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这一定是个曲折离奇的噩梦。
可是噩梦能醒,这个却无法醒来。
带着腥味的内丹,在李怡的胸口中翻滚,引得胃部一阵剧烈抽动。李怡不由自主地狂呕起来,却什么也呕不出来,而那边,找到小刀的公鸭嗓子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嗷嗷叫着朝李怡扑来。
李怡甩掉脚上伪装的绳子,闪身跳开,一口酸水吐了公鸭嗓子满脸。公鸭嗓子擦也不擦一下,直着眼睛,不要命般追着李怡乱刺一气。
如此贴身肉搏,根本不给李怡思考的时间,只能狼狈逃窜,两人在这个有限的地下空间中兜起了圈子。李怡几次想逃到门口,看出门之后能否有出路,但每次都被公鸭嗓子给截了回去。
正当李怡努力寻求突破之时,忽然发现黑衣骨侍的眼睛似乎有些异状。
黑衣骨侍自从五花肉和肿眼泡死了之后,一直保持着举拳的动作。但李怡明明记得他的眼珠子是灰蒙蒙的,而今却黑白分明。
李怡当机立断,一个转身躲在了黑衣骨侍身后。公鸭嗓子已经杀红了眼,凶神恶煞一般追赶,李怡用力一推,黑衣骨侍朝着公鸭嗓子倒了过去。
公鸭嗓子已经陷入癫狂,拿刀便刺,眼见刀子便要刺入黑衣骨侍身上,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厉声喝道:“喂,你也太不义气了吧?我哥哥还救过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公鸭嗓子和李怡皆是一愣。声音是从公鸭嗓子背后的笼子里发出的,公鸭嗓子不由回头;光电之间,黑衣骨侍一改之前的僵直呆板,闪电般出手,将公鸭嗓子的刀子打飞,扭住手臂撂翻在地。
摞在一起的笼子抖动了一阵,上面两个掉落,第三个笼子打开,跳出一只白色的狐狸来。
白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化成一个少女,看也不看公鸭嗓子一眼,却对着李怡怒目而视:“你好没道理!为何推我哥哥?”
黑衣骨侍忽然开口道:“飞羽,你又胡闹。他哪里知道是我?”他抹了一把脸。
长眉入鬓,凤眼微睨,却是秦风。
李怡第一个感觉,是噩梦变成了好梦。两人相视一笑,李怡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拱手赔礼:“无意冒犯恩人,惭愧惭愧。”
秦风笑嘻嘻回礼道:“不知者不为怪,承让承让。”
飞羽却怒气不减,柳眉倒竖:“看你这家伙文质彬彬的,满口拽文,一肚子坏心眼!”她却不说哥哥也同样拽文。
李怡作了个扯天扯地的长揖,道:“姑娘指责的对,在下同姑娘赔罪了。”
飞羽虽然生气,却不好再说什么了,气鼓鼓走到秦风跟前,仰脸道:“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秦风板起了脸:“你这丫头越来越野了。这种地方,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飞羽撅嘴道:“你也没跟我说一声呀。要早知道你也在,我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只是没想到,”她瞪了一眼李怡,“没想到这家伙也在,还捡了一个大便宜,弥戒的内丹被两个恶人惦记了这么久,却被他得了去。”
李怡胃部一阵翻腾,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苦笑道:“姑娘可有办法将其取出?我愿意转赠给姑娘。”
飞羽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一个个吐出来吞进去的,恶心死了!”说着掩住了口鼻,一脸嫌弃。
三个人旁若无人地聊天,没有一个人理睬一旁面若死灰的公鸭嗓子。
秦风问道:“徐兄怎么搅进此事之中?”
李怡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上次自称“徐简”,回道:“我一个……家人失踪多日,我四处寻找,无意间闯入到这里来。”
飞羽好奇道:“你家人?她什么名字?长得可好?”
李怡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道:“她叫云衣。”
飞羽忽然探头朝着李怡嗅了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忽然大声叫道:“云姐姐,云姐姐!”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快步跑了进来。
看到李怡,两人都愣了。鹅蛋脸面,神情寡淡,竟然是云衣。
李怡见她安全归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
云衣简单施了个礼,低声道:“让公子担心了。”
飞羽顿时乐了,摇着云衣的手臂笑道:“原来这个木头是姐姐你的主人啊?哈哈,你瞧瞧他,看到你明明很高兴,偏偏只说了一个字‘你’,连句关心人的话都不会说。我还第一次见这种人,一肚子话都藏在心里头,惜字如金。”说着还朝李怡吐舌头:“木头!”
秦风喝止道:“飞羽!”
