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再一会就好

这一声没给我吓出毛病,借着月光勉强看出是师弟坐在我院中。他像个鬼,也不出声也不点灯。

“你有毛病啊?大晚上吓唬人好玩?”

我在山门中训人训习惯了,因而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太对。我跟他现在是什么关系?他是花家的准姑爷,我不过小小门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会在我院里?

师弟没回答。他走过来,伸头靠近我身上嗅了嗅,似乎是很不可思议的质问我:

“你出去喝酒了?”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此刻单是看到他我就觉得心里酸涩交织乱成一团,纳闷道:“喝酒?不是,小女去哪去干嘛,应该还不到要事先征求叶公子意见的程度吧。”

“你过去从不喝酒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师弟的脸,但还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必定十分不善。这个对话的氛围实在莫名其妙,活像是留守空房一整晚的妒妇在埋怨丈夫为何抛下自己夜不归宿。我被他管天管地的态度弄的火大,反诘道:

“什么过去?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人都是会变的。”

师弟点点头,语气像在控诉我不知检点,又像在自怨自艾:“不错。人都是会变的,世间哪有不会变的东西?天晚了,姑娘往后一个人走夜路还是找个人结伴而行的好。”

他失魂落魄的打算伸手推开我,到了跟前却绊了一下变成整个人向我扑倒过来。我猝不及防,全然没多想就要迎上去撑住他,结果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好死不死我被压在了下面,半天动弹不得。直到这时离的足够近我方醒悟,原来从刚才到现在空气里弥漫的浓浓酒气并不是都是我裙子上的。

疯了吧,他怎么没淹死在酒缸里呢?

看着污蔑别人喝酒的人而今自己醉到爬不起来我是哭不出笑不动。师弟什么酒量我大致有印象,明明在庭院外面碰到他那会儿还挺正常的,之后是又灌了多少?

“诶诶,你先起来行不行……喂!别睡着啊!!”

然而狐狸精的嫌疑大概是洗不白了。师弟的脸伏在肩头,好在是并没真的睡死:

“……我没事。”

“没事就快他娘的起开啊!脖子都要被你压断了!!”

照顾老不修这么久我很了解人喝醉以后会是什么状态:满世界疯跑着说胡话那种多半都是还有意识的借酒撒欢。真正喝醉的人大抵倒头就睡,或者埋头就吐。我这个身位多少使不上力,只能推两下歇一下。夜半无灯,孤男寡女趴在地上的姿势明显特别容易让人误会。万一天要亡我,路过个谁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我在白露山庄就彻底别混了。花二小姐这张长期饭票来之不易,要是因此砸了那可麻烦。

“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师弟喃喃说着,在我肩头多趴了片刻才翻身滚到旁边。我确认过周围确实没人看见,本想继续骂娘,忽见一条肥肥软软的东西从他袖子里爬出来。

是发财。这东西应该又褪过皮了,摸在手里很是光滑。我捧起发财瞧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师弟,无能狂怒的凌空冲他挥挥拳头:“看来今天该我倒霉。你要还能动就别在凉地上躺着,我叫人去。”

“不必……”师弟见我转身要走,强撑身子打着晃站起来。

“确定能自己回去吧?”

他点头。

我其实远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扶,转念一想反正他那个重量再倒下来我肯定还是扶不住,不如当是土地公跳井——别捞这个神了。师弟的身影隐没进茫茫夜色,微弱的叹息声轻若晚风几不可闻:

“我该拿你怎么办好……春浅?”

我捧着发财茫然愣住: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或许应该和师弟好好谈谈的。

这晚上明明见了他两次,短暂的独处里大家不是在相互怄气就是在相互指责,反而那些最该说清楚的一句没提。其实我哪有资格去指责他?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在拿嘴臭掩饰自卑罢了。

男欢女爱只能是太平年月里用来调剂生活的小点心。以现在的状况,保证吃饱穿暖睡觉有顶已是不错。山门中还有大事未了,不论我再如何痛彻心扉也实在腾不出手去强求一个大概从来没属于过我的人了。

而对师弟来说,或许遇到我才是他的大劫难。

一夜无梦。翌日我被花狸狸叫醒,这孩子开口必称大掌柜,这次却少有是为别的事来的。

“俞先生脑袋上受了些伤,请白姑娘过去看看。”

“嗯?俞先生回来了?”

昨晚一别情形混乱,虽没担心过这怂人分毫,但他受了伤是我没想到的。匆匆洗漱后随花狸狸带着药箱去到他院中,隔着门听到里面“唉哟哎呀”喊得如丧考妣,换成女的还以为是难产呢。

我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挺有精神就知道一准没事。检查后不出所料都是些皮肉小伤,血呼淋啦看上去吓人,注意清洁换药啥事没有,连疤都留不下来。为这点芝麻屁事大早上把我从床上抓起来我岂能有好脸色,啧啧挖苦道:

“挺行。出去吃碗面被烟花女子开了瓢,先生光荣。”

“开什么瓢,我这是从房上掉下来自己摔的。”

这话不像撒谎,他的衣服和伤处都沾了瓦土。我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合着先生是在人家面馆的房顶上躲到天亮?唉不对,你有能耐上房顶怎么没本事下来呢?”

俞先生答的大言不惭:“趴到后来腿麻了嘛!你哥哥我又不是天天上房顶过夜。”

我嗤笑一声把几个小药罐子丢到他怀里:“既然从城里回来,天亮随便找个医馆处理一下不就完了吗?药留下了,早晚各一换。以后别什么针扎虫咬的小毛小病都找我,烦着呢。”

“那不行。家里老爷子是捕头出身,这两年不巡街了还是喜欢到处瞎转,白天总容易被他抓个正着。”

“怎么,跟你爹关系不好啊。”当初我与老不修也是赖话多好话少。此时听俞先生提起父亲,羡慕中无端泛起一丝酸楚。

俞先生哭丧着脸:“老爷子顶多唠叨两句出不了人命。我娘那才是母夜叉再世,不把皮揭下来挂墙上都算好的。反正白日里我搁山庄一猫,嘿嘿,让老爷子跟他媳妇对打去吧!”

他到底来自什么样的人家啊?

“想省麻烦,晚上少出去招惹那些花啊蝶的。本姑娘一早上起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尽伺候您那尊贵的头了,倒是关我什么事?几步路你回吧,我赶着吃早饭呢。”

俞先生油嘴滑舌,依然满嘴“白神医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马屁坚持的把我送到院门外,迎面见到一个侍婢模样的人仔细在花园草丛里寻找着什么。这侍婢生的清丽秀婉绝非庄中人,不过打扮看着眼熟,可能和昨晚上武林盟的客人是一起的。

“姑娘在找什么,可要我等帮忙?”

侍婢抬起头。她显然并不认得我和俞先生,微微福身道:“婢子逐月楼忧云。我家公子昨夜喝醉弄丢了些东西,差婢子在园中四下寻找看看。”

……我说她打扮眼熟呢。师弟身边这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给起些凄风苦雨的烂名字。我本不想再与师弟有太多瓜葛,无奈管闲事的话已经问出去不好掉头就走。

“丢了怎样的东西?是否贵重?我找几个家丁来与你一同寻找。”

“小物件,不劳烦庄上。免得公子怪罪。”侍婢朝我复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了。她这个反应可能是东西的确很小,又或者丢东西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丢的是什么……师弟能丢什么?

我沉思着,调头发现俞先生望着那侍婢的背影满脸的的惊为天人,口水都快滴在脚面上了。

好色大概是一种重症,我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