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整整一个月的紧张局势终于得到了缓解,足利义教的身体似乎随着春天的来临有所好转,继嗣问题暂且搁置一边。

对于亮平来说,政局上的大转折也出现了,因为足利义教突然昭亮平进京,封亮平为“左马头”,并将今出川交与亮平施政!此言一出,举朝震惊,因为从历代幕府将军即位历程看,每代征夷大将军在接位前都曾担任过“左马头”一职,虽然只是个五品的小官,但凡是担任此职之人,在人们潜意识中,就是大将军的接班人了。

大将军为什么会突然变了初衷,将此敏感的职位交给三殿下,幕府上下众说纷纭。在亮平看来,父亲是垂暮之年突然心眼开窍,终于明白了足利家的大业还是要靠他这第三子来完成的。然而,谁也没想到,明白足利义教真正用意的,却是一个与足利家族毫无关系的外人——赤松零羽!

“零羽,从明天开始就是一年一度的春季狩猎期了,在府中修养了三个月,我看你也需要点新鲜空气,一起去吧!”

见赤松脸庞日益红润,身体也逐渐丰润起来,亮平长长舒了口气,他的珍宝,总算是完壁归赵了!

“狩猎吗?可是,我并不擅长呢。”随着天气越来越暖,樱花也终于纷纷扬扬开始盛开了,赤松在亮平的精心照料下,身心都舒展起来。虽然不是武士,但赤松也很想看看亮平策马挥刀的英武模样,于是说:“不过,如果殿下喜欢,我愿意一起去,只是怕拖累了大家。”

“说什么拖累啊!”亮平拍了赤松零羽肩膀笑道:“不是早就说过吗,除了零羽,别的一切都不重要。好了,就把这次狩猎命名为‘香袭’吧!零羽的生辰也快到了,我要送你一份厚礼!”

赤松零羽没料到,亮平连自己生辰都打听清楚了,还如此上心地记得。亮平,让我拿你怎么办?赤松在心中无助地哀叹,这场心与心的战役,倒底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亮平府一年一度的春季狩猎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拉开帷幕,说是狩猎,其实是亮平为全军进行战术演练而安排的一个特殊项目,以野兽为假想敌人,利用层层包围,个个击破等阵法,让士兵们在没有战争的时期也有个实战的训练基地,足利三郎的军队,就是在这样严密的训练下才变成天下无敌的战队的。

为了这次狩猎活动,亮平特别为赤松零羽定制了一套轻而结实的战服,配了匹性情温顺而腿脚灵活的白马。破着春晨的薄雾,足利亮平的大部队向深山进发。大部队最前面,那面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金黄色战旗下,一黑一白两匹英俊的战马并排前行,马上两人的战盔被深春和煦的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

按照时前制定的计划,各将领带着各自的部队各就各位,新九郎已经从京城被调回,此刻看见少主人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带着近卫部队向山腰撤去,给少主人腾出个自由的空间来。

见九郎带着近卫队消失在密林里,亮平调转马头,贴近赤松的白马,一伸手将马缰拉过,与自己的马缰绳系在一处,由自己掌握两匹马的方向。

“零羽,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我要为你打到今春的第一个猎物!”

即便隔着冰冷坚硬的盔甲,赤松也能感觉到亮平周身散发的热力,身旁的这年轻将领,此刻就像座坚强的大山,可阻挡千军万马。

亮平双腿用力一夹,“黑风”得到命令,牵引着旁边的白马,八蹄一起撒开,向它们熟悉的密林深处奔去......

“零羽,我小时候曾经在这山林里迷过路,差点被野狼吃掉。还好遇到了老神仙,把我救了。”亮平在奔驰的马背上大声对赤松说。

赤松暗暗笑道:“老神仙吗?不是老妖怪?”

“不是哦,真的是神仙,他身边还有个小仙女,我还说过要娶她做老婆呢!”亮平回忆起久远的往事,想起那个碧眼的“狼头领”,不知为什么,觉得那女孩长得跟赤松零羽十分神似,身上都有瑞香花的芬芳,“零羽,你除了兄弟就没有姐妹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赤松声音很轻很轻,却没有逃过亮平的耳朵,他猛然拉住马的缰绳,黑风和白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亮平没有说话,望着满目青翠叹了口气,差点就忘了,零羽的家是被自己全部毁灭的。

零羽,求你不要恨我!亮平在心中大声呼唤着,自从零羽死里逃生再次回到亮平身边,亮平发现自己在这问题上越来越脆弱,每当想到零羽会不会正深深仇恨着自己时,他的心就会一阵一阵地揪痛。

亮平把马缰绳在手中紧了紧,坚决地说:“零羽,我发誓,你失去的一切,我足利亮平都要加倍地还给你,相信我!”

