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修的办法很蠢，但有用。
若我们之前所料不错，那么在狐狸眼死后必然还有人会继续给掌门下毒。不过所谓“守株待兔”只是一个方面，抛开可以蹭两顿饭之外，起码五师叔不会在掌门院里明目张胆的追杀老不修。
可我一看到掌门就知道事情比想象要大条的多：他那个状态绝非是两副加强版的软筋散能造成的效果，而更像是在身体条件不利的情况下勉强与人交手受了严重的内伤。旁人兴许看不出个四五六来，但在我乃是看家本事，受伤和中毒这点区别还不至于走眼。
而后我又想起掌门第一次带着信来找老不修时的样子，那是另一种剧毒的症状，只是同样用量很小。
“倒是有几日不见你了，小春浅。哦……这张琴不是小妹留下的吗？”掌门一句和和气气的问话把我吓的一哆嗦，胡思乱想亦戛然而止。
“……掌门和师父先聊，没什么事的话弟子先上屋外候着？”我瑟缩着偷瞄老不修一眼，把琴放下打算跑路。
老不修的眼睛也始终盯在掌门身上，大概同样奇怪于他解释不通的身体状况，有些心不在焉的对我说道：“不必，你待在这里好了。”
掌门没有反对，我只好老实站下来。
“跟谁动的手？”老不修开门见山，掌门垂下眼却闭口不言。讲正经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掌门在老不修面前吃瘪的样子，这体验委实非常新鲜，感觉能吹好久——当然，我并没这狗胆。
“不说行。丫头你去把几位长老都请来，敲戒钟，清查山门。”
“二哥！”掌门失态的一把抓住老不修，看的出是真急了。事实上他只消一个手势就有权优先支配我的行动，根本不用去和老不修计较理论。可这个反应恰恰证明他确实是与人交手才负的伤，并且事到如今竟还匪夷所思的有心包庇这个伤他人。
老不修抽开手撩袍坐下。他看着桌上的琴，以一种难以置信又痛苦不堪的语气问：“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掌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且威严：“才知道。但山门不能乱，起码我们几个不能。”
“我的李大掌门！我拜托你行行好！！”老不修情绪激动的猛砸了几下面前的茶案，干瘦无肉的手掌乓乓磕在结实的红木案上让人看着就觉得疼。
“小妹已经下山，如果你再倒下，那千重山门才是真完了！”
“那你说！你说怎么办！再赶一个下山去！把大家都赶走！”掌门深吸一口气，而后道：“二哥，我们能不能不吵架。还有时间，你一定有办法。”
“我是一个大夫！我不是神仙！我救不了一个明知是坑还硬往里跳、明知道有毒还装无事咽下去的人！!”
……任何弟子出现在这种场合都只能平添尴尬和累赘。这两人云遮雾罩打了一圈哑谜，我听到现在甚至听不懂他们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又到底在吵什么。
“我可是明白了。”老不修悲凉的干笑两声：“什么他妈的中流砥柱，结果现在闹了个腹背受敌。”
“二哥，你别为难三哥了。他的伤是我打的，前后两次的毒也是我下的。我自知罪无可赦，请两位师兄按门规处置。”
我循声望去，来人正是四师叔。
怎么可能？——我虽本能这样想，但心里却明白这多半就是事实。
老不修指着我：“丫头，你把门带上守到外面去。”
我巴不得的朝在场三人各一礼，一溜小跑着出去，险些被门槛绊倒。同样是围观，听墙角比看现场可自在太多了。老不修最近一改常态，很多事情都不再藏着掖着，反像是刻意要让我知道一样。殊不知我早已习惯了不闻不问，落个消停，也省的大家都尴尬。
我隔着门，只听老不修道：“怎么处置是后面的事。你给个理由。”
四长老叹道：“此事的原由我已与三哥谈过许多次，结果你也瞧见了，他宁可当着我的面以命相赌也绝不松口。既然如此，我还有再提的必要吗。”
“四平中正不偏不倚。先师开山立派时留下的话坚如磐石断无可易。山门不会站到武林盟或朝廷任何一边，你身为四长老自然也必须一碗水端平。”这是回是掌门的声音。
“端不平。别说是我，你们谁都一样。朝廷已经快骑到脸上了。”
“我且试问，他日天下再无江湖二字，到那时又该去和谁谈‘不偏不倚’？围剿一事上一封信函里写的详细，首当其冲的不是武林盟，正是我千重山门。”
“你不了解妙相。”掌门说。
四师叔却决绝道：“你也不了解我，掌门人。”
听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有了个大致轮廓。五师叔第一次来小院大闹的那个晚上曾隐约提过一句“四姐姐明显是向着武林盟的”。四师叔有意促成双方联手抵抗朝廷，掌门当然不会同意。不光掌门不同意，老不修也似乎对武林盟缺乏好感。后来小师叔的身份曝光，以四师叔的聪明一定立即醒悟到只要小师叔还在山上一天，朝廷就不太可能真正对山门动手。所以她第一个支持将小师叔赶出去，为的是抽掉掌门的底牌。
至于下毒，看来我和老不修之前猜的离真相还是差了一着：并不是两方都下了毒，而是武林盟先后下了两次毒。头一次大概就是从信函里夹带来的；后两次却是四师叔下的，所以两次的毒才不一样。联系老不修之前说的话，她是在逼掌门。
那么狐狸眼呢？她又是什么样的角色？我抓乱了头发。
老不修始终沉默着，而后我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为这种破事对自己师兄出手？”
“我无意如此。”
老不修又沉默了。即便站在门外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无限失望，昨晚他还言之凿凿的对我说相信绝不会是四师叔做的，但现实往往就是那么可怜又可笑。
而后门突然被打开，我差点被吓出毛病，大步往后跳开。不过幸好，开门的是老不修。
“我无话可说。四长老如何惩戒、是去是留，全凭掌门人发落。”说罢他在我背上推了一把：“走了丫头，回家，喝酒去。”
“等等！事已至此一切罪名我都认，但朝廷总攻的日子定在年二十八。这次是雍王亲自坐阵，禁中高手包括那个空亡在内，想必都会出现。山门这些年与世无争，你与三哥又要如何抵挡？”四师叔追出来。
“兵来将挡，不劳挂心！”
老不修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大步向掌门院外走去。
可我分明注意到老不修在听到“空亡”之名时眼角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