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欺负人嘛!”虽然沙雅不懂他们讨论的是什么,但只听了后半部分,也依然觉得不管那人是谁,都在欺负大家。
身体岛主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他听到乔托先生压抑的解释时,是真的没料到。早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就不该在很久以前就拿这件事要挟他,要他怎样怎样。而这些年来,一直成为作为他出岛希望的心病,现在他们一起见证了它的破碎。即便不能切身体会,就像不能切身体会失去五感器官的岛民一样,他却十分理解他的失望与愤怒。所以当乔托先生背着耳朵翅膀把他和这个叫沙雅的胖女孩儿扔在斜塔时,他并没有跟去劝他。他相信乔托先生只是一时间因期望的巨大落差而暂时失控,很快,那个聪明坚韧的乔托先生想通后就会回来,恢复他一贯平静自信的模样。因为他不会因一条路的阻碍,就不会寻找其他的路。
到时候他肯定会就偷信一事和自己谈判。那时红色火球的事情,乔托先生大概要完全接手了。阴差阳错,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乔托怎么会想到,月全食是在昏睡时刻发生呢?更何况他们都知道月亮在那时早已消失了,又哪来的什么月全食?
他务必是要昏睡的,这和自然死亡是一样的自然而又不可控。即便是那些因无法昏睡而饱受红色火球侵袭的人们,也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五感。他们甚至都无法睁开眼睛仔细观察月亮落下,红色火球出现时的世界。
乔托心情烦闷,久久难以平息怒火,他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刻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玩弄,偏偏他不知如何反抗,向谁反抗。他体会到岛上一些极端者质疑信仰时的愤慨。
这个时候,第十二号沙漏就要结束,黑岛上已经重归寂静,岛民们早已回家为昏睡做准备。
如果那是真的,他是不是可以想象,月亮消失后还会重新出来,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够了乔托。乔托在心里制止自己的猜测。不要再蠢下去了!肯定还有其他路。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他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可能就是出口。
乔托的脑子很乱,不知不觉他飞到了黑森林。黑森林与月湖相毗邻,是黑岛人打猎的好去处,有少部分人以此为生,狩猎动物和采集桑果去黑市卖。这里几乎没有大的危险性动物,是以身体至上的岛民也愿意偶尔来此劳动。但他们依然会在下这个决定前做足训练准备。
乔托对这里还算熟悉,因为他偶尔会来挖些药材。他在森林上空盘旋了一段时间,望着绿意盎然、树木之间俨然形成了巨大帐篷的森林,怒意随着清风一起消散了些许。他钻进森林,坐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休息,成簇的绿叶垂落在他身体四周,乔托像是披了一个包裹严密的绿叶斗篷。他的怒意再次散去一些,因着树叶清凉的温度,还有树上的鸟儿在为自然哼唱。
继而,为了缓解心头最后一丝烦闷,他竖起竹萧打算吹首曲子,暂时不去想月全食的事。但他方一开口,和缓的箫音刚刚奏起,便听远方有人大叫,声音尖锐的像个女孩子,她竟然喊道,有大猩猩!
乔托心里咯噔一下,平静再次涌起波澜。树叶随他的晃动摩挲着他的脸颊,不轻不重的在他光裸的皮肤上摇摆。乔托放下竹萧,它才刚吹出一个音调来。乔托迅速从树干上站起来,就要赶去找所谓的大猩猩,如果它真的出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大猩猩引来,如果是对称音的问题,那怎么解释他之前吹箫时毫无动静呢?
