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何生桃花林(2)

今日起了霜雾,桃树的叶子已然全落,光秃秃的枝干,老槐树的低垂着枝干,荷花池的水面飘着枯黄的荷叶和水草,快入冬了,桃林再没了以往的生机,放眼望去满是萧条,怕也是感受到了这里迎来的第二次悲伤

家中围了好些人,都是些近邻和奶奶教会中的朋友,这消息一早便传开了,她们也都闻训而来

床边站着的,全都以泪掩面。

“怎么这么突然?”

“说是昨晚睡下后,就没再醒了,走的很安详,孙女早上发现的,你看那不是.....”

周子矜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奶奶的手,她守在这好久了,白皙的脸上看不出是悲伤,是不肯相信,只是眸中早已黯然无光。

奶奶其中一个老姐妹,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悠悠说道

“老姐姐啊,你先走着,怕是我也快去陪你了,到时咱姐妹再做个伴”

“你这好啊,好啊,姐姐,没受罪,就这样离开了,你人好,主啊,没舍得让你受苦”那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两行热泪

周妈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她

“子衿啊,孩子……”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妈妈用拇指揉捏着她的脸。

妈妈哭了!周子衿感受到妈妈掌心的温度,还有颤抖的身体

“可是,你要承认,奶奶走了,真走了,她老人家走的很是安详,生老病死是常态,你要学会接受,我的儿啊,难过了就哭,别憋着自己”妈妈以为女儿在刻意压抑着自己,这孩子心思重,这一连的打击得多重,她那心里得多痛。

周子衿只是眨眨眼睛,妈妈难道忘了吗?她是医者,以后是要成为一名中医的人,又怎么会不晓得奶奶已经去世的事实,是她发现的,清晨从奶奶怀中醒来就发现了,她未作声,怕惊扰了她老人家,起身默默穿戴整理好了之后,便这样一直守在奶奶身旁,也是她告诉爷爷的奶奶已经走了。

可是,可是你看,那慈祥的面容,又和睡着了有什么区别?周子衿转过身子,轻轻依偎去奶奶胸前,她的手探出去捏着奶奶的耳垂,这是她从小到大睡觉的习惯,慢慢闭上眼睛。好讽刺啊,她竟然好希望再次听到那让她安心的心跳再次跳动起来。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闻得压抑的抽泣声,呜咽声。

“梅啊,你快去看看你公爹,这怕不是大娘走了,糊涂了,刚拿了斧头,现在在门口砍那桃树呢,这都倒了三四颗了,那砍的桃树可是桃林顶年长的,你赶紧,子衿他爸去发丧了,也没人敢上前拦,景高祖已经有人去请了……”子清妈妈对着围着的人群叫到,这声喊叫周围的人也三三五五散了些

嫁的近的两个姑姑很快赶来了,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再说哪会有人时刻都准备好了接受悲伤?她们瘫倒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没了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可怎么活?为什么妈妈走的那样着急?为什么不再多等等?

大姑姑更是昏厥了几次

“子衿,你快过来看看”妈妈在唤她

周子衿只看姑姑们亲戚们抱成一团,场面乱极了,她安静的取来针灸包,对着大姑姑的人中下了一针,待大姑姑呼吸顺畅,又听到了哭声,整个房间,整个桃林悲恸的让她失了好多力气,却始终未见眼泪。

妈妈姑姑们为奶奶穿着夀衣,她始终没见爸爸的身影,旁人只说去报丧,得跑许多村子,周子衿慢慢出了堂屋的门,走过小院,见了家前那十几颗桃树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爷爷还在砍那些桃枝,又将树干推在一起

“这老爷子没事吧”院中的婶婆嘀咕着

“唉”

“你说这十几年的桃树说砍就砍了,这老爷子怕是受刺激了吧”

“哪是刺激,你没听说这桃树吧,它阳间是个好东西,可却克阴间那些东西,你说这里都被桃树围着,怕是那魂魄想也走不了,这老人都有些封建,这大爷也是在给大娘开了路吧”

“大娘那么好的人,那些东西怎么相提并论,再说大娘绝对是去天堂的人”

