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节的平江县城多了几分炎热,南方多雨水汽,这真正的酷暑还未来临,龙王爷已经在平江下了四五场雨。
北与南自然不同,此时正是北边干旱之时,草原上的牧民们无不期盼这一场大雨,好使之渡过这个夏天。
而正在自家屋中的沈文廷,站立在小窗前望着院内的大雨,却显得颇为愁苦。
回到家中已有十余日,如今的他并未跟随谢大掌柜行商。
姐弟二人此次凉州之行,不说是阅历的增长,便是所得的薪酬便是实为丰厚的了。
谢大掌柜在沈文廷向他辞行之时,虽然心有不舍,可还是未多说甚么。
人各有志,他谢掌柜总不能将沈文廷强行绑在四海商铺之中,跟着他学习经商之事。
虽然师徒未做成,但总归算是“共患难”过,所以谢大掌柜在最后结算沈潇薇姐弟二人报酬之时,还多给予了三成份子。
彦绍在凉州得二十两银子,而沈文廷一人便得银五十两,其姐沈潇薇得银三十两,在此基础上还多与了两人二十两。
所以,外出行商将近两月,姐弟二人便得银一百两,足以在其老家购置下三亩田地了。
沈文廷在途中一直将彦绍给予的五百两银票揣在怀中,虽从未取出来看过,但他却一直都能感知银票的存在。
回家的三日后,他便寻了当时的借贷主们,将总共九百两的债务一下子还掉将近六成。
那些以往沈文廷叫之叔伯舅父的人,在亲眼见到他拿出银票的那一刻,竟是恨不得把眼睛都要瞪了出来。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人见沈文廷如此干脆,反还好言道债务不急,让前者日后宽裕了再给不迟。
沈文廷却是再未理会其人言语,他将时间最为紧迫的五百两债务还净之后,便准备今日亲自登门,向一位父亲往日旧识还掉所借下的一百两债务。
之所以如此郑重以待,是因为此人与往日父亲生意场中结识,直言让他称作叔伯的人不同。
这位是其父从小的相识,只是家中情况自是比不得以往的沈家“家大业大”。
看着屋外的雨稍小了一些,沈文廷便将居服换为了常服,青墨色的短衫穿在他的身上。
虽然沈文廷经过在外两月的行商,身子难免瘦弱了些,可现在看着却有那么一股子英气,稚嫩的脸上满是朝阳之色。
一把点有淡淡墨花的油纸伞被他夹在肘间,他从后院一直走至前厅,要先去与母亲言明一声,免得其担心。
如今的沈父情况也略有好转,虽然仍旧是躺在床上,却可以下地走动一二。
便是说话,也不似往日那般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虽然仍旧勉强,但已经能和家人有一个正常的交流了。
沈文廷迈过内屋门槛,便见到母亲坐在床边,一手还在编制着一件竹篓。
此物什在家中编制之后,就拿去工头处换取银钱,一件竹篓约莫能获益十文,而如同沈母这般以往未做过劳工的妇女,一日最多能编制出两件来,还往往弄得手上都是竹篾割的破口。
姐姐沈潇薇正坐在床边,替其父揉捏肩背,自从辞掉四海商铺事物之后,她便在县城中的一处杂货铺中卖货去了,每日也能有个八十百来文钱。今天正好是其休息的日子,所以一直待在了家中,未曾想得出门而出。
其实在沈潇薇看来,在四海商铺未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是弟弟沈文廷已决意要辞工,她自是与自家弟弟一同进退了。
沈文廷最近已经开始准备将自家药铺经营打点起来,正是在思索往后如何经营的问题,所以也就未去在意自家姐姐找的活计,反正横竖也做不长久,就随她去了。
可沈文廷是不希望自家母亲每日如此操劳的,可他已不止一两次的说过这个事情,沈母还是一意要做这个事情。
沈母对沈文廷言道,家中这般惨淡光景,儿子如今已然辍学行商,女儿又如同一个汉子一般做那杂役苦活。
作为两人的母亲,其实在看见二人如此辛苦的时候,心中便如那钝器割心一般。
沈父每日离不开人,家中仆役也都尽皆遣散,只能是沈母寸步不离的照看着自己丈夫。
这份编制竹篓的机会,还是往日自家的一名厨娘介绍来的,既然又能照看好沈父,又能挣些生活费,就算每日辛苦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只要这家在往好的方面走,沈母的心便能够安安定定的,再不似以前那般惊慌了。
“父亲,孩儿今日便去袁叔叔那里,将一百两的债务还清。”
沈文廷走到床边,朝着气色已明显好转的父亲说道。
沈潇薇此时也停下了动作,将父亲扶起,背靠着枕头。
“好……好啊。”
沈崇安看着自家儿子,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虽然沈文廷从未与自己父亲说过钱的来历,可后者却从未在这上面多想。
自家儿子是怎样的性子,他沈崇安比谁都清楚。
既然钱不会是来路不正,就说明沈文廷另有际遇。
儿子不说,那老子不问便是。
“要多多,向他道谢,不止是在嘴上。文廷,为父很高兴你成为如今这个样子。本来……”
断断续续的话语说出,沈文廷也未有打断自家父亲的意思。
人人多言老母唠叨,可在沈文廷家中,这里却是父亲时常对之说教。
耐心的在一旁听完父亲言语,沈文廷便将床边的褥子理了理,扶着让父亲躺下之后,不禁恍惚了一下心神。
外人都说沈家子从小知书明礼,可他却清楚自己,也曾对父亲的说教厌烦透顶。
在还小的时候,有时被父亲训斥后,就会一人跑去阁楼,取出自己偷偷放置的竹蜻蜓。
沈父极少让沈文廷出府与旁人家的小孩子玩耍,多是压着其看书。
他也有过想反抗的时候,可不论他采取何总方法,总是败北。
别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任意玩耍,偏他要静静的坐在屋中。
每当院外传来邻居家小孩子的玩闹声,沈文廷总不知觉的想着,往后自己当家做主了定要玩个痛痛快快的,到时候父亲也必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可如今,自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之后,沈文廷才明白了许多。
特别是父亲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他一边忍受这他人异样的眼光,一边要背负着沉重的债务艰难前行,沈文廷是多希望父亲能如从前一样。
就算是自己经受着严厉的训斥,也总好过父亲沉睡不醒。
所以在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沈文廷知道。
家人都在一起,才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