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蝈蝈

2001年至2007年,王强兼做销售工作。市场经济发展初期,百废待兴,还有些不守规矩的混乱现象间或发生。

这段时间里,王强已经习惯跑山东市场。带着车坐上轮船,不用一宿便能到烟台,可以在船上休息七八个小时,看渤海湾的碧波荡漾,看海鸥在天水之间飞翔,看海蜇在水中漂浮。去一次就是一个月以上,中途回来一般也是接到通知,要参加重要的会议,例如董事会之类非去不可的会议。

企业资金链紧张,市场经济残酷、变化莫测,一会儿是供不应求,一会儿需求又像断崖般戛然而止。大批设备积压在仓库,工厂门可罗雀。企业把各种人员,尤其是企业管理者们都派往市场,增加销售的力量,再则领导们到市场,也可以及时拍板决定一些事情,加快销售的进度和资金回笼。

搞销售是有压力的,要带着指标,要限定时间,卖了多少设备,回款是多少。搞营销也是锻炼人的,一直闷在工厂的王强,不了解市场,不知道制造的设备在用户中的评价如何,也不了解设备的优点在哪里,缺欠和不足又在哪里,了解了市场的反馈意见后,更有利于在生产活动中进行改进。因此,董事会决定让一些同志到市场去了解情况,去经风雨、见世面,同时解决销售额的问题、回款的问题及企业资金不足的问题。

销售与生产不同。生产工作劳累,要天天开各种各样的调度会,解决原材料问题,解决采购、外协配套问题,解决各配套厂的进度问题。最后,还要抓设备在装配厂的进度及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如设计问题、工艺问题、质量问题等,是非常繁忙的。好几次,王强夜半三更都要到各分厂、各车间巡视,到现场了解情况,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检查落实生产进度,整天蒙头转向,令人叫苦不迭。

而营销的事情,做起来压力大,经常上火,但都要凭自觉去做。若是不自觉,大可以在销售公司里打麻将,可以在宾馆里睡大觉,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但是指标就泡汤了,大部分人是难以完成指标的。

蝈蝈,又叫蛐子、聒聒、螽斯,它和蝗虫一般大小,可以发出如敲击金属般的清脆鸣叫,非常耐听。有人把蝈蝈养在漂亮的小木桶,揣在怀里,供玩耍消遣之用。王强进入市场跑销售后,竟将卖设备和蝈蝈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山东是个好地方,山东人好客,劝酒的方式别有一套,陪酒的方式也很讲究,什么主陪、副陪、左副陪、右副陪。他们敬起酒来会轮流上阵,端着酒杯站到你面前,你不喝,他则不离开或不坐下,那热情劲儿让你无法拒绝。顿顿吃饭,王强都喝得大醉。他刚跑市场,又大小是个领导,各地的接待、酒席应接不暇。

王强刚到烟台不久,就得到了一个信息,在烟台龙口地区有个企业要购买大批设备,用来加工出口零件汽车上的刹车盘。当时,汽车行业正在兴起和发展,需求量很大,刹车盘是汽车上的易损零件,需求量更大。这个企业势力大、资金足,要购买一百八十多台设备。

各设备制造厂蜂拥而至,都要拿下这罕见的大订单。来自沈阳、北京、广州、台湾的企业,还有日本、德国的同行们都集聚在龙口,千方百计地攻关,都在挖门路、打探消息。一时间,龙口加工刹车盘的企业都热闹起来。

那个企业的总经理叫刘洪亮,是典型的山东大汉,也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别人称他为刘总。

十几家都在抢这个订单,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强不惜代价地想要拿下这订单,厂里等着回笼资金,大批设备积压在仓库,急需这样的大订单来解燃眉之急!

不知经过多少轮谈判,从准备方案到现场答辩,各企业都争相介绍自己产品的优势。从对方企业的董事长到下面使用设备的生产小班长,王强都一一做了工作,磨破了嘴皮,诚恳地介绍自己的优势,介绍售后服务的保证。

设备购买大体有三大要素:价格、质量和交货期。价格丝毫马虎不得,几十万一台的设备,稍有疏忽便会给企业造成几百万的损失。质量必须要保证,要通过用户的验收。用户在使用过程中不出问题或极少出问题,这是基本的保证,是毋庸置疑的硬性条件。何况合同上是有质量保证金押在用户手里的,如果设备出了问题,保证金就泡汤了。交货期是一大难题,用户要得很急。用户为美国客户生产刹车片,是国际贸易,条约定得很苛刻。因此,要求设备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交货,虽然厂子里的设备堆积如山,但适合加工刹车盘的设备还需要改进,要在短时间内交出一百多台的设备,并非易事。

因此,要拿下这个订单,承接这个项目,是一个系统工程。王强作为主管这一地区的销售负责人,压力可想而知。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仔细考虑,认真落实,才能有备无患,在谈判桌上有底气。

