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黄兴得诏暂往合肥任职后,襄阳城中,郭衍亦备齐和亲事宜,入殿辞行。
萧道笑赞后,便将使女召入以观。
见后,道摇头问衍:“宫再无人乎?”
郭衍答道:“王上宗室女子尽拥凤质,臣仰观天资半月有余,方选得此等绝色。”
未等郭衍说完,萧不悦道:“不过庸脂俗粉,若入吴宫,岂不使高祥觉孤宫中无人!需得绝颜入吴,方可成事。”
郭衍忙拜道:“臣确知有一女可为绝颜,实乃倾国倾城之貌也。”
萧疑道:“卿言何人?”
衍道:“前驸马聂容川之妹聂蓉筠也。其年方十六,正与吴王相近,确适宜矣。”
萧道:“聂容川面若冠玉,确有良颜。只是其妹孤未亲见,实难信服,不若召来观之,再定不迟。”郭衍领命后即往安排。
及至午后,萧道正欲睡时,忽有幽香传来,道心神一振。抬眼望时,正见郭衍带一女款步而来。
待二人入内后,道只一瞥便惊为天人。
此女冷艳灵动、仙姿绰约,步若惊鸿、声如燕莺,天上宫娥在其侧尽成庸色,世上良颜站其旁不过俗粉。
真是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道渐痴迷,暗自道:“纵孤宫中佳丽尽计亦难及其分毫。恨煞郭贼,几使孤失此绝色。”
郭衍见萧道楞住,忙低声提醒。
道回神问道:“此女便是聂蓉筠?”衍忙称是,又问萧道如何。
道赞许不已,又言:“此女孤欲自留,卿另择良人即可。”
郭衍大惊,问道:“王上此话何意?是欲留此女而不顾社稷乎?”
道不以为意,道:“美人多甚,何必非此一人?”
时徐穆之奉召恰至,闻道所言,穆之只道:“社稷存则美女如林,社稷亡则身尚难安,王上既已不修战事,又何必惜一女子。孰轻孰重,好自为之。”说罢,即拂袖离去。
道未知其意,自顾道:“舍此美人,江山亦乏味。孤亦非昏庸之辈,是去是留,不若使其自决。”于是问蓉筠何意。
蓉筠上前答道:“民女愿嫁往吴郡,为王上分忧。”
萧心有不舍,挽留道:“此去离家万里,诸事艰辛,卿莫勉强。若不愿可告于孤,孤必不使卿为难。”
蓉筠拜谢道:“民女与兄长本为武陵布衣,出身寒微,幸得先王隆恩,方得享福贵。遂常思报答,今能为王上分忧,实为民女之愿。且此往能使家国安定,民女何其幸也。当往之!”
萧道不及回话,却听郭衍先附言道:“真巾帼也!纵丈夫犹有不及,此去定可成事。”
道见如此,亦无他言,遂允衍意。
数日后,两方接洽毕。
高祥见蓉筠貌美,心中喜不自胜,忙应楚和睦之意,又加授萧道太师、督凉雍益荆并五州诸军事。
报回襄阳,萧道觉事已成,连日庆贺。此后广扩后宫、纵情欢乐,更无扩张之意。
却说吴郡之中。
婚庆当夜,祥见蓉筠端坐床前,甚为乖巧,心中暗喜不已。
颤微揭盖观之,见其生得动人,不觉痴迷,片刻方才回神,为掩窘意,故离座调笑道:“孤本无攻楚之意。然萧道却献卿于孤,以做和亲之用,足见其已生惧,孤正可出兵伐之。不知汝意如何?但先告汝,劝孤无益也。”说罢,自顾斟酒轻饮。
蓉筠对道:“此夫家事,妾岂有异乎?莫要以妾说笑。”
祥佯正色道:“非说笑矣。实为孤念耳。”
蓉筠道:“既是实念,又何故告妾,妾岂敢评说。”
祥笑道:“话是如此。孤欲知汝不惧乎?”
蓉筠答道:“君此言正合妾意,妾何惧哉?”
