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为帝号双雄化敌为友,争国存众正虽死犹生

却说二月初,南京有报传来,苏卓闻知后哀叹良久。

次日升殿朝议,卓就所报之事上告,奏请宇文邕称帝。

此报无他,乃高祥得夏末帝元义禅位一事。

邕闻奏忙推辞不应。

众官见状又皆拜伏劝进。

邕起身驳斥,道:“卿等欲陷孤于不忠乎!”说罢,拂袖而去。

次日,众官又劝,邕仍推托不应。

半月后,苏卓病情渐重,心下自知时日无多,便上表乞告,再劝齐王进位。

邕览表大惊,急至苏卓府中探望,径赴床前慰问。

卓见邕竟亲至,忙挣扎起身欲拜。

邕劝阻后,抚卓掌嘱道:“卿佐父王与我二朝,乃国之重器。当保重贵体,来日孤尚欲同卿指点江山。”

卓喘道:“臣亦有此念。但恐天时不允,残身将去,不能见我王一统天下矣。”说话间,轻咳不断。

邕心中伤感,连声宽慰。

卓答道:“生死乃人之常态,不必惜怀。只是未见王上登临九五,臣实有不甘。”

邕直言道:“非孤不愿。实因战事方休,吴国势大,称帝恐招兵祸耳。且闻高祥伐楚时元恭亦为其援,与此两国相抗,岂能自全乎?”

卓否道:“非也。蜀王元恭自诩夏室正统,安会与吴为谋,不过同利驱使耳。高祥既已称帝,夏室再无法统,我王可自思量,蜀吴岂不生隙乎?而今元恭未敢称帝,实因力弱不支矣。王上可与之约盟相帝,事必济矣。”

邕疑道:“恐元恭不允我意。”

卓轻笑道:“制衡之本乃扶弱以抗强、结阵以自保。现吴独强于世,谁人可与争锋。元恭能居王位,必知此理。况其法统已失,若不称帝,人心必散,久之定为吴国所灭也。”

邕抚掌称善,于是依卓言而行。

月余后,成都信使来访,言蜀王已允宇文邕之请,待知杨忠心意后,便行结盟称帝之事。

四月中旬,杨忠依王彪之策,奏请元恭进位。

夏末,诸事备齐,蜀先齐后,皆于自都设坛祭祀,诏告天下,盟结共抗强吴。

高祥闻知后大惊,便与亲信相谋,决意暂缓伐齐事宜,以待良机。

秋初,苏卓病逝于彭城,终年四十八岁。

宇文邕知晓后涕泪横流,不能自已,于是废朝数日,追授苏卓太师,赐谥号“文忠”。

月余后,邕迁都于邺城,使凌云与独孤诚经略河南之事。

叶落知秋近,花谢悟春失。

道罢中原事,转述夏吴详情。

且说秦齐相争之时,高祥已对齐使允诺,必西征荆楚。

后闻凌云率部御秦后,祥心中大喜,就以对外之事问计众官。

杨逵先进言道:“趁齐南境无备,可渡江北上,继先王之志,速取彭城以争天下。”

祥问道:“孤方与齐承诺,卿欲使孤违约乎?”

逵争道:“良机难逢,为成霸业何惜信义。”

祥不悦道:“得小利失大义,孤他日怎取信于天下?卿当思量,孰重孰轻!”

逵还欲相争,却闻尚书令方怀德道:“然也。王上一诺可值千金,岂与杨公同乎!”

逵闻言大怒,驳斥怀德。

高祥忙行喝止,问怀德何意。

怀德道:“与其攻齐不如伐楚。攻齐有楚为后患,伐楚齐无力来犯,此势也;二来得楚可使长江为屏,天险自固,此地利也;三者楚主昏庸,民多不附,而齐主贤明,又兼新政之利,攻齐必成久战,彼时倘荆楚有备,则于我不利也。故当先取荆楚,以盈国势,待秦齐相争失利后,再入中原。”

孙骏之附言道:“然也!伐楚可速胜之。彼时秦齐战事未休,我王正可挟威称帝,此民心所向也。”众官闻言尽皆附议。

祥大喜,正要应允,却听杨逵道:“萧道虽不足虑,但荆州尚有数万甲兵,不可不慎重。况窦云济虽死,景怀忠尚存,先王对之亦无可奈何,我王可有心胜乎?舍弱而击强,老臣实不知为何。”

见众官一时无话,祥亦不由迟疑,虽有心打压杨逵,但自觉亦无必胜楚之把握。

心烦意乱下,高祥遂遣散众人,欲独自思量。

待众官走后,孙骏之独来拜见,言有解惑之法。

祥召入发问。

骏之道:“臣知一人深悉占卜之术,王上难以决断,不如访之。”

祥大喜,问是何人。

骏之道:“雍州术士甄儒君也。”

祥未闻此名,敷衍称善后,追问道:“适才何不献言?”