但时间没有给予他额外的恩惠,月亮也是,月亮在这里一直沉默而极有原则,当第十二号沙漏结束,它便消失无踪,接下来就是昏睡时刻了。
乔托不可避免的陷入昏睡,连挣扎抵抗的功夫都没有。在昏睡面前,一切反对都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但它也不会因自身的强大力量而沾沾自喜,它只是沉默,当一个会发出柔和光的看客。在这里,它是有温度的。
在巡逻人的提醒下,身体岛主心神不宁的在科学饭点进食,并且在喝每日一杯的苦液时不可避免的将脸皱成一团乱麻。
他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牙七校长的话。
“昨天大猩猩突然消失,我找遍黑岛,终于在黑森林见到它的身影,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它去了那里。我只知道它将一个大胡子男人的身体撕裂了。我把他的身体拼凑好带了回来。如果您允许,我可以用大猩猩的血液将他救活,不过我们都不能保证,他是否会告诉岛民真相。”
大猩猩逃走的原因只能是一个,它听到了对称音,但不可避免,大猩猩也要受到昏睡的限制。神奇的是,它的血液却能解除人的昏睡限制。它的血液,不单能使身体复原,还能让人不再受到昏睡限制。这对于身体岛主来说完全是一个大的发现。
大概一个月前,岛民的五感器官开始出现问题。他知道大猩猩的血液可以解决,但大猩猩的血液有限,而且大猩猩是黑岛的信仰,它象征着至高的身体权威。况且更重要的是,所有老岛主,无一遗漏,都曾反复叮咛下一任岛主,一定要守住大猩猩的秘密。否则黑岛将面临全盘崩溃。大猩猩的消失,会使得长久的平衡打破,不单让黑岛,还可能会让其他存在受到伤害,这是他们不允许的,不管是关乎善心还是道义。
身体岛主猜测,那个另一个地方,恐怕就是乔托先生心心念念的外岛了。
当身体岛主继承岛主之位时,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守住大猩猩。因为除了对称音,没人能将它从人体房子里唤醒。而那么多年来,在黑岛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对称音。直到有一天乔托先生发明了竹萧,大猩猩才睁开了一只眼睛。那时他就开始注意乔托先生,发现他在黑岛的与众不同。与其余的岛民相比,乔托先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有出岛念头的人,他还给黑岛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在他上任以来,不光有乔托先生这个变数,还有红色火球事件。大猩猩完好无损,但黑岛的平衡依然乱了套。他们可以不计较昏睡的事情,不计较时不时的身体上会出现莫名的伤痛,不计较他们这些岛主花费了大力气才让岛民相信的自然死亡真相,但一个又一个的无辜遭遇,变本加厉,从未因他们的退让而有所收敛,反而愈加猖狂,愈加残酷。撇去岛主之位不讲,作为一个普通的岛民身份,他便想要反抗。但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轻率的决定,他无法判断,如果把大猩猩交出去,是否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使得无数个身体失去生命。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坐以待毙就是正确的。
在他犹豫间,是牙七校长让他从两难之中解脱,最终做出了一个秘密决定。
牙七校长在一个月前遭遇红色火球的袭击,那时他们一直在为黑岛中学的事情忙碌,希望制定更多的身体知识学习计划。因为在此之前有人因一时大意,在使用耳朵翅膀飞行时差点从高空中坠落,摔坏身体。如果意外发生,那可是一件大事,从黑岛存在以来,历任岛主一直协同岛民小心保护着各自的身体,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或者说主动出现过任何意外,即便有意外,那也是自然意外,不怪他们。而如果问题出现在他们身上,那就是不能饶恕的罪过,是令人唾弃的行为。
