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探马所报,竟是韩朝以“勤王”之名举兵,联齐抗朱之事。
原是韩朝闻知朱靖武诛二杨后,又任家将为督,自进王爵,朝便觉朱有异心,恐秦为靖武所篡,遂与部众计议对策。
幕僚程舒骅劝道:“君侯兵少势微,焉能与朝廷相抗?况朱靖武反迹未露,我等怎可轻举刀兵!”
韩朝不悦,道:“依汝之见,须待刀剑加身方可行乎!”
舒骅道:“师出无名,岂非错哉?”
朝怒,斥道:“儒生安能知事!朱靖武逞凶迫主,擅行废立,诛杀皇族贵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早晚必行篡逆。今若不阻,我愧为人臣!”
舒骅道:“君侯意决,属下自该效命。但望君侯自量,可有力胜朱靖武乎?”
朝稍止怒意,道:“无力也。我欲入吴求援,不知可否?”
舒骅道:“闻吴与倭已斗数载,战事未休,应无意来助,故不可寻。”
朝道:“我亦知也。但辽邦鞭长莫及,寻之亦非易事。朝中心腹旧将我早寻访,多被朱靖武迫害,尽无力相援。我实不知外援何在。”
舒骅道:“柯文通统镇巴蜀,凌空督守冀州,此二人有兵数万,又与君侯交好,或可遣信相邀,共举义旗,行勤王大事。”
朝摆手不从,道:“凌空助朱靖武行谋逆之事,柯文通又得朱靖武提携之恩,我若举义,他二人必会兴兵来讨,安会念我旧情!为今之计,唯有同齐修好,共商大计。”
舒骅道:“邀齐相援,需得厚利,君侯欲许何物?”
朝道:“我以河北之地许齐,不患齐廷不援也。”
舒骅劝道:“此与卖国何异!望君侯三思。”
朝道:“事已至此,何惜此利。待得事成,我再夺地不迟。”
舒骅无言,请往齐国游说,得允。
数日后,程入临淄,告明来意。
齐太后问计群臣。
虞世通忙出列劝阻,道:“秦何其强,蜀狄皆为之灭,我等安能抗之。今不见犯,实为幸事,怎可自寻刀兵。”
言未毕,一将冷笑道:“司徒何故惧秦如虎?”
世通闻声而视,见出言者乃前将军岳明。
岳明昔随独孤诚,后遭罢黜。秦夺河北之地后,太后深不满文官所为,于是将岳明复启,掌兵权,以制权臣。
虞世通驳道:“老夫是为国谋事,安会惧秦。将军莫逞口舌之利。”
明道:“若真为国谋事,又何必出此怯懦之言!”
世通不悦,欲反驳时,却闻太后道:“将军有何对策?”
明答道:“河北本我国土,怎可轻失于秦。而今韩朝欲起兵谋乱,我等正可助之,借其与秦两斗之际,末将率部北伐,光复旧土,以安社稷。”
世通道:“汝莫忘河北尚有十万秦军,加之有辽相助,凭汝岂能得胜!”
明道:“彼时秦辽或为友邦,然今时必存二心。秦独占幽冀,阻辽外拓之路,二国虽明不相犯,但早已生隙。我等可取冀州后邀辽来援,许以幽州四郡,必可成事。”
太后喜,乃从之,遂令豫州都督盛安怀领兵三万东援韩朝,合兵共击关中,又派岳明率军十万北略幽冀二州。
报回洛阳,韩朝大喜,待与齐军会师后,朝便以“勤王保驾”之名起事。时天政三年夏五月中旬。
程舒骅献策道:“君侯地不过千里,兵未及十万,恐敌不过,不如先示弱于敌,再出奇兵胜之。”
韩朝称善,于是先领前部西出,留大军驻于洛阳。
朱靖武知韩朝举兵后,冷哼道:“韩朝,贪名将军耳。我当亲讨之。”
于是亲率关中五万兵马东出,并传信河北诸将,令其来援。
时葛文督并州、凌空在冀州、任君羡据幽州,三将闻王令莫敢怠慢,皆遵命出兵。
且道洛阳战事,朱靖武点军出关后,一路急行,未几日,与韩朝相遇于陕州。
靖武当先出马,执鞭大骂道:“汝深受国恩,不思报答,怎敢行谋逆之举!”
韩朝拨马回道:“正因不敢忘武元帝付箭之恩,今番我方才举兵。此来是为诛权贼,保杨氏天下也!”