飞羽躲到云衣身后,悄悄道:“哼,他刚才推我哥哥了,我可不会看在你的面上饶过他。”
李怡微笑道:“愿受姑娘惩罚。”心想云衣何时同飞羽这样稔熟了。
眼见秦风又在皱眉,飞羽做了个鬼脸,叫道:“大牙叔叔,快来检查啦。”黄大牙带着等一干人等呼啦啦进来。
黄大牙看到李怡一愣,疑惑地打量了两眼,道:“此地秽气太重,守业看着即可,公子您和这位请先回去休息。”
李怡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不推辞,回头看了云衣一眼,算是告知。
一个月不见,云衣消瘦了几分,眉宇之间哀愁淡淡,让人怜惜。
李怡、秦风并肩而行。刚走了几步,李怡正要再次表示感谢,秦风的脚步却迟缓了下来,脚尖在地面轻轻点了几点,转头正要对李怡说什么,只听公鸭嗓子叫道:“站住!不许走!”
秦风转过身去,笑道:“既然你盛情邀请,在下却之不恭了。”
李怡跟着转身,对云衣示意他尽快离开的眼神视而不见。
(二)
须臾工夫,公鸭嗓子如同老了十岁,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佝偻的身子如同风中的残叶,他的目光游离了一阵,冲着秦风道:“你是谁?”
秦风背手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道:“在下秦风。”
“秦风,秦风。”公鸭嗓子茫然地重复了两遍,“没听过。”他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不是他便好,不是他便好。”
飞羽柳眉竖起,喝道:“你说什么?”李怡却明白他口中说的自然是指那个令他闻风丧胆的龙隐轩主。
公鸭嗓子的目光从李怡、飞羽脸上扫过,叹道,“十二年啊,果然太久不露面,这些青年才俊,我都不认识了。”
飞羽气鼓鼓的,似乎想说什么,被秦风制止了。
公鸭嗓子吃力地爬起,嘴唇哆嗦,良久才道:“我原本就要成功了。”
秦飞羽好奇道:“娑婆汤么?”
公鸭嗓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只差最后一点点……拿了弥戒的内丹,我便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秦风细长的手指弹弄着衣服上的皱褶,漫不经心道:“若不是你继续作恶,利用娑婆汤贩卖人口,谁管你做人还是做鬼。”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瓶瓶罐罐,稍稍一皱鼻子,道:“血奴,灵魄果,奠柳根……不错,不错。”当即指挥着跟着冲进来的随从,指点着将那些盛放贵重药材的陶罐抱出去:“小心!这血奴可着实不好养呢!……那个不要,搬旁边那个有缺口的旧坛子。……那个不是树枝,扔不得!看着不起眼,里面有火蚕。”
黄大牙刚才让秦风和李怡离开,原本就是想洗劫这里的药材,一看秦风开口,如同得了圣旨,顿时上蹿下跳,扒开各种袋子、匣子翻看,兴奋得鼻尖儿都是红的:“今晚发大财了!这些药材,比我们家都全!”亲自上阵,将那些原本秦风说不要的寻常药材打包,连稍微像样点的瓶子罐子也不放过。
片刻功夫,整个密室被搬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搁架上几个破烂罐子。难为他这么一个胖子,灵活得像只猎犬一般。
公鸭嗓子张着嘴巴,手指颤颤巍巍指指黄大牙,又点点秦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大牙亮出两个大白牙,笑的又贱又坏,请示了秦风,摆手让其他人等退出去:“你们都走吧,我和公子要同这位神医聊一聊。”
云衣同其他人等退出,李怡却站着没动。
石室内只剩下秦风、黄大牙、飞羽、李怡和苟延残喘的公鸭嗓子。
空气浑浊,加上刚才李怡吐出来的酸味,味道十分销魂。飞羽捏着鼻子,嘴巴撅得老高。
李怡觉得有些闷,特别是胸口部位,如同藏着一团火,想要呕吐又觉得不雅,只能自己用手重重捶打几下。一抬头,便看到公鸭嗓子怨毒的眼神:“你到底是谁?”
李怡沉默。
公鸭嗓子转向秦风,喘着气问道:“他能得了弥戒的内丹,定然不是凡人。老朽命不久矣,麻烦你给我个明白话,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来他把李怡当成了专门来盗取内丹的非人。
秦风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怡的肩膀,道:“你看走眼啦。我兄弟徐无言,还真是地地道道的普通凡人。”听他自自然然地说出“兄弟”二字,李怡觉得胸口一热。
公鸭嗓子似乎难以置信,怔了片刻,失神道:“都是命,都是命啊。”
秦风双手抱肩,凤眼斜睨,微微笑道:“你是乖乖跟我走呢,还是自裁?”