刘总的企业很有代表性,在龙口地区是刹车盘行业的龙头老大。龙口地区又是中国制造刹车盘的基地,这是一个有影响力的项目。拿下这个项目,不但是权宜之计,而且具有深远意义,一旦成功,企业将会成为这个行业设备供应的霸主,影响巨大。

一路过关斩将,需求方和供货方都通宵达旦地谈判,最后只剩下了两家,一家是国家设备制造的大企业,另一家是王强所在的企业。周六是竞争对手的谈判时间,周日轮到王强的企业进行谈判。这是最后一轮谈判,下周一在董事会上,决定两个企业的取舍,选择其一作为供货商。

王强也了解过竞争对手的优势和劣势,更明白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两家企业基本上是旗鼓相当,综合实力不分上下,鏖战序幕即将拉开!

周日一早,王强一行从宾馆来到了刘总的会议室,全场紧张而寂静,大家都捏着一把汗。

对方是刘总担任主谈,王强则作为供货方主谈。王强带来了负责设计、工艺、生产的人员,以便回答刘总一行人提出的各种问题。王强还带来一个当地的中间公司负责人,他为王强提供了很多信息,功不可没,也算是这项目的中间人、保证者。由于他在当地搞设备销售的口碑很好,这也给王强的谈判增加了筹码。

对方给了半小时的介绍时间,由王强来讲解。王强抛弃了传统的介绍方法,只着重谈了几点,省去繁文缛节,令人感到新颖和有趣:“设备按期交货,如果没按合同规定的时间交货,拖期的设备只收百分之七十货款,而且要写在合同上。我方派两个人驻扎贵方,其中一个是工人技师,专门做现场售后服务工作,便于双方及时沟通设备情况,第一时间解决设备出现的任何问题。各种易损件,我方无偿提供一批,放在贵方,以节省设备维修时间。我方免费给贵方操作设备的人员进行培训,吃、住由我方提供方便。”

王强避重就轻,不陷入已重复无数次的谈判主题,给了对方惊喜。王强站在帮助对方解决问题的立场,没有详谈价格、质量、交货期等诸多常规事项。如果那样,只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和王强多次会谈的刘总没提问题,也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其实,王强之前也私下和他多次接触过,都是在宾馆、酒店,谈了很多。王强认为,谈那些条款,双方都不会让步,而且会影响谈判现场的气氛和感情。

王强也大体掌握了竞争对手的底牌。他们的名气大,比王强所在企业的牌子响,销售额度和影响力都是王强无法比的。但大企业名气大,承接的项目多,必然不会太认真对待这个项目。刘总对此很是反感,厌恶他们“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做派。

地域上,王强占优势,售后服务、设备运输可以保证在一天内到达。对手则要环绕整个渤海湾,走旱路,受各种原因的影响,他们的维修人员到现场,最少需要两天时间。生产不等人,售后服务是很重要的事情,设备的正常使用是企业最关注的事情。

对于王强避而不谈的关键问题,双方都心里有数,尽量不要在这些问题上争执不休。但最终要想确定这件事,还需要努力,在关键的时候千万放松不得,谁知道竞争对手还会使出什么撒手锏,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有人把价格问题又提到了会议上,双方开始就成本、利润争执不止。从早上八点开始,中间没时间吃饭,也紧张得吃不下饭,关于价格的问题,争论到晚上九点,双方一直没有休息。王强打得是“疲劳战”,消耗对方的精力,令他们不耐烦。但王强是不会把对方惹急的,他掌握着火候,尽量消磨时间,不能让争标的企业和谈判方有接触的时间。明天一早八点,刘总就要开董事会了,王强要把剩下不多的时间消耗掉,不能再给竞争对手时间和机会。

谈到十一点多,刘总出去向董事长汇报了十几分钟,回来后邀请王强一行人去吃饭。

“哥哥,你太有磨叽劲了。”

饭桌上,王强坐在主宾位置上,在主人的左侧。餐桌上的菜肴是相当丰盛的,王强仍没有放松警惕,终究还没正式签署合同,就不算尘埃落定。越到最后,越不可松懈。

龙口口音中的“哥哥”听起来和“蝈蝈”差不多。“别叫我‘哥哥’了,叫‘蝈蝈’吧!蝈蝈和蟋蟀差不多,我让你们放在手上颠毁了。这个项目我吃大亏了。”王强调侃道。

大家哄堂大笑。请客地点是南山公园的南山宾馆,是烟台档次最高的饭店。龙口的海鲜是很闻名的,餐桌上各种海鲜应有尽有。

从此,刘总和他企业里知情的员工,都称王强为“蝈蝈”,延续至今。

王强在周二签订了合同,项目的承接成功,轰动了全厂,是一百八十六台刹车片加工设备的大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