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转身关上了病房的门,顺从地来到床前,换好睡衣,爬上李松的病床。
李松坏坏地笑了一下:“要不是现在头重脚轻,我就要把你吃了。”
“讨厌!流氓!”
穆兰撒娇地给了李松一个粉拳,轻轻地落在他胸前。
他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两人,以前他正面环抱她,像一件风衣似的能裹住她。
但是现在,因为他瘦的厉害,她觉得像抱了一块单薄的门板……
他亲吻她,吻了很久,陶醉在这个吻里。
吻完,他的眼睛看着她,光彩熠熠:
“我想起了以前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在东菊料理接吻,好像就是这种感觉。”
何尝不是,只是,物是人非。
穆兰内心腹诽,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来,避开李松的注视,轻轻点头。
他又命令着:“老婆,背过身去,我还是喜欢从背后抱你。”
以前他们很喜欢这种虾米般的姿势,是因为李松说,这样可以隔得更近一点。
但是,她已经记不得多长时间,他们没有这种物理距离了。心理距离越大,物理距离就越大。
李松就这样从后面抱着穆兰,两人都静静地躺着。
如果用上帝视角,就可以看见有两个虾米似的的人,紧紧贴着,缩在一张不足1.5米的病床上。
有一句话穆兰很认同,当一个男人紧紧抱着你,只是睡觉,而不做别的事情,他是真爱你。
或许现在,就是真爱时刻?
只可惜,这个时刻,怎么看怎么都像——倒计时。
她甩甩头,把这个不祥的预感甩掉。
李松好奇,笑着问:“有蚊子吗?”
“哈哈,都快入冬了,哪儿来的蚊子?”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敏感如她,收到这个接触,就像触电一样,本能一缩:“呵呵,好痒,别亲。”
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像以前那样,好听、克制,现在还加上了温柔:
“你不是总问我,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想干嘛吗?现在我知道了,我想早点认识你、早点跟你谈恋爱、早点结婚,然后,我们回家,一起当农民,我耕地,你养鸡,然后,生一群孩子。”
她听过他说这个画面,现在再提,却是无比心酸:“嗯,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家。”
他轻叹着,说:
“别安慰了,老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好不了的,只是,不治疗一下,你和爸妈,肯定都过意不去。这辈子是别想了,下辈子吧,别喝孟婆汤,我在桥头等你。”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别哭啊,老婆,你是写书的人,看待生命和死亡,不是应该比我这个大俗人更透彻吗?我记得你说过,人和人的相逢,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那口气没了,这个人的身体不存在了。可是,你记得我,我就还没死,如果我们在桥头碰见,我们又可以重新开始,对吧?”
她忍了眼泪,极力掩饰着声音的颤抖,还勉强笑了一下:
“你看,你生个病,就成了哲学家,我都要向你致敬了,松哥。”
“哈哈,我有这么厉害吗?”
她认真地点点头:
“有啊!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你说你喜欢书法,随便写两个字,都比我认认真真练过的更让老师赏识;你说你喜欢钓鱼,第一次就钓到了鱼王;你要上台讲话,必然会准备多种稿子,上了台就能倾倒众生……我还记得以前你刚升零售部总监的时候,在台上给毕业生致辞,我都在下面看痴了好吗?”
“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啊!那会儿既然看痴了,怎么还不找我?要等到30多岁才想起我?”
“哼,你女人缘好,没空关照我,你能怪我了?”
“哈哈哈……”
一阵说笑过后,李松抱着她,更紧了些:
“老婆,听话,明天之后,带上糖糖和妈,尽快离开这儿,不要留恋任何事情。我爸妈有时间,也有精力。我不想你留在这儿被我妈欺负,我可能,越来越没法保护你了。”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我在老家,担心你,却见不到,自己也很折磨……”
“不要争了,你答应我,我今晚才能睡着。”
“唉……好了,我答应你。”
说了一会儿话,李松睡着了,还轻轻打着鼾。她翻过身来,正对着面向他。
她睡不着,只想多看他两眼。
也许,明天,他会浑身插满了管子,那样的话,她就认不出他了,也没法,想亲哪里、就亲哪里了。
她默默看着他的脸部轮廓,轻轻吻着他的脸颊,她要把他的轮廓和温度,全部记住。
饶是一整晚几乎没睡,李松睡着后的夜晚,还是很快来了。
天刚亮,听见外面护士的脚步声,穆兰赶紧爬起来跳上病床边的陪护床。
李松被她挣脱怀抱,也醒了,朦朦胧胧地眯着眼睛:“老婆?”
还没等穆兰答话,一群护士就推着小车过来了,领头的,是管床医生:
“李松,是吗?”
他躺着,闭着眼“嗯。”
“昨天禁食之后,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管床医生是个中年男性,非常温和。
“呃,没有。”
“好的,一会儿七点就要进手术室,先麻醉。家属帮忙准备下,内裤不要穿了,首饰手表眼镜这些都不要戴,换上这套衣服。给病人喝点温水就好,切记不要吃东西了。”
穆兰连连点头,心里打鼓。现在六点,很快就要推他去手术室那边了。
她打来洗脸水,给李松擦脸、擦手,还换了条毛巾和盆子,给他擦了擦脚。
擦完正准备转身,李松一把拉住她:“老婆,昨天晚上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虽然不认可,但是为了让他尽快手术,她故意笑得很夸张:
“哎呀,你老了吗?这么唠叨,记得记得!我又没得健忘症!”
李松却仍然一脸严肃:
“如果你不这么做,醒了我就停药,不醒,我就不闭眼,你严肃点答应我,给我做个保证。”
这个男人啊,倔起来,真是谁都拗不过,真心服了。
她只好做出严肃的样子,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见她认认真真嘟囔完一番话,他才放心地笑了:
“你还忘了发誓,以后去了奈何桥边,记得先找我,别自己就犯二,迷迷糊糊给过去了。”
她心头一阵刺痛,但脸上并未表现:“好,我再补充一个誓言。来,喝点水。”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些水,忽然就把头埋在她怀里,手臂紧紧搂着她。
她感觉到胸前的衣服渐渐湿了。
原来,他哭了。
她一怔,准备低下头来安慰他,他制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让我在你怀里哭一会儿就行了,别看我,丢人。”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好了,别紧张,很快就过去了,明天你就能见到我了!”
“……老婆,可以放弃手术吗?我不想做手术……”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傻瓜,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