为了以防类似事情发生,他便邀请黑岛中学的牙七校长针对新状况制定预防措施。在人体房子里,竟然忘记月亮消失的事,他们都忘记了要回家休息,等待昏睡。当他和牙七校长不可避免的陷入昏睡,他被动的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牙七校长的眼球掉在地上,他惊讶到不可思议。他不愿相信这个善良严厉的校长,为了学校操劳不已的校长遭遇这样残酷的事情。她是他在整个黑岛最为敬佩的人,这种敬佩和对乔托先生的敬佩不同,对牙七校长的敬佩带有更多方面的情感。很快,工作人员都来禀报他类似事件,原来不止是牙七校长,很多人都遇到了类似事件。他们都声称是红色火球把它们的五感器官烧坏的。
身体岛主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做出一个非常不理智的举动。这和他的年纪相比,简直轻率到无以复加。但非此无法平息他的怒火。
他将牙七校长带到大猩猩的居住地——人体房子最底层的房间。他给予牙七校长大猩猩的血液,使得牙七校长重新长出了双眼。除了他们二人,没人知道这件事。
但很快,牙七校长告诉他,自己不再受到昏睡控制,也没有再遭遇红色火球的袭击。她声称并非是红色火球,只是一个红色的月亮,它能散发出强烈无比的光芒,让整座黑岛变得清晰可见,而且温度很高,烫的人像是在火炉里一样。
他们一直秘密调查,却除了这点再查不出别的,而越来越多的岛民受到红色月亮的困扰。当看到岛民们都去求救乔托先生时,他在两难之中做出一个决定——将黑岛的命运交给乔托先生。他一直觉得,乔托先生的与众不同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也许黑岛到了重大变革的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定放手一搏,原因是各方面的,是长久累积下的,为了他善良可爱的岛民们。
他只告诉乔托先生大猩猩的事,至于未来会怎样,如果有机会,他打算旁观,不再推动,也不会阻止。
“身体岛主,您该出发去五感公墓了。”身边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身体岛主收敛起内心深处的无力与疲惫,重新绽放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来。他的身份让他承受更多,但也尝试更多。
当没有双腿的守墓人看到没有双臂的守墓人时,非常开心。他显然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他认为同伴来参加这个活动,依然是出于对身体岛主的拥护,对身体信仰的坚持。
但他不明白他的身后为什么跟着一群凶巴巴的人,看人的目光就像看到踩到他们双脚的人一样。
说到这个,没有双腿的人问他:“那个胖女孩儿,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真是乔托先生的朋友?”最后一句话他是小声说的,出于对信仰的尊重,他还记得那个胖女孩儿脚踩高跷用身体的名义起誓她是乔托先生的朋友的场景。他佩服她的勇气,他就从未就身体的名义起誓过什么,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承受那么坚韧的誓言,因为他真的不觉得她是乔托先生的朋友。
没有双臂的人不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到人群中心,身体岛主正站在公墓最高处高声诵读《黑岛法》的序章部分。
他领着十来人,和别人不同,他们并没有保持安全距离,而是紧紧挨在一起,但见他吼出不小的动静,打断了身体岛主。
大家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住,没有双臂的人见状开始发表自己的短暂演讲:“身体信仰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如果身体信仰能够保佑我们,又为什么给予我们这么多不公?没有人比我的父母更加爱护身体,没有人比他们的家人更小心翼翼,但回报我们的是什么?是可笑的自然死亡?这一切都是谎言!即便我们找不到凶手,也不再给予他们再一次的主动权!”