骏之躬身道:“只因司空不信此术,恐他不喜故不敢言。”

祥知其意,笑道:“仙道神法非凡人可知也。他年老昏聩,孤却不同。”便使孙骏之安排会面事宜。

未几日,高祥与孙骏之于梨花台同甄儒君相见。

时雅阁之内,高祥面南而坐,骏之侍立于侧。

儒君入内拜毕,即向祥讨座。

骏之大惊,连忙呵斥;祥之左右亦握刀怒视。

然儒君面色如常,处变不惊。

高祥见状遂将众人劝止,令左右为儒君搬座。

待落座后,高祥将心中所疑相告,欲知出征之吉凶。

儒君直言道:“占卜之术不过谙和人心,民不愿为之。今有他策以解王惑,不知王上信乎?”

祥闻言一怔,驳道:“孤此来是欲知天意,非听诓言耳。”

骏之见高祥不悦,心中惶恐,忙斥儒君道:“我闻汝可占卜知吉凶,方荐汝于王上。良机难得,汝何故藏拙?”

儒君道:“王上欲知人事,鬼神岂能作答。”

祥闻言大怒,喝道:“汝刁民耳!何敢亵渎神灵!”说罢,就令左右齐上,欲将儒君羁押。

孙骏之见状,忙下拜求情。

儒君却起身笑道:“我闻吴王素来贤明,今日一见,亦非圣主之姿也。”

高祥怒极称善,笑道:“杀汝孤便非贤明之君乎?善也!汝且道来计策,若是庸碌之谈,孤定杀汝。”

儒君答道:“天下崩乱,诸侯纷争,有匡扶社稷之力者,唯吴齐两家。然他势亦非无力争雄也。秦有关中沃野,崤函之固,今齐与之鏖战,非一时可胜也。王上若举兵伐齐,宇文邕定会与秦媾和,调兵锋以南阻。彼时以其七州之力,王军必难速胜,待军疲民乏之时,萧道若顺江南下,王上安能阻乎?”

祥不由称是,邀其落座问策。

儒君道:“上策伐楚,中策强吴,下策攻齐。”

祥问何故。

儒君答道:“我曾到访襄阳,知荆楚不过虚势耳。楚国主昏臣强,将相骄纵,民多不附。今若伐之,定能速胜。彼时合江南之力,攻齐疲敝之旅,王师所到,莫不臣服!”

高祥闻言大喜,笑道:“孤本欲借鬼神之说取信于民。今闻先生所言,方知野有贤遗。果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孤无惑矣。”于是决意西征。

散后,孙骏之责甄儒君道:“我知汝欲得吴王重用,故行此法。然太过冒险,几使罪及于我。”

儒君只连声道谢,不再多言。

数日后,祥以夏帝之名,征召萧道入南京述职。

旨至襄阳,萧道大惊,便与左右计议对策。

时黄兴、景怀忠皆在外镇,不知襄阳之事。

萧道同楚相郭衍谋定,以患疾为由,坚辞不去,并差人往吴郡王府探望聂蓉筠,欲使其为萧道做说辞。

蓉筠本就心恨萧道,加之高祥欲伐楚国,于是断然拒绝,并谓来人道:“入朝奉官乃正事也。可回报楚王,莫要推诿,迟恐生祸。”

高祥知晓后甚喜,赞道:“有妻如此,孤何忧也。”

未几日,南京又有旨来,所写之事仍为令萧道入朝为官,言辞更为激烈。

萧道听后惶恐不安,便又同中郎将叶志越商议。

志越却不以为然,道:“吴楚乃盟友也。高祥此为不过试探,王上何必自忧。”

道闻言稍才安心,又往宫中寻乐。

十月中旬,高祥见萧道仍无答复,心知时机已成,于是以萧道“抗旨不尊”为由举兵讨伐。

祥以宗室高恭为帅,率师十万沿江西进攻楚;以颜承邢为右军督,使之攻合肥,围寿春,牵制黄兴;以杨明勋为南军督,出交州牵制景怀忠。

各部之和有二十万之众。

报至襄阳,萧道惊惧万分,急召众官商议。

然其朝中多为溜须拍马之徒、庸碌无为之辈,闻信皆慌乱不定,争劝萧道投降。

嘈杂之际,忽闻奋武将军连志成喝道:“公等久食君禄,今蒙危难不思报答,反欲卖主求荣,是何道理!”

