚂蚁咬啮一般的难受。
这种她曾经相当喜爱的饮料再也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或者说人类的食物让她很是反胃。
“我对咖啡过敏,”她面露嫌恶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自己透一透气。
杨凡有些不好意思,把杯子拿在手里,转动着,“要不我给你换杯茶?”
“什么都不用。”
冬天的风带着蚀骨的冷意,从窗户灌进来,把咖啡的味道吹散了,也把柜台上的帐本吹落在地,哗啦啦倒了一地。
殷童这才意识到风太大了,她关上窗户,转过身来,看见杨凡眼中流露出惊诧。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冷的人。
意识到刚才有点失态了,殷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她搓了搓双臂,问,“你认识我吗?”
记得杨凡第一眼看到自己时,并没有露出恐慌的神色,反而有一种旧友相逢的欣喜,他对自己应该不会陌生。
殷童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然,”杨凡说,“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殷童搜索不到什么记忆。
“你来过加油站三次,都是开着那辆红色宝莱。”
三次?殷童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次数,也许是因为她现在只是个魂魄,使她的记忆力变差了,也许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象杨凡这种微不足道的人和事情。
“我叫杨凡,你今天能进来坐坐我很高兴。”他露出笑容,一口整齐的牙齿,虽然殷童只来了三次,但每一次他都记得很清楚,他也曾经想向对方介绍自己,但一直没有机会。
机会和意外一样,总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来临。
“我叫殷童。”殷童面无表情的介绍自己。
杨凡默默地在心里记下她的名字,他走到墙边,把电暖器打开,这是他这个冬天第一次开电暖气,他搓着手说,“你好象不太怕冷。”
殷童朝自己看了看,发现身上穿的是那件薄款的黑色毛衣,这是她出车祸那天穿的,当时车内开着暖气,她把外套脱了。
看来自己一直保持着出车祸时的外形,这也好,让她免除了很多的麻烦。
“我从小就不怕冷。“殷童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她坐下来,作出用手撑着椅子的动作,“你是这里的老板?”
“算是吧,这个加油站是我和一个朋友合伙开的,但是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了。”
杨凡轻描淡写,没有做详细的说明,但殷童知道,他的朋友卷了钱跑路了,至今下落不明,这是她昨天就在窗外听到的。
被命运捉弄的人还不少。
但很多事情他们只能各自承受,甚至与人分享的资格都没有。
桌上的一本相册翻开着,殷童随意翻了两页,里面大都是加油站的风景照,有很多月亮的照片,偶尔还有几张抓拍的人像。
殷童对摄像并不太懂行,但她能看出这些照片画面细腻,构图丰满,充满了光与影分分合合的魅力。
“你喜欢拍照?”她漫不经心地问。
“纯粹是兴趣,打发无聊的时光而已。”
殷童翻到一页相册,里面夹着一张熟悉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坐在车内,低着头,也许是在看手机,她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耳朵后面,这张照片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的动作。照片的右下角有拍摄时间,显示这是殷童一个月前来加油时拍的。
他什么时候给自已拍的照,殷童竟然完全不知道。
杨凡脸微微泛红,象隐藏的心事被窥探到了,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在你加油的时候偷拍了你的照片,不过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纯属是因为个人比较喜欢摄影,看见一些不经意的美好总想捕捉下来。”
不经意的美好?
虽然殷童不知道他眼中的美好是指什么,但这样的解释她是可以接受的。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她以前每次来加油的时候都会掏出二百元钱,递给站得笔直的杨凡,然后说一句“把油加满,零钱不用找”。
这也是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虽然她从来没有抬头正眼看那个人,但他却把自己当成了独特的风景,并且抓拍了下来。
“照片拍得不错。”殷童随意说了一句。
杨凡把它当成一句真诚的赞美,得到了肯定,他的兴致高涨起来,“这是用老式的胶卷相机拍的。你知道胶卷相机吗,需要冲洗照片的那种?”
殷童点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用照相机给我拍照,就是用胶卷冲印的。”她对老照片的印象也仅限于此,在她记忆中,用胶卷相机拍照片、冲印照片是一种既费时又耗力的活。
这种被时代淘汰的技术,现在还有人在用?
“我喜欢拍照片,也喜欢冲照片,晚上没有生意的时候,我就摆弄它们。”
殷童不置可否,随意翻着相册,纯属打发时间。
杨凡把殷童的沉默当成了一种无声的赞赏,他很高兴在这样清冷的夜晚,能有这样一个人,陪自己说话,欣赏自己的照片。
夜晚太过漫长,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分享过心情了。
墙上挂着的钟指向了2:55,殷童站起来,“修车的大概来了,我该走了。”
无常的话她是牢牢记着的,一过3点,她就无法聚形了,这是一条严格的时间界限。
“你以后还会来吗?”
殷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邀请,“也许吧。”
杨凡把她送到站外,外面冷风呼呼地吹着。
他打了个冷战,说,“等等——”
转回房间,杨凡拿起一件大衣,等他再次跑到外面的时候,殷童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