猛地将黑风一夹,马儿再次向前飞奔,迎着细柔的春风,迎着那正冉冉从山谷中升腾而起的红日,义无反顾地飞奔.....

亮平没有想到,每次狩猎都是第一个打到猎物的他,这次却屡屡失手。不是亮平的弓术失败,而是,每次亮平看准了目标搭弓放箭时,零羽都会及时地吹响玉笛,那些小动物便像听到通风报信般,从亮平的箭下逃之夭夭。

其实亮平知道是零羽的笛声影响了他的射杀成功率,但他并不想阻止,他就是想跟零羽的玉笛一较高下,看看是零羽的笛声快,还是他的箭快!

最后,当亮平精疲力竭下了马,仰面倒在草地上喘粗气时,零羽才笑着坐在他身边:“殿下,你可认输?”

亮平闭着眼,咬着嘴唇,无奈地笑道:“你不让我打猎,我们俩今天就饿死在这里算了!”

零羽并不答话,起身从白马身上摘下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个漂亮的食盒。

“放心吧,不会饿死,我带了好多点心呢!”赤松刚说罢,只听得身后“嗖”的一阵冷风飘过,远处传来梅花鹿的惨叫声,回头看时,亮平早已骑着黑风向被射倒的猎物跑去了。

一不小心就被他钻了空子!赤松懊恼地想着,同时也暗暗惊叹亮平的弓术,隔着密林,那么远的距离,亮平的箭也能如此准确地射到目标,看来“战神”一说名不虚传啊!

正想着,黑风已经一路轻快地小跑回到原地,亮平手中倒拎着一只梅花鹿,脸上是无比灿烂的微笑。

翻身下马,把那只被一箭穿喉的鹿扔到一边,亮平得意地对赤松说道:“怎么样,还是让我打到了吧?我足利三爷永远没有输的时候!”

赤松重新坐到草地上,打开食盒自顾自吃起来,也不理亮平。

亮平见赤松生闷气,讨好地蹭到身边坐下,伸手想取点心,却被赤松把食盒一把拿开。亮平的手扑了个空,停在半空中:“干什么啊,零羽不给我吃吗?想饿死你兄长?”

竟然说“兄长”,赤松心里不禁一动,再看他一副无辜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转头挑衅地看着亮平道:“亮平殿下,你不是永不服输的吗?想吃是吧?那你跟我赌一场怎样?”

“赌一场?好啊!”亮平见赤松态度好转,也兴奋起来,“赌就赌,我足利亮平从小就是赌着活过来的!”

赤松认真地点点头道:“那好,那么就用你的意志力和我的笛声来赌一场吧,如果你能在我一曲结束还保持清醒的话,就算我输!”

亮平是知道那笛子的魔力的,但是,上几次中招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现在既然有所准备了,亮平不相信自己还会被那魔笛镇住,他其实也很想试试,自己的意志力和赤松的魔力,倒底哪个更高一筹。

“好啊,如果你输了,就要给我吃点心哦。那么如果是我输了,零羽要什么?”亮平并不担心赤松会提出什么他接受不了的惩罚,就算赤松提出要他的命,他也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去的。

“你就别担心输了会怎样了,因为,那时就由不得你了,我想要什么,你都得给!”赤松贴近亮平的脸,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这样的话。亮平被拂过耳边的花香撩得有些面红耳赤,心思正散乱着,却见赤松已飘然躲到一边,那支碧绿的魔笛已经横在唇边。

亮平不再胡思乱想,赶紧双腿一盘,闭目凝神,默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休大师曾教过他,凡是遇魔咒,只要静心念经,必能敌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大师所赐教的心法果然有效,赤松的笛声渐渐远去,恢宏的佛音回荡在亮平心中,看来人输就输在心上,赢也是赢在心上,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啊!