靖武闻言大怒,挥兵进攻。
萧安民飞马而出,率部直冲敌阵。
韩朝故作不敌,接战不久,便掩旗东撤。
朱靖武大喜,乘胜而进,攻夺了孟津。
见韩朝军势衰微,靖武遂未做他念,直遣萧安民率大军攻打洛阳,并差人往邺城传令,催凌空率部来援。
然韩朝早留兵于城内,萧安民因而数日未能克城,军士渐生疲态。
次日夜半,朝趁秦军不备,率部突袭,将萧安民击杀。
朱靖武得报大惊,慌忙整军备战。
未几,韩朝杀至城下,围攻甚急。
靖武死力相抗,方护得城池未失。
韩朝见一时难下,于是分兵扼守渡口,以备河北来军。
孟津城中,朱靖武知难以久守,便谓左右道:“孤意北往,寻河北兵马相援,如何?”
张恩远劝道:“河北守军正与齐战,局势未明,不可轻去。今当先回函谷关,据关不出,待河北援军为上。”
靖武称是,复忧道:“城外敌军甚重,孤当如何走脱?”
恩远道:“臣有一计,望主公莫怪。”
靖武遂令其言。
稍许,恩远陈策毕,朱靖武不悦,但见无法,只好依从。
是夜,张恩远先遣三千妇女扮做军队自东门出城。
齐军闻知皆喜,尽趋之。
韩朝闻信大怒,怪责齐将盛安怀。
安怀却不以为意,道:“战事烦扰,兵士稍嬉何辜。”
朝无意结怨,叹道:“恐敌走脱耳。”说罢,便欲亲往督军。
安怀摆手劝阻,笑道:“数重之围,纵飞鸟亦难越出,将军实多虑耳。”
朝无奈依从,只遣左右前往。
少顷,部将慌忙来报,称朱靖武自西门突出,逃往函谷关。
韩朝大惊,忙引兵追赶。
翌日,联军至函谷关时,朱靖武已立城头相对。
韩朝大怒,挥兵猛击。
但关口险隘,联军强攻数日,终是无果。
此间渐有关中兵马来援,韩朝更胜不得。
盛安怀见此,劝韩朝道:“西征难以成事,不如助我国北取冀州...”
未及言毕,却听韩朝斥道:“竖子实不可用!若非汝等来助,朱靖武早被我擒。汝无寸功,今日还欲诓我!”
左右大惊,忙拉住韩朝,对盛安怀劝解。
盛安怀错愕片刻,拱手辞别出帐。
未几,韩朝气消,自知失语,遂亲入齐帐,欲当面请罪。
行至齐寨,朝止住齐兵,直赴中军营帐。
未及入内,帐中有声传出,竟是盛安怀正与其部将计议谋乱之事。
朝立时震怒,拔剑冲入帐中,大骂道:“我本觉有愧于汝,特来宽慰,未料汝心胸如此狭隘,竟欲谋我!”
说罢,趁众人未及回神时,韩朝疾步上前,刺穿盛安怀心肺。
齐将见状大惊,纷纷呼军来战。
韩朝心急,忙挟持一将,方才脱身。
即归营帐,朝便亲率大军杀出,与齐军混战。
激战半响,韩朝虽胜,但也力穷,恐朱靖武率军杀出,朝遂慌忙退走,撤入洛阳。
朱靖武闻知大喜,但因兵少,莫敢追击,只好驻足函谷关,暂做休整。
朱韩战事且住,却看河北局势。
岳明自出兵后,连克临邑、禹城等地,趋逼聊城、声威大震。
凌空闻报大怒,欲率军迎击。
左右劝说不可,皆言当与葛文合兵后再战。
空不以为意,道:“昔日我随大将军征讨河北,所遇齐军不过尔尔,有何惧哉!”
于是自启兵马五万出击。
秦军初时尚捷,仅半月,便先取聊城,又得高唐,连破数股齐军。
凌空更为得意,将攻禹城时,空只率千骑进发。
左右忙劝不可,道:“禹城有岳明镇守,其有数万之众,将军不可轻往啊!”