萧道闻声心喜,忙问志成对策。

志成道:“江夏乃咽喉要道,臣愿前往守之,待黄景二将回援,敌必自退。”

叶志越听罢亦觉可行,连忙请战。

道见之大喜,遂授叶志越假节之权,使其总领三军,率连志成前往拒敌。

数日后,大军进至江陵时,前线有报传来。

听闻景、黄二将已被吴军围困,高恭正率大军压来时,叶志越吓得坐立难安,几欲弃兵溃走。

后与左右议定,只遣连志成率五千兵马往江夏阻敌,大兵却按而不发。

志成力争不过,只好率部先行。

数日后,吴军前部督单恭带兵进抵江夏,于洪山与连志成相遇。

当下自不多言,两军战至一处。

志成虽以逸待劳,然奈何兵少,终不能敌,不得已退回城内。

单恭则乘胜渡江,攻取武昌,阻断楚军归路。

未几日,高恭引大军杀来。

激战三天,江夏陷落,连志成突围未果,为吴军所擒。

押入中军营帐,高恭解其束缚,好言劝降。

志成怒道:“今为汝等所获,有死而已。怎可降敌负君!”

恭闻言亦怒,道:“正可成全汝!”说罢,就令左右推出斩之。

押至刑场,正将行刑时,却闻有人高声劝阻。

众人寻声而视,正见步志道于台下摆手示意,其道:“汝等莫急,待我与主帅商议再定。”说罢,径赴帐中劝告。

志道谓高恭言:“杀一人于荆楚无甚干系,然放还却大有裨益。”

恭问是何故。

志道言:“楚国朝政腐败,民多不附,忠萧氏者不过廖廖。故欲得其地,先得民心,可尽放俘虏,施以怀柔,敌必不攻自破。”

恭称善应允,便依志道所言,将楚军俘虏尽数放还。

连志成得释后,连日遁往江陵,路上聚拢溃兵,欲助叶志越守城。

众人一路西逃,畅行无阻。

至江陵时,只见城门洞开,大军早已退散。

志成大惊,入内询问后,方知近来之事。

原是叶志越听闻江夏陷落后,心中惶恐不安,于是趁夜弃军北逃。

楚兵闻主帅已走,军心霎时崩乱,皆做鸟兽散。

听罢众人只觉愤慨,随即四散逃生。

连志成阻拦不住,放声哭道:“只恨王上重用奸臣,国安能不亡!”

哭罢,志成自觉独木难支,只好退回襄阳,再行劝谏。

时叶志越已至襄阳,闻吴军优待俘虏,于是力劝萧道投降,好借此谋官。

然萧道恐降后为高祥不容,心中迟疑不定。

这日闻连志成求见,萧道便召入殿中相问。

志成拜道:“降吴,我等可降,王上却万不能降!”

道不悦,问是为何。

志成道:“王上岂不知‘一山难容二虎’之理乎?我等不过臣子,降吴不过屈节,富贵犹在。王上若降,只恐性命忧矣。”

萧道惊惧失色,自顾哀叹奈何。

志成正色道:“臣愿弃富贵而守节,不知王上何意?”

叶志越恐事不成,忙出列劝阻,斥道:“连志成前番畏敌退逃,丢失江夏重镇。恐王上责罚,故以此为说辞,欲陷王上于绝路。请王上慎思!”

郭衍及众官闻言皆附议称是。

志成未及辩解,却听萧道先喝道:“若非众正相告,险为汝所蒙骗。”说罢,就令亲卫将志成羁押入狱,将择日处置。

既毕,道又问众人退吴之策。

然百官除劝降外,皆无他计。

萧道无奈,只好散朝,至于江陵之事,更无注意。

八年正月初,高祥见战事持久,心中颇为不满,遂下诏催高恭进军,速平荆楚。

报至武昌时,高恭正与众将计议进兵之事。

恭因恐楚军有诈,加之合肥未克,故而不敢进兵。

今闻高祥王令,恭不敢怠慢,忙遵召奉行,先使单恭为前锋,进兵江陵,并分兵两万于步志道,使其往合肥为援,速平后患。

未几日,志道进至合肥,遣使入城劝降。

未果后,遂同颜承邢合力攻城。

然黄兴善守,吴军虽四面攻打,却仍久攻不下。

缓兵歇战之时,志道心生一计,告颜承邢道:“我等只顾攻城,却忘析局势矣。今日战事不在克城,唯在除将。”

承邢不解其意,忙问为何。

志道答:“黄兴乃荆楚之元勋,萧道之倚仗。若论军中威望,自徐窦二人故去后,除景怀忠外,无人可与其争锋。倘能除之,便如击蛇七寸,拔虎爪牙,胜不远矣。”

承邢心喜,忙问对策。

志道笑言:“黄兴受托孤之重,我军只需如此,必破敌众。”说话间,就于沙盘谋划。

承邢大喜,于是按计而行。

未几日,合肥城中谣言四起,百姓皆道江陵已失,襄阳正被吴军围困,旦夕将破。

黄兴早忧襄阳之事,闻此信大惊,就欲点齐兵马,回援萧道。

左右忙劝不可,言此为吴军所布流言,不必过虑。

黄兴哀叹道:“我受托孤重任,却未能制郭衍等贼,今困守孤城,坐看社稷沦陷,实有愧于先王矣。”

说罢,兴心有计议,于是拍案起身,正色道:“莫论真伪,当回守江陵为要!”