正当亮平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地从赤松的魔音中逃脱时,突然感觉身后一热,一只温热的手正柔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亮平心中正默念的经文顿时卡住,那笛声趁虚而入,不顾一切地从亮平耳中灌入心底。亮平觉得那笛声是如此之优美,简直是天外来音,意识瞬间被那笛声引领着飞到一个繁花似锦的世外桃源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寒冷将亮平从迷幻中唤了回来,睁开双眼,正对上赤松那双充满邪气笑意的眼睛:“我不败的亮平殿下,你服不服输?”

被这熟悉的声音一问,亮平完全从幻境中醒来,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缚住,一左一右地分别捆在两棵开满了粉色樱花的大树上。那冰冷的寒意,来自于赤松手中那把正闪着寒光的利刃,亮平认得,那是自己的佩刀。

亮平的盔甲已经被卸除,只留下一身轻薄的浴衣,此刻已是正午,阳光从和煦变得热烈,直射在亮平身上,暖的如同泡在温泉中。赤松用手中利刃的刀背缓缓沿着他的脸一直滑动到脖子上。

“零羽,你好狡猾,让我分心,这场较量不公平。”亮平悔得想捶自己的头,然而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

赤松却没有就此罢手,围着亮平来回踱步,刀也沿着亮平脖子来回滑动,仿佛是想找个容易下手的地方。

“有什么不公平?殿下是因为什么分了心,才输给了我的笛声?”赤松零羽明知故问,语气中带着嘲笑。

亮平被他一问,心不由得一惊,回想当时自己心中那阵骚动,不禁羞愧难当,如果自己动了那种念头,跟自己那有着龌龊嗜好的父亲又有何分别,明明承诺了零羽要护他一生,现在不但让他被自己父亲糟蹋,连自己也一瞬间动了邪念,简直不可原谅!

“零羽,我认输......”不可一世的足利三殿下,平生第一次认输,他垂下头,一副任凭发落的架势,倒令赤松零羽没忍住笑出声来,把刀举到亮平眼前道:“我们魔族,从来不用兵器杀人,所以,我的殿下,您告诉我,该怎样杀人,你说过,会亲自教我。”

被懊恼和自责笼罩的亮平并没注意到零羽的表情,只看了看眼前那把自己的佩刀,这把刀,曾经也在零羽手中,不过那是为了保留清白,求自己要了他的命。

“零羽,把刀对准这里,”亮平主动把脖子上的要害移到刀尖处,苦笑道:“我足利亮平一生没如此落败过,说要还你债,说要护你周全,其实什么也没做到,就凭我父糟蹋了你的清白,就足够令我以命相还了,零羽,动手吧!”

听着亮平悲壮的“遗言”,零羽一怔,不解地问道:“难道亮平不知道足利义教得了黑驴病,他早已丧失能力了?”

亮平一惊,离开将军府多年了,对于父亲的事,他还真的不太清楚。赤松一句话,把所有的疑问全解开了,原来,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都源于此!

恍然大悟的亮平猛抬起头,脸上逐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零羽,竟然如此!谢谢你告知我这么重要的事。我不想死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了,相信我,我保证!”

心中豁然开阔的亮平发现自己浑身充满力量,他双臂用力,力图挣脱束缚,捆绑他双臂的布帛被拉扯得“咔咔”作响。

“零羽,放开我,我不想现在就还你命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一同完成!”

零羽收了刀,撤身立到白马前,笑道:“真会耍赖啊,这么快就食言了。不过,我也想留着你的命,看看你以后还会出什么糗,毕竟,看足利三爷出糗这种机会不是人人能得的。”说罢再次从白马背上布袋里掏出食盒,这一盒里面的食物更加丰盛诱人,“虽然命可以留着,但是惩罚还是要有的,我吃,你看,足利三爷流口水的样子,更不是人人能看得的。”

零羽说罢真的席地而坐,打开食盒大快朵颐,直把亮平看得肚子一阵阵咕噜乱叫。

还真是糗得厉害了!亮平虽依然懊恼着,心中却快活得如同身后盛开的樱花。

“哇哇!零羽你太可恶!三爷我前胸贴后背快饿死啦!信不信我连根拔了这树!”亮平吼叫着,听上去凶狠无比,只有零羽知道,他那是快活的呐喊。

樱花在微风荡漾下飘得满天满地,阳光在花瓣背后变幻成五彩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