空道:“无妨事。我引轻骑潜行,只探查敌势,倘若有变,我自退回,无需担忧。”
见左右还欲规劝,凌空连忙阻道:“此为将令,汝等不可不从。闻葛师将至,汝等且在此专候,待我归来再议。”
说罢,凌空披挂上马,持戈率军而出。
一行至房华寺时,空觉势众易被敌查,便留大军在此,自引数十骑先往。
匿行至城外,凌空正观望时,却被齐兵所查,报于岳明知晓。
明闻知是凌空亲至,心中大喜,急调大军杀出。
凌空大惊,忙率部众退走。
齐军紧追不放,于房华寺将凌空赶上。
空见事急,遂遣善骑者突围而出,往高唐求援。
未几,齐军皆至,围以数重而攻。
激战半响,竟未攻克。
齐将见久攻不下,遂劝岳明施以火攻。
明却不从,道:“我自幼深敬凌云,今获其子,当施怀柔,实不忍相害。”
左右道:“国事为重,将军岂可因私废公!”
明无奈,道:“不如先行劝降,倘他不从,再做计议。”
左右称善依从。
岳明于是遣人入寺,劝降凌空。
秦军不悦,欲杀来人。
空连忙劝阻,笑答道:“岳将军既放生路于我,我又何敢不从。只是秦国有法,凡有投敌求荣者,家属将代之受罚。今众人多有不愿,且缓几日,待我以做开导。”
来人称是,辞别而去。
待其走后,众人责凌空道:“将军深受国恩,怎可屈节投敌!”
凌空道:“齐军攻势甚急,恐我军不及相援,故行此拖延之策耳。”
众人方才释怀。
稍许,齐使归寨禀报。
岳明大喜,止住攻势。
左右劝道:“恐为计耳。将军不可轻信!”
明道:“纵然是计,但其不过五万兵马,幽州又无兵来援,有何虑哉。”遂不做备。
翌日,秦将高堂周率军杀来,欲救凌空。
岳明引兵会战,将堂周杀败。
得胜归营后,明忽惊醒,道:“莫非果真欺我!”
于是复差人催促凌空。又得搪塞。
明再不迟疑,挥兵强攻,欲将凌空擒拿。
秦军虽舍命相抗,但因势微,战至傍晚,终是不敌。
凌空于是持戈在手,欲同敌死斗。
正将拼杀之际,忽见齐军自乱,岳明引部西往。
凌空大喜,上马夺路而走,跟定者仅剩数十众,一同逃往聊城。
方一入城,高堂周即来相迎。
空生奇,道:“我疑是汝带兵相援。汝既在此,战齐者何人!”
堂周道:“属下救主心切,先前落败,方才逃回,不知前方战事。但闻并州有兵将至,想来应是葛老将军无疑。”
空喜,道:“倘葛师来援,破齐不难矣。”
二人谈话间,忽有斥候来报,告知前方战事。
空惊奇,忙问细情。
斥候道:“葛都督闻将军有难,便于邯郸分兵,自引五千轻骑奔袭千里,径冲敌阵。后为齐军所困,生死不明。”
凌空大惊,忙说所传有误。又欲出城自寻。
堂周急拽住凌空,劝道:“事尚未明,将军切莫自乱。今日我军势弱,出城不过徒劳。不如稍待援军,差人再探,想老将军身经百战,自是无妨。”
空点头称是,连遣数人出寻。
次日拂晓,有报传来。
空闻声起座,急出厅外相迎。
却见来投之人蓬头垢面、满身血渍,被人搀扶。
空将之接入内堂,连忙相问,正是昔日家臣。
来人拜道:“少主无事便好。”
空觉不妙,问葛文何在。
对哭道:“将军为敌所害,五千部曲唯我生还。”
原是葛文领命出兵后,一路未敢停歇。至邯郸时,忽闻凌空为敌围困。
文忧凌空安危,遂引五千轻骑先往,昼夜兼行,终于凌空将败时赶上,与齐军缠斗。
葛文虽勇,但终兵少势弱。
岳明引军亲至后,葛文不敌落败,被齐军俘获,不屈而死。
听罢细情,凌空只觉心如刀绞,捂胸欲哭无泪。
见堂周欲加劝慰,凌空忙摆手示意,将众人辞别,退入内堂独处。
翌日,朱靖武信使来到,令凌空整军南下,共讨韩朝。
空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河北事定,我方敢还军。”
信使不悦,拂袖而去。
未几日,幽并援兵皆至,会于平原,共十二万之众。
凌空与任君羡整军毕,督师而进,与岳明战于商河。
任君羡领中军,凌空为左翼、文之副将寇济世为右翼,合兵而击。
激战半日,大破齐军。随岳明南逃者不过万人,余者或降或亡,几无所剩。
凌空乘胜追击,又连斩数员齐将,复取河北之地。
战罢,凌空、寇济世共于黄河边遥祭葛文,涕泪俱下,见者莫不同哀。
次日,任君羡寻见凌空,告道:“辽国生乱,我方敢尽发三军来援,然幽州不可无兵,今既得胜,想齐一时不敢再犯,我欲退走,故来辞别。”
空大惊,道:“功业将成,怎可半途而废!”