没有双臂的人话音一落,身后十来人中的最左边一个年纪最小的人掏出一把匕首来,丝毫没有畏惧、面带不屈的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身边的人接过匕首跟随着,一个个的跟随着……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嘴角,无一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鲜血迸溅,造成巨大的轰动,喷涌不断的血液染红了一片土地,染红了岛民的双眼,这是黑岛第一次出现这种恐怖的伤害身体的行为,要知道,在法律里,踩伤别人的脚已经算是中度伤害了。总是隔有安全距离的岛民甚至都被震惊的流泪。他们的喉咙仿佛被面积足够大的巨石堵住一般,生平第一次感受这种奇特的悲哀。
“停下!你们快停下!停下!停下!”身体岛主大声叫喊,有生之年,他再没有比现在的奔跑速度更快的时刻了。但当他赶到时,十来个人都已经割颈自杀了,只剩下领头那个没有双臂的守墓人,冷漠的盯着他焦急如焚的样子。
见他抬脚夹着匕首要往自己脖颈的颈动脉切去,身体岛主一把抓住匕首,阻止他的自杀行动。没有双臂的人毫不留情的用力抽回,将身体岛主的手心割出很深的口子,差一点把整个手掌给拦腰切断,而后露出凶狠的笑来。
他质问身体岛主,“为什么要停下?”千万别再提那四个字,他已经受够了,完完全全受够了。就让他自由吧。
“身体——”
“噗嗤”,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
“身体岛主——”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黑岛,甚至能从五感公墓传到月亮上去。
牙七校长接到消息赶来,没想到却看到这令她心跳停止的一幕。她眼睁睁看见那个满身戾气,没有双臂的人,用一只脚将匕首捅入身体岛主的心脏,鲜血刺伤了她的双眼,那明明是两颗极为健康的新眼球。
没有双臂的人一把将匕首抽出,没有丝毫后怕,接着干脆利落,态度决然的割颈自杀了。临死前骂了句:“受够了身体保佑!”,和他带领的年龄、性别各异的人一样,临死前嘴角挂着不屈的微笑。
他们用自杀的方式换取了信仰的自由,也带走了黑岛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岛主的生命……
即便在生命最后,身体岛主也依然承认,他们都是善良可爱的岛民,那个没有双臂的男人也是。
他在咽气前特意嘱咐牙七校长,他被迫选择意外死亡,令他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是他的疏忽给身体造成的伤害。他不能让伤害继续,他想在生命最后选择自然死亡,也就是,不要再救他。
身体岛主在五感公墓被刺杀以及没有双臂的守墓人带领信徒聚众自杀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黑岛。那时候乔托还在森林寻找大猩猩。
大概是对昏睡前未完成的事情太过渴望,导致他刚一清醒就恢复意识,一点儿没有迷糊。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在意,自己昏睡前明明朝向东边,醒来时却在相反的方向的事。乔托赶去声源处寻找,只看到一个身体被扯成两半的大胡子男人。大胡子男人高大魁梧、须发茂盛,穿着无袖短衫的双臂足有乔托的两条大腿粗,是什么力量能将他这样的大块儿头撕成两半,而且切口整齐的像是拿最锋利的刀切割一般,这也可能是力气过大的原因。如果真是这样,那拥有这么大力气的只有大猩猩了。在黑岛,绝对没有这样的大力士,这样可以用绝对力量把人体撕扯两半的大力士。否则他早就夺取了身体岛主的荣誉称号。
加上昏睡前听到的那句话,乔托认为他可以再尝试相信一次,无论怎样,身体岛主不会真的耍他,即便他真的被耍,也不一定是他的错,很有可能是上任岛主、上上任岛主,或者更靠前的岛主告诉他们的。
乔托不断在森林里徘徊,不熟练的谨慎模样,好像回到了前几年在黑岛漫游时的时光。那时候尽管条件恶劣,受一些人耻笑,他却依然不改初衷,尝试每一个不同的地点与出口,每每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这在黑岛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举动,虽然他们迫于他的威名不敢当面议论,但乔托知道,私底下大家都埋怨他不爱惜身体,浪费才名。
其实,为什么出岛呢?
大概是为了,一种孤独吧。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出岛的念头越发清晰。也许是每天仰望天空,观察月亮的时候。也许是发明竹萧的时候,箫声总是让他在庞大的平静中感受深入骨髓的孤独。他知道自己好像需要一个伙伴,但十三年来,他从未在黑岛遇见过,他只能猜测,那个人在外岛,在他画里的地方。在他的那幅巨型画里,始终有一个位置是空的,当他找到伙伴的时候,他一定会虔诚的把他(她)画上去。
到了那时候,他想,自己就不会再这样孤独了吧。乔托甩甩略微苦涩的眼角,恢复了一贯的坚韧自信。
他盘桓在无边无际的绿色帐篷底下,吹着竹萧,寻找大猩猩。如果有月全食的话,也已经过去了。现在他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关乎大家的事上。
他一路找来,见到野鸡和兔子,见到啄木鸟,见到有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就是没有看到大猩猩,连它的足迹都不曾见到。
他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要赶在第二个科学饭点前回斜塔,应该还有很多人找他处理五感器官问题。
他已经准备好和身体岛主进行真正的谈判了,为了免除他的偷窃罪,不得不承认,即便他们之间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虽然他本意是打算在身体岛主未发现之前还回去,但显然被发现了,而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有了被发现的觉悟。他可以用身体的名义向身体岛主起誓,在解决红色火球事件之前,不会再提任何出岛的打算,他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调查和解决这个事件。
既然决定好了,他打算将一些事情处理好就去人体房子找身体岛主详细询问一下大猩猩的事。但他却真的没想到,会听到身体岛主被刺杀,并且身亡的消息——
身体岛主——死了?