祥闻言生疑,问是何故。
蓉筠答道:“莫敢欺瞒于君。妾为武陵人氏,因父母早亡,自幼便与兄长相依为命,虽清苦但也乐得安稳。然自萧明窃据襄阳始,妾兄便被萧明强征为驸马,其女萧班风流成性不守妇道,竟于兄长面前与他人行苟合之事。兄长受尽屈辱,上报无门后便整日借酒消愁,终于前月亡故。”言至此,声已哽咽,涕泪俱下。
祥上前拭其泪,慰道:“贼子这般待卿,卿何故为贼行事?”
蓉筠尚哽咽道:“若非妾之所求,恐亦将失身于楚廷矣。故君所言,妾岂会有异。”
祥道:“卿兄之事,萧道岂不知乎?”
蓉筠答道:“昏主只知享乐,安知民之疾苦。”
祥揽其入怀,道:“孤不日必为卿除贼矣。”
蓉筠轻声应后,似有所想,又起身道:“然近日出兵实为不妥。”
祥疑道:“卿不愿报仇乎?”
蓉筠答道:“安不愿乎!然因妾之私仇而使百姓蒙难,妾之罪也。且两家既为兄弟又结姻亲,纵嫌隙百姓亦将和睦,王廷岂不如乎?故贸然出兵必失信于天下,再无他国与君为善也。望君三思而行。”
祥拥其入怀,赞道:“得卿孤之幸也。”蓉筠轻声答后,一夜欢洽,自不多言。
数日后,祥正同百官议事时,忽有使者自洛阳前来。
传召入内后,使者陈明来意,乃是秦衡之劝进及归附之请。
祥听罢道:“秦衡之心意孤已知矣。然此事甚重,须计议方定。汝且先至使馆,待孤答复。”
及使去后,祥问众臣何意。
杨逵出列劝阻,道:“秦衡之窃据兖豫,自欲成国,必将与齐一战。然其地久经旱涝,国贫民乏,势必难持。王上将欲西征,何故入此危局。”
孙骏之附言称是,道:“齐强魏弱,战毕速矣。而楚与我势相当,取之必耗时日,若到时齐楚相合,则我军危矣。故不可为此交恶于齐。”
祥点头称是,顿会又道:“孤闻凉雍二州尽被杨忠窃据,若其助魏伐齐,事未可知也。”
方怀德道:“北境之事非近日所图,纵取之亦难久守。故今日所定乃交善于齐,他事非所谋也。”
祥闻言称善,道:“正可将来使押往彭城,使宇文邕自决也。”
见众臣并无异议,祥遂按言而行。
却说彭城之中,宇文邕正与众臣商议设方仁馆之事。
方仁者,白方仁也,冀州沧城人氏。
其人布衣出身,一生清苦。天命当息之年为助苦寒士子入学,毅然散尽余财,再作辛劳之事,所得尽付学子,己无分毫保留。
亲朋闻知相劝,方仁回道:“知世事不易,故为后者献绵薄之力耳。况我将去,何必有私。”
及建康二年三月中,白方仁因病逝世,终年六十八岁,郡中无人不哀。邕知晓后,深感其义,追授白方仁“仁侯”谥号,又令民间造祠,岁岁供奉,以做留世之念。
今苏卓又提此事,邕便与众臣议定,于彭、邺二城设方仁馆,以纳苦寒子弟入仕。
数日后,有使自吴郡而来。
邕召入内后知秦衡之遣使入吴之事,顿时怒道:“孤以殊勋赐他,未料贼犹有二心。若不灭之,孤颜何存!”于是传召众臣,共商良策。
未及,群臣毕至。
闻听宇文邕言,裴祖先出列劝道:“恐为高祥离间之策,未可轻信也。”
邕驳道:“纵为离间,亦难保秦衡之未有二心。倘有细作报于秦衡之知晓,孤将失先手矣。宜需早谋之。”
文鹏宗问道:“王上所言细作莫非谏议大夫秦毅乎?”邕不置可否。
鹏宗辩道:“秦毅刚勇敦厚,不似下等细作。况事未明,若贸然除之,恐叫秦衡之生恨,吴计自成矣。”
邕知其有理,但又觉不妥,问苏卓如何处置。
卓答道:“新政正处关键,为防有失,故不可轻举刀兵。至于中原之事,宜在缓图。”
邕问何法。
