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与盐：流通中的实物货币

从早期农业经济和盐业经济的发展情况来看，楚雄地区的经济发展具有经济形态落后、产业结构单一、商品流通不畅的特点，因而在其经济发展过程中，实物货币长期存在，进而导致其财政收支也具有实物财政的性质。

货币是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经济处于不同发展阶段，就必然有与之相适应的商品交换形式和货币形式。⁽⁴⁰⁾明代之前，云南社会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中原，由流通中一般货币等价物的异同即可见一斑。如果云南存在一种贯穿上下2000年的一般货币等价物，那就非产于海洋的海贝莫属了；而在中原地区，可以说几乎每一个重要朝代，铜钱都是该朝代的主要货币。海贝主要来自南太平洋濒临印度洋的海域。当中原王朝能够控制云南地区时，流通中的海贝就大为减少，如东西两汉时期；反之亦然，如南诏和大理国时期。

目前，云南最早时期的贝出现在楚雄地区。1972年发掘元谋大墩子新石器文化遗址时，出土海贝两枚⁽⁴¹⁾。由于出土数目甚少，而且在其他同时期的遗址中没有类似发现，因此这两枚贝是否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遗物，尚有诸多疑问。春秋、战国时期海贝在古代云南滇池、洱海等地大量存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⁴²⁾。楚雄横介于云南滇池、洱海的两大古文化中心之间，同时也是“零关道”和“五尺道”的重要汇合部。在迄今的调查发掘中，这里虽未发现东汉前的早期海贝，但延至宋、元、明时期，在楚雄、禄丰等地的火葬墓中，这类海贝却屡有出土。

海贝在古代一直是西南经云南腹地通向东南亚、南亚交通线上最为大宗的商品，并且是充当货币的特殊商品，也起到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贝币除少数分布在与东南亚、南亚接壤的地区外，大多沿西南经云南腹地的交通主干线，分布于腾冲、大理、楚雄、昆明、曲靖等地及周围地区。20世纪80年代，考古学家王大道绘制了一幅云南出土货币分布图，揭示出一条隐藏在南方丝绸之路背后的货币之路。⁽⁴³⁾

在西南经云南腹地通向东南亚、南亚的对外通道上，产自印度洋的海贝很早就大量流入云南，历汉、晋、南北朝、唐、宋，直至元、明时期。那么，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海贝到底承担了何种功能？它何时承担了货币职能？货币形态的演进历程，一般遵循从商品货币阶段到金属货币阶段，再进入信用货币阶段。海贝具有体积小、质量轻、质地坚硬、易于携带的物理特性。长期以来，从印度洋马尔代夫群岛出产的海贝被运到孟加拉国，再从孟加拉国销往亚洲各地，主要作为实物货币进行流通。从云南出土海贝的情况来看，贝不仅是一种重要的商品，也是一种主要的等价物。方国瑜认为贝币大约在9世纪在云南出现⁽⁴⁴⁾。

元朝统一中国后，全国统一实行钞锭政策，即各省赋税皆以钞锭为准。然而，云南特殊的历史进程和历史上形成的独特货币体系，使元朝努力推行的钞锭政策在云南行省遇到了重重困难，并最终迫使其给了云南特殊的货币政策。⁽⁴⁵⁾元代云南的货币体系具有独特的多元化特征：一是以贝币为主要通货，且允许以其折纳赋税。至元十一年（1274），赛典赤主持云南政事，“云南以贝代钱，是时初行钞法，民不便之，赛典赤为闻于朝，许仍其俗”⁽⁴⁶⁾。“至元十九年九月己巳，定云南赋税，用金为则，以贝子折纳，每金一钱，直贝子二十索。”⁽⁴⁷⁾《云南志略》称：“市井谓之街子，午前聚集，抵暮而罢。交易用贝子，俗呼为，以一为庄，四庄为手，四手为苗，五苗为索。”⁽⁴⁸⁾二是由于金银产量甚丰，云南银矿得到一定程度开采，赋税虽大部分以金、银课的形式上缴中央，然而仍有部分进入了流通领域。三是盐币、缯帛等其他实物货币在一些地方颇多使用，政府部门还征收大量的米谷、马牛。

由于云南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在一些边远偏僻的民族地区，由于交通不便，其商品经济的发展受到很大限制，仍使用盐块等与民众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实物作为交换媒介。南诏时政府便以岩盐范铸为小块，作为货币流通于各地。因岩盐坚硬不易破碎，且携带方便，山区和僻地的居民赖此进行交易。唐代樊绰云：“蛮法煮盐，咸有法令。颗盐每颗约一两二两，有交易即以颗计之。”⁽⁴⁹⁾这是贞元十年（795）间的记载，据赵小平推测，有可能云南当时各处盐井都有用颗盐交易的情况，且云南以盐为币的历史，其上限应当早于樊绰所在的时期。⁽⁵⁰⁾

元代政府部门将铸成的盐饼加盖印记后，盐饼便成为市场上公开流通的“盐币”。《马可·波罗游记》称：“此处有许多盐井，他们从井中取水，用小锅煮成盐。当水沸腾一点钟后，变成浆糊状，将其制成小饼，每枚值二便士。此等小饼下平上凸，放在近火的热瓦上，使易于干燥。这种盐币上有大汉的印记，非他自己的官员不得铸造。八十个盐饼当作一个金萨吉。”⁽⁵¹⁾元代李京《云南志略·诸夷风俗》中说：“金齿百夷，交易五日一集，旦则妇人为市，日中男子为市，以毡、布、盐、茶互相贸易。”⁽⁵²⁾史料记录的是滇西南地区以物易物的交易情况，可见盐即便具有货币的某种功能，也只能作为实物货币中的一般等价物使用。

盐币和贝币都是比较落后的实物货币，但却迟迟不能退出历史舞台。明代中前期，在楚雄府、武定府以盐块作为货币来流通还比较常见。⁽⁵³⁾甚至到民国时期，楚雄的大姚、镇南等地仍有以盐为币的。⁽⁵⁴⁾贝币作为货币而彻底消失，则要等到明清鼎革之际废贝行钱了。两者作为货币尽管并不适应商品经济的发展要求，但与云南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经济发展阶段却是相符合的。一是云南毗邻南亚和东南亚，受其货币政策的影响甚巨。二是与云南商品经济发展的总体落后、省内各地区间发展的不平衡、云南历史发展的特殊性，以及历史上形成的独特货币体系等特点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