“没错,乔托先生。大家都不敢相信,但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乔托回到斜塔时,塔外和昨天一样,排着捧着各自被烧掉器官的人的队,但与昨天和以往都不一样的是,队伍的长度明显有所消减。大家嘀嘀咕咕,神色不安。但乔托没有注意这一点,他急需一杯苦液,一些食物。
他回到第九层塔楼时,发现昨天那个和身体岛主一起过来的胖女孩儿还在,她难道一直没走?想到这乔托有些不耐,他一向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闯进自己的地盘。更何况是不相熟的人。
“你为什么还在这?”
“啊?乔托先生,我,我,身体岛主被刺杀身亡了,您听说了吗?”外面都在议论这件事,在两次被巡逻人提醒要在科学饭点用餐时沙雅就被告知了这一消息。另外还有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评价为好消息的事情,就是巡逻人告诉她,刺杀身体岛主的凶手是五感公墓那个没有双臂的守墓人,也就是昨天被她弄伤双脚和鼻子并且声称今天要来找乔托先生验证她誓言的人。据说他也割颈自杀了。这意味着她将因此摆脱罪名,她本该高兴才是,但身体岛主的噩耗让她开心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好一直待在这,一直待着,终于等到了乔托先生回来,她想知道黑岛的未来该怎么办,没有身体岛主,下一任岛主会是乔托先生吗?
“你说什么?”
“身体岛主他死了。当场就死了。”沙雅小心翼翼的缩着脖子回答。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到楼梯口便飞速往下跑,想要远离乔托先生,他的表情吓到她了。
乔托瞪大眼睛,盛满肉干和果脯的木碗掉落在地,他觉得这太突然。身体岛主于他而言,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像是他的亲人。虽然他们有时会有利益冲突,且爱做交易,但这无损彼此的亲近。听到这个消息,乔托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这时他看到望远镜下压着的黑色信封,它被摆正位置放在那里,好像是特意留在那让他看到。
乔托沉默着将它拿回来,没有清理地上的狼籍,他将它收好在柜子里。这时巡逻人敲着铜锣过来,“梆梆梆”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他的“O”型轨迹比之前小一些,巡逻人一贯的笑容这次也没挂在脸上,他甚至都没看一眼乔托先生,只是抹着眼泪透过塔窗呜咽着说:“到科学饭点了乔托先生,您该为身体——哈啊——您该为身体补充能量了。”提到身体两个字,他的眼泪又再次忍不住落下,他一向乐观积极,充满欢乐。但因为身体岛主的事,他失去了笑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缓解情绪,但为了身体着想,他要尽力克服这一困难。
“乔托先生,牙七校长请您去一趟五感公墓。”一直服侍在身体岛主旁边的工作人员前来提醒,乔托怔愣一会儿点点头,他本来想说这就过去,但随即想起楼下的人,回答道:“给我一号沙漏的时间。”
接着他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仔细将地上的食物清理干净,下楼去给人清理伤口,背着他的皮木箱。
一号沙漏时间刚要过去,乔托赶到五感公墓,公墓很热闹,许多人都在,大家一边用餐,一边为身体岛主哀悼。
身体岛主躺在公墓最高地,牙七校长在他身旁坐着,为他清理血迹。她的眼睛红肿不堪,发丝凌乱,衣服上也沾染上了红色狼籍。