“你这说的也对,可还是可惜,桃花节的时候,可就这几颗桃树开的最争艳”

“是啊,老爷子以前也是爱花如命啊,这次唉,不说了快去忙吧,咱们也出点力送送大娘”

……

爷爷搬了颗最粗壮的桃树干,从周面前走了过去,未看她一眼,径直将桃木全搬去了西屋,之后便一直关着门,后来的三天,奶奶一直躺在堂屋中间的床上,这是村中的习俗,子衿知道,过了这三天,她就再见不到这个深爱不已的老人了,她就守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仔细的看着她的脸,想将她留在脑海最深处,永远也不要忘记。

家中这三天来吊唁的亲属,很多人周子衿也是第一次见,爷爷依旧在西屋未出来,姑姑们每天端着饭菜去门口守着,哭着求他出来吃点东西,可依然没动静,妈妈便让子衿去求,她说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这苦,到了第三天晚上,周子衿端着粥走去西屋,却发现门开了,黑漆的屋子地上凌乱不已,到处都是碎木还有木屑

爷爷在堂屋呢,俯身在奶奶身旁,手中的毛巾擦过奶奶的双手,脸颊,再温柔的替奶奶整理衣襟,又拿起手旁的木梳为奶奶梳起了头发。

“你啊,跟我受了一辈子苦了,走的顺利点,走慢点,等着我,迷路了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

说完又将身边放着的木盒子拿了起来,继续说

“你瞧,喜欢不?都说这桃木是那里忌讳的东西,我也信,也不信,信了怕它们真把你困在这桃林,无法过去投个好人家,我为你开路了,走吧,累了一辈子,享福去吧……我也不信,你最爱这桃花林,最爱桃花,怎么会怕它,你这个人啊,善良真诚,行事磊落,比我这大老爷们强很多……我做的这些小玩意,到时全给你带走”

那镶嵌着桃花精致的桃木盒子中有木梳,木桃花,还有发簪,碗筷……

“小英,记得啊,少喝点孟婆汤,呵,你也不会去有孟婆的地方,你说过要去侍奉你的主去了,那我也要去,这等级若不够,那给你的主端茶倒水也行……”

“小英?”

对啊,这是奶奶的名字,她老人家嫁过来便随了夫姓,那个年代这是老祖宗的规矩,破坏不得,奶奶说自从嫁过来挂了夫姓她就没有这名字了,有时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年轻和爷爷聚少离多,村里人大都叫她××家的,有了爸爸和姑姑们后都叫她鹤云(周爸乳名)他妈。这年纪大了,老了小辈们长大了,老一辈相继离去,哪还有人去唤她?…是人生走到头便不会再有人唤你名字的悲伤,她那时听了心里酸涩极了!!

起风了,周子衿抬头望了眼朦胧的月色,手中端着的粥早已凉透了

……

灵棚搭建在被爷爷砍掉的桃树那里,外面丧客都在行礼,这些周子衿都好似不见,目光涣散悲伤,轻轻依靠在冰冷的棺木旁,她听到了,长辈们正在讨论祖坟的事宜

可是较古板的爷爷却未曾说过话,只顾抽着他的老烟袋

“这个事情还用的着想这么久吗?这宗家媳妇理应入祖坟,祠堂,怎么,老大你这是糊涂了”那位白胡子老爷爷,过年爸爸和弟弟必去拜的长者景高祖,用他的“龙头拐杖”一下下砸着地,爷爷慢慢的将抽完的烟灰一下下从烟斗中磕出来

……

“十一”

师父和师母,还有她的师兄弟们走过来靠近她,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更是心疼不已

“节哀”师父蹲下身子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发安慰说

“十一?”续断在她身旁唤她一声,她似未听见,拉过她的手为她号着脉,随后皱了皱眉头

“灵芝,将药,化了水端过来给她喝下”他从药瓶里取出一粒药递给灵芝

“哎,好”

“续断哥,我姐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她没事吧”李雨抽泣着,环抱着子衿的手臂问道

“没事的”

