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实践而非科学

在过去50年中,每个发达国家都已经转变成了组织社会。如今,每项重大的社会问题,包括经济发展、卫生保健、教书育人、环境保护、探索新知、国防安全等,都被委托给相关组织进行长远规划,由组织的管理层负责管理。现代社会的形势,甚至社会成员的生存,越来越取决于各类组织的绩效。组织的生存和绩效进而取决于管理的绩效。

管理与管理者的绩效直接关系到几乎每一个人。90%获得高中以上学历的学生将会成为组织雇员,他们作为雇员取得的效果和绩效,获得的满意度、成就和成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用人单位管理的绩效。这些“知识工作者”中的许多人将成为管理者,其自身的工作能力和成就将取决于掌握的管理知识与管理实践技能。

鉴于此,将管理作为一门“科学”虽有一定道理,但事实上,如果把管理彻底作为一门“科学”,将会导致严重的不良后果。

可以确定的是,管理者的工作可以被系统地分析和归类。换言之,管理具备鲜明的科学性和专业性,管理不仅仅是一种经验、直觉或本能,其构成要素和需要具备的条件能被任何拥有正常智商的人系统地分析、归纳和学习。总而言之,本书赖以立足的一个基本前提是,“直觉型”管理者已经无法满足需要。本书假设管理者通过系统学习相关原理获得系统的知识,进而分析所有工作领域的表现,能够改进所有方面、全部层次的管理绩效——从实习职位到大型跨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没什么比这些更能够提高管理者的技能、效果和绩效了。该假设以下述坚定的信念为基础:管理者对现代社会及其公民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需要高度自律并提供真正符合专业标准的服务。

然而,绩效是对管理的最终检验。管理者有必要取得成就而不是获得知识,而成就既是管理的目标,又是绩效的最佳证明。管理是一种实践。尽管包含科学或专业的相关要素,但管理既不是科学又不是专业。规定具备特定学位的人才能从事管理工作,以提高管理的“专业化”水平,只会对社会和经济造成损害,最终结局将是官僚取代管理者,创新、企业家精神和创造力会被扼杀。

无论如何,我们对管理仍然所知甚少,不能将其置于“科学”的束缚之中,也不能使管理成为需要执照的垄断性专业。因为研究管理的历史并不比管理本身更加悠久,管理研究其实才刚刚起步。

本书将阐明未知和需要探索的领域超出了我们已经拥有确定无误、经过检验和“正确答案”的知识范围。尽管如此,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大量相关的知识。

首先,我们知道许多事情虽然貌似合理,但在管理实践中行不通。我们还知道管理并不局限于国家和文化的范围。实际上,19世纪现代管理型组织(如横贯北美大陆的铁路公司)刚刚兴起时,作为一种实践和学科的管理被许多国家的人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观察家似乎认为管理是美国人的发明,西欧国家和日本的快速重建直接证伪了该观点。管理的职能、管理的工作、管理的任务和维度具有普遍性,不因国家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但从事管理的具体方式受到国家习俗、传统、历史的强烈影响,甚至由这些因素决定,诸如此类的重要因素还包括政府与企业管理层之间的关系、人事管理的行为准则、最高管理层的结构等。

管理是一种社会职能,根植于传统的价值观、习俗、信仰以及政治和治理体系。管理是(且应该是)受到文化制约的;反之,管理和管理者也塑造着文化和社会。因此,虽然管理是一种组织有序的知识体系,其本身能够适用于任何地方,但管理也是“文化”,不是“价值无涉”价值无涉(value-free),一种社会科学研究方法论,源于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主张社会科学家严格以客观中立的态度进行观察和分析,不进行价值判断。——译者注的科学。

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管理者实践的是管理,而不是经济、定量或行为科学知识。这些知识都是管理者的工具,如同医生不是致力于血液分析研究,生物学家钻研的不是显微镜知识,律师从事的不是判例分析工作一样。管理者从事的是管理。

因此,有一些特定的技能专属于管理,而不是其他任何学科。其中之一就是组织内部的沟通,另一个是在不确定的条件下制定决策,还有一个专门的企业家技能:战略规划。

战略规划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管理,有自己的基本问题、特定方法和独特关注点。理解管理的基本原理,但仅掌握最低限度的管理技能和工具之人,仍可能是一名富有成效的管理者,甚至可能成为一流管理者。若仅懂得若干管理技能和工具,而不理解管理的基本原理,那么就不是一名管理者,而仅仅是一名技术员。

管理是实践而不是科学。在这一点上,管理堪与医学、法学、工程学相提并论。管理不是知识,而是绩效。此外,管理不是常识、领导力或金融手段的具体运用。管理实践立足于知识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