乔托扫向另一边,一排十多个鲜血淋漓的尸体,被吊在绞刑架上,相同的是他们的嘴角都带着满足的微笑。
他一步一步朝身体岛主靠近,身体岛主的面色平静,眼睛是闭着的,面色发白,早已经失去了呼吸。就像许多自然死亡的岛民一样,他和大家不同的是,身上多了狰狞的创口。
“身体岛主说,他想把岛主之位传给你,但他尊重你的决定。”牙七校长没有抬头,她动作轻柔的给身体岛主整理遗容,听到平稳的脚步声时,知道是乔托先生。除了身体岛主,黑岛没有第三个人拥有这种脚步声。
“……”乔托单膝蹲下,弯腰低头与身体岛主的额头相抵,他同样闭上双眼,没有言语,片刻后便轻轻放开,站起来对牙七校长说:“我想您比我更适合岛主之位。您的校长职位已经充分证明了您的管理才能。”
牙七校长凝望着乔托远去的背影,再也忍受不住的抽动肩膀,趴在身体岛主身上哭泣。
身体岛主临死前曾告诉她,要守着所有秘密,守着黑岛,替他见证黑岛的变化。他早就料到乔托先生会拒绝这个提议,但他还是要她帮他问一下。
他是轻松的,他告诉她不要悲伤,因为,过度悲伤有损身体器官的健康。他要她爱护身体,接替他带领大家更好的爱护身体……
谁都知道,乔托先生从五感公墓回来后就跑到了塔顶吹箫,就在大家以为他还会向昨天一样吹上好几号沙漏的时间时,却意外听到箫声停下了。乔托先生又告诉大家,他还在寻找对称音,萧的对称音。或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对称音。
谁也都知道,牙七校长继承了岛主之位,并且将自杀者处以绞刑。尽管从生命意义上来讲这是重复多余的,但对所有人来说都不为过,都不足以泄愤,但也没人能忽略心底深处的同情,尤其当看到自杀者们解脱般的微笑时。
他们竟然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同情他们,还是同情自己。
牙七校长继承岛主之位,她也将搬至人体房子处居住,她和以前一样,仍然担任黑岛中学的校长职务。就任仪式选在明天,她宣布在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和前身体岛主一样,进行就职演讲,并将宣读部分修订法律。
这和每任新岛主相同,会在新任期间添加新法例。
岛民们猜测,鉴于她的校长身份,新法肯定会更多的针对学生。也有另一种猜测,牙七校长——不,应该是牙七岛主,会针对信仰问题制定严苛的法例,毕竟前身体岛主的遭遇,就是信仰缺失的问题。
没有双腿的守墓人猜测,牙七岛主可能会更多的针对于具有身体缺陷的人。毕竟,是那个人刺杀了前身体岛主,如果乔托先生站出来证明他们这类人更大可能采取极端行动,那他的身体就要跟着自己受委屈了。但由于对他们两位完全值得尊敬的人的信任,他愿意相信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想到自己的同伴,他看向绞刑架上,面目青紫、青筋暴起却带着微笑的同伴,想起他们一起守墓的日子,一起为扫墓人感叹,一起谈论双臂和双腿的灵活度问题,一起期盼乔托先生有一天可以发明使他们的躯体变完整的药,一起快乐的守护身体……直到红色火球事件越来越严重,他的父母也自然死亡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开始愤怒,开始反抗,开始质疑身体信仰,开始想要掌握主动权……
为了给予绞刑架下的同伴最后尊重,他没有用上身体的祈祷词,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公墓门外,以往他的身旁会有那个笑着死去的同伴,尽管大家都在怨恨他的罪大恶极,但他却因笑容原谅了他。从此他将会始终坚守在这里,直至五感公墓再不需要他。
以身体的名义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