众人见黄兴意决,只好遵从。

是夜,兴见城南吴军无备,于是放下吊桥,带兵突围而走。

逃至肥西城时,见摆脱吴军,兴稍才安心。

正庆幸时,忽见右方有军杀来。

兴不欲接战,忙率师西逃。

待转入紫蓬山后,忽闻山间一声炮响,步志道率师杀出。

黄兴终不能敌,战至黎明时分,唯剩左右数十人相随。

志道欲生擒黄兴,便差人劝降。

兴怒骂不从,被乱箭射杀。

合肥事毕,步志道上表请将黄兴首级赠往襄阳。

得祥应允后,志道转往江陵助战。

时江陵城早为吴军所取,单恭已兵至荆门,虎视襄阳。

萧道早无对策,唯望黄景二将带兵勤王。

这日,萧道听闻吴郡有礼相赠,心中不知其意。

拆裹见是黄兴首级后,道惊得一跌,半响挣扎不起,于众人搀扶下方才坐住。

道心知大势已去,涕泪横流下,应允郭衍投降之议。

二月二十八,高恭兵至襄阳城下。

萧道素服面缚,衔玺膝行,降齐于道旁。

恭下马扶道起身,稍加宽慰后,随其入城。

连志成闻讯后心生悲凉,就于狱中自缢。

未几日,襄阳事毕,恭便将萧道及荆楚百官、宫中府库皆付吴郡,交由高祥发落。

祥甚厌奸邪无能之徒,于是借天子诏令将叶志越五马分尸,郭衍斩首示众,余众百官皆遣散流放。

然对萧道,祥却未加惩处。

闻萧道惶恐不安,祥于是常往相会,谓道言:“家父与令尊同朝为官,孤又与君结为兄弟,情谊至深,安能加害。”

此外,祥又借以天子之名,授萧道为顺安侯,施以怀柔。

道感激莫名,闻景怀忠据岳阳抗吴,于是请命,欲差人劝降。

祥心中暗喜,稍加推辞后,应允萧道之请。

且道景怀忠近况。

自闻吴军来犯后,怀忠便欲回守江陵,然被杨明勋所制,有心无力。

新春伊始,闻江陵已失,怀忠大惊,忙带兵北上勤王,杨明勋追而不击。

行至长沙时,明勋见楚军松懈,于是趁夜袭营,大破之。

景怀忠慌忙出逃,至岳阳后收拢溃兵,欲图再起。

后左右将萧道降吴之事报于怀忠。

怀忠大怒,斥为无稽之谈,仍据守不降。

杨明勋破城后,怀忠退守山神庙,借地利相抗。

这日,萧道近臣将劝降表文携来。

怀忠初不愿信,认出字迹后,方知投降事真,心中悲愤交加,大骂萧道怯懦。

近臣问其打算。

怀忠长叹后,答道:“若以君臣相论,主公已降,臣子安能不从。然于辈分相论,我尚为懦儿之叔父。儿孙无能,叔父岂可相从!汝莫急去,可带我头交差。”

言罢,召来左右,将心意相告,拭泪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昔日我曾与君等言定,待天下清平后共游此锦绣河山,不期将休于此地。我思先王甚久,正可于九泉相会。君等待我去后,可将我尸首献出,纵不得富贵,亦能留全性命,此为我之遗愿矣。”

众人闻言,下拜齐哭。

怀忠见状忆起萧道模样,气道:“汝等莫做懦儿样!”说罢,弃众人独退于残垣正殿。

面北拜伏后,拔刀自刎于堂前。

众人放声大哭,自杀相随者有十数人之众。

报回吴郡,高祥深感景怀忠之忠烈,便将其与连志成一同以将军之礼安葬。

四月初,高祥设宴庆贺。

席间,祥故问萧道可知败亡之因。

萧道随声答道:“闻众官高议,似因无忠能之臣相佐所致。”

祥闻言大笑,道:“萧明一世枭雄,怎有汝之庸儿?楚亡之因,实在汝偏信谄媚,不纳忠良所致。徐、窦二人,天妒其才,此不必谈。只论黄兴一人,其虽无大才,但亦能匡汝得失。然汝却听信郭衍谗言,于黄兴归朝后借瘟疫之事将其贬于外镇。如此昏庸,焉能不亡。”

道闻言羞愧难当,低头不语。

祥笑道:“然孤亦当谢汝。反汝道而行之,何愁天下不定。”众官大笑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