……

“钱川,你倒是开快点”车上的林骁催促道

“这快不了,你和子清现在这样子我还能急吗”

只见副驾驶的林骁着急解开安全带

“你先靠边停下,我来开”

“你给我消停会,听见没,你要再出点什么事,你还让她活不活,就快到了。”

车内的灵雨哭个不停,任凭子清怎么哄都没用,林骁紧攥着双手,难以言喻的疼痛全涌入在胸口,桃花村到了,还未到桃林,林骁从还未停稳的车中跳了下来

与子清还有钱川一起跑到灵棚前,子清看着眼前的灵棚,棚中那张慈眉善目的遗像,她们的奶奶真的走了,掩面哭出声来,钱川忙走过去抱着她

三人照俗都行了礼,礼毕,林骁跪去周妈身前问

“阿姨,子衿”周妈擦了擦眼角,抬手指了指棚内,林骁拨开众人

“子衿?”看着了她憔悴的模样,心中别提多疼了,他听到了消息就从国外赶了回来,还是晚了一步,熟悉的声音,周子衿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起来,慢慢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姐夫你快来”李雨哭着叫他

林骁跪坐在她身前,双手捧住她的脸

“我来了,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他真是愧疚自责的要死。

周子衿恍惚着看了看眼前这个流着泪的男人,朝前挪了挪身子,头无力的靠去他肩上,将自己送进他的怀抱,他抱过她,用了全部力气拥抱她

“冷”周子衿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膛,轻声说

“对不起”林骁安抚着拍着她的后背,闭上双眼,她就这样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周子衿慢慢记起了些儿时的一些事情,记忆零零碎碎,不是很完整了,那时她与子清总爱去别人家折桃花,她们姐妹又喜欢吃桃子,可村中种桃树的没几户人家,每当桃子挂满树枝时们她俩就口水汪汪的盯着人家的桃树上的桃子,偷摸着想翻墙去摘,被发现后,那只已经伸到墙上的手竟按到了墙头上的仙人掌,她哭喊着回了家,那天怕是自己最惨的日子,子清也被关了禁闭,她记得,老槐树下奶奶用红糖水喂着自己,爷爷在一旁抽着那老烟袋,吐着眼圈

“子衿丫头,爷爷给你种个桃林如何”

“真的?”小子衿满是泪花的眼睛忽闪着

“真的”爷爷在一旁石头上磕了磕烟袋允诺着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吃桃子了”奶奶喂的红糖水好甜好甜,比她吃过的大白兔奶糖还要甜

……

“你净瞎给孩子说话,这哪里有地儿再种桃树,这孩子说一不二的性格你也知道,可不好瞎鼓弄”奶奶抱着怀中已睡熟的子衿,轻轻拍着

“将这门前十几棵杨树砍了,种桃树”

“胡闹,这杨树种了多久了”

“这树没得用,砍了正好将我们西面那个小棚子改造下,这梅子不是要做油坊生意吗?砍了后再将西面盖起来,明天就砍”

“嗯,听着这样那也行”

“还有啊,我记得小英你曾说过很喜欢桃花来着……”

桃树是爷爷为奶奶种的,奶奶最爱桃花了,她心底全记了去。那原来并不是一场梦。只是后来再有清楚记忆便是小桃林树下的无忧童年!!

她恍惚又想起了些事情

桃林之外,每走一步,时间跟着流逝了一秒,在桃林中,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身边的人和事或许再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失去,因为在这里我们分分秒秒,月月年年都是在一起,既然这样,时间在流逝着又如何,她那之后从来不会想到失去,就那样安慰着自己,到头来全都成了一场自我催眠和欺骗,从未有人留住了时间,也更从未有人逃脱过时间!

“只是有些低烧,这药喝下去,出了汗就好”周子衿睁开沉重的双眼,眼前好些人,师父,师娘,二哥,二嫂,三哥,七哥,还有六姐……是雪庐的人,这些年,她早已经把他们也拉入了自己的生命……

“子衿,还有我陪着奶奶”

老槐树下,有个少年站在那里笑着对她说

“高飞?阿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