君羡道:“汝亦知我谨慎。主公托幽州于我,我不敢轻离。”
空道:“虽破齐军,但未得齐地,实在于事无补。倘不乘胜而进,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君羡道:“汝言不无道理,只是辽为后患,不可不防。”
空道:“将军莫虑。辽将自顾不暇,安有犯境之力。”
君羡疑问为何。
空道:“杜怀恩功高震主而不自知,行为僭越,早为辽主不容。倘有外患,其二人必和;若无外患,则必相害。将军可先稍待,不日定有信来。”
君羡思虑片刻,道:“亦可一试。”
二人于是计议南下之事。
稍许,议定,凌空将引兵于白马津渡河,阻断韩齐联系。任君羡陈兵乐陵,威慑齐国。寇济世回镇幽并之界,以备辽国。
八月,凌空依计而行,南渡后率师西征。
半月间,大军克荥阳、破虎牢,进逼洛阳。
韩朝得信大惊,与部商议后,欲趁凌空立足未稳,将之驱出虎牢。
次日,两军相遇于偃师。
相互问候毕,即挥军相攻。
乱战时,凌空身中数创不退,仍执剑冲杀。
秦军见之,士气高涨,多效死命,韩朝不敌落败,其部尽散。
逃回洛阳,朝惊谓左右道:“凌空有其父之风,非可敌也。”
未几日,朱靖武引关中军至,同凌空会师洛阳城下。
秦军四面围定,昼夜强攻不休,终克洛阳。
韩朝不愿受辱,城破时自缢身死。程舒骅化装秦兵,脱身而走,后不知所踪。
朱靖武得胜未歇,又率师东征,得郑州后,传檄四方,豫兖二州尽易旗归附。
见中原已定,靖武大喜过望,便与众将商议灭齐事宜。
半月后,计策方成,朱靖武正将行时,忽有报自关中传来,竟是诸葛怀民病逝之信。
靖武大惊,欲回朝堂又恐错失灭齐良机,只好起身踱步,负手长叹奈何。
张恩远道:“何必迟疑!而今主公已功高震主,必引皇室猜忌,韩朝起兵已是警示。今都城无诸葛怀民镇守,必将生变。当先回咸阳为善。”
朱靖武方下决心,欲收兵回都。
凌空闻言出列,道:“臣知主公回都事重,但攻齐良机亦不可失。臣虽不才,愿代主伐齐,以报国恩,望主公应允。”
恩远道:“令尊昔日侍齐,将军亦为齐国生人。倘若领兵伐齐,恐叫世人非议。”
凌空不及回话,却听朱靖武道:“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昔日孤失势时,凌卿不离左右,足见其诚。今既有报国之念,孤自当依从。只是汝伤未愈,孤心不忍。”
空道:“臣甲胄坚厚,伤痛不过轻微,不致贻误战事。”
靖武放下心来,略加嘱托后,将三军之权交付凌空,使空总督对齐战事。
凌空大喜,忙拜伏谢恩。
前线事毕,朱靖武引左右回朝,径赴诸葛怀民灵前拜谒。
祭奠毕,有幕僚将怀民遗嘱送到。
朱靖武屏退外人,拆开观读,嘱意大致如此:古今凡如主公者,或进位称帝或身败名裂,望主公思量对策。
张恩远进言道:“诸葛兄深知臣等之心。想我等随主公征战至今,既为百姓也为功名,望莫负臣等心意。”
靖武道:“恐惹世人非议,责我欺主篡位。”
恩远道:“杨氏天下尽为主公亲取,社稷安定多赖主公出力,居功至伟,自当受命,何愧之有!想来明事者,亦知主公处境。”
靖武迟疑不决,又遣人问凌空等将何意。
数日后,信使携表回报,正是任、凌、柯三将劝进之请。
朱靖武方下决断,道:“众望所归,孤只好依从。”于是将禅位之事交付张恩远,使其与众官相谋。
筹措之时,辽廷有使前来。
朱靖武接见毕,笑道:“辽主知势,孤当允其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