卓细言道:“以事为真处之。秦衡之见使未归必差人探查,彭城之中齐国之内难免有其耳目,故今吴使入齐之事必被其知。我若不应他定意乱,为自保他必举兵叛逆,于国不利也。故首要之事当抚其心,可先将羁押之人除之,再降诏加封以做安抚,罪责皆推高祥。同时令秦毅修家书一封,陈明近况,使其知有质于我。两策并行,事必济矣。待得新政颇成,便可出兵讨之。”
邕闻言称善,升秦毅为少府后,便按计而行。
且说洛阳城中,秦衡之闻知有变,心下难安,遂与白春等人计议起兵之事。
这日忽有使自彭城而来,衡之大惊,道:“莫非擒孤耶?小子速矣,孤岂可束手!”说罢,便欲召来杀之。
白春忙阻道:“事未可知,待问后行。”衡之方止,亲往将使迎入。
未几,使者入内。
两方虚礼毕后,来使将诸事告知,又慰道:“王上圣明,早看破吴贼离间蔽策,君侯莫要担忧。为表心意,特有封授于君。”说罢,取诏就读。
诏中所陈乃授秦衡之征西将军、魏公,都督兖豫二州诸军事之权。又附言中原屡遭天灾,宜以民生为要,军马莫过三万。
衡之听罢大喜,心中再无不安,忙拜谢受封。
及使走后,白春告衡之道:“恐为宇文邕缓兵之策,君侯不可不防。”
衡之不以为意,笑道:“此必小子惧孤也,应无他图。况孤有黄胜军将军为肱股,有何惧哉!”
领军将军王异闻言不悦,道:“黄将军纵然骁勇,但只一人耳。君侯何故数夸?况其染疾未愈,焉为肱股?”
衡之未答,只斥道:“孤已为公,汝莫以君侯相称,该知事也。”说罢,即遣散朝议。
未几日,受封礼毕后,齐使将印绶等物交付于秦衡之,嘱道:“王上之意,已将中原尽付于公矣。”衡之大喜,拜授后又差人随使入齐称谢。
这日,秦衡之正与亲信庆贺时,忽有家书自齐国至。
未及拆封,衡之便知其意,笑谓左右道:“此必宇文邕所谋,欲以秦毅制孤。”
白春进言道:“据此可知宇文邕军备未足,主公正当举兵起事,自成一国也。”众官皆不敢应,转看衡之何意。
秦衡之心道:所图已得,再进胜负难料,徒使他国获利耳。念及于此,便举杯答道:“既得恩遇,已是师出无名,只可待他日再论。”
白春急道:“齐霸五州,今若不趁隙而战,他日岂可胜之?”
衡之驳道:“孤进魏公尽得中原,名臣于齐实与主无异也,安有他图。况秦毅尚在齐廷,孤若举兵,他将何处。汝欲使孤害毅乎!”言罢,拍案怒视。
白春闻言大惊,忙称不敢。
衡之方才作罢,见其不悦,又慰道:“孤知卿为公事方出此言。然宇文邕既交中原之权于孤,足见诚意甚重,卿实多虑耳。”
春道:“非自争而他人予者,实难久得。主公当慎之。”
衡之摆手道:“卿莫多言,孤自有法。前番谢齐使臣附携一表,乃孤为卿求豫州刺史之职也。且看宇文邕何复之。”春知其意决,无奈拜谢称是。
数日后,使臣归来,陈明应允之事。
原是宇文邕恐秦衡之势大,问计苏卓如何。
卓看破其计,道:“白春者,秦衡之谋首也,他岂离之。且当应允,以安其心,他必自撤矣。”邕方称善从之。
衡之大喜,忙召来白春,笑道:“此事已成,足见齐主实无他图,卿多虑耳。”
春道:“饶是如此,亦不可不防。今就暗招兵马以自保,至于刺史,臣当坚辞不受。”
衡之拍其背,笑道:“果为孤之心腹也。”
人事难知,天意难测。
冥冥因果,终有所报。
“生者艰苦,无有天伦之乐。
死者曝尸,难得入土之安。
鬼魅行于地,四方战鼓起。
千里内,晨无炊烟夜无灯。
旬月中,白骨成山水断流。
数十载方成骨肉,
须臾间便化清风。
生气遍地难寻,
残阳寒鸦高叫。
号鼓起,余家分离哀声叹。
疫风起,谁人可见日月明。”
时建康三年冬,数载征伐下,终致瘟疫骤起,肆虐神州。多少豪杰英雄,恐将成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