公鸭嗓子剧烈咳了起来,勾起的身子筛糠一般哆嗦。
周围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李怡分明觉得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的双脚同秦风站立的距离,原本是两尺一寸三,但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两尺一寸五,而且距离似乎还在变化。
李怡环视了一下周围,很快发现了端倪。原来本就不算特别平整的地面之上,多出了两个微微隆起的小包块,若不是李怡眼力惊人,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根本就发现不了。而位置,刚好在处于李怡和秦风之间。
李怡盯着两个小土包,迟疑着想要不要踩上一脚,却见秦风已经先他一步,伸出脚尖在小土包上点了一点,笑道:“有宝贝么?”并一把拉开李怡。
公鸭嗓子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皮,依旧咳个不停。
小土包拱了几拱,渐渐变大,像是有个小老鼠在地下蠢蠢欲动,表面压实的土壤破裂,一根干瘦的指骨如同动物的触须探了出来。
李怡后退了一步。地面土壤像开了锅的水往外翻动,紧接着一个秃瓢脑袋带着半拉稀疏头发从土壤之内钻了出来。
飞羽怕鬼,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秦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背后,她偏又从后面探出半个头来,从手指缝里往外看,连声音都颤了起来:“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一具未成年人的骨架,除了脑壳,浑身上下的骨头长着一层细细的绿毛,咋一看,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绿毛猴;原本应该黑洞洞的眼窝里面射出莹莹的绿光,炯炯有神,手指脚趾上长着一寸来长的指甲,如同活人一般。而且它身上竟然有完整的经络,在灰暗的绿色骨架下发出隐隐的红光。
公鸭嗓子慢慢直起了腰,嘎嘎地笑了起来。
那个从土里钻出来的怪物也直起了腰,嘎嘎发笑。公鸭嗓子看向李怡,它也看向李怡,碧绿的眼睛看得李怡心里发毛。
公鸭嗓子表面依然老态龙钟,但已经没了刚才的垂死之态,冲着怪物打了个手势,眼神烁烁,目光落在李怡的胸口处。
公鸭嗓子竟然可通过意念控制指挥它!李怡一时毛骨悚然,呆立在地。
怪物出手极快,李怡刚看到它的绿眼睛转了过来,其干枯手指已经碰上了李怡前胸的衣襟,但秦风更快,一剑将它的右手斩断。怪物吱吱叫着,跳到了公鸭嗓子身边。
但它的断手只是垂着,并未掉落地下。李怡隐约觉得怪物断臂处的绿毛似乎骤然亮了一下,再看时它的右手已经恢复原位。
除了公鸭嗓子和秦风,飞羽等人都惊呆了。秦风将剑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满脸笑容,连声夸赞:“好难得!好难得!这种绿螝藻不仅难找,更加难养。”
公鸭嗓子惊愕之下,眼底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哼了一声道:“你倒识货。”说着朝怪物略一示意。
怪物如同一道绿光朝秦风扑来,秦风叫道:“喂喂,你别这么小气,我们聊一聊再打不迟!”嘴里说着,手上不停,一把将飞羽、李怡推开,迎上去打在一起。
只听搁架上的器物乒乒乓乓打碎了一地,一团影子在房间内旋转,两人打斗带起来的风如同小刀,将地面划出一道道细小裂缝,尘土扬起,砂石乱飞。
李怡、飞羽和黄大牙都被逼在了墙角,贴墙紧立。饶是这样,李怡的衣襟还是被划破了几条口子。
公鸭嗓子勾着身子,喘得像只老狗。他这次却不是装的,而是过于激动。
一直呆立着黄大牙忽然惊叫起来:“痋蜮鬼使!天啊!这是痋蜮鬼使!”
(三)
“痋蜮鬼使”,据说是前朝宇文化及组建的一支神秘卫队,但只是在野史上有些传说,具体什么样子、威力如何,从未听说,李怡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影子飞快旋转至黄大牙身边,怪物探出一只碧绿的手臂去抓黄大牙的脑袋,又被秦风逼的收了回去。如此危急之下,秦风仍不忘调侃黄大牙:“不错不错,见识见长。你赶紧给方神医说说痋蜮鬼使,好歹给我挣回点面子。”
公鸭嗓子捧着胸口,桀桀笑道:“好心态,嘿嘿,再过半刻,别说面子,里子都没啦。”
黄大牙紧张道:“痋蜮鬼使,融合痋术和祝由术、傀儡术、驱附术,利用绿螝藻驱动尸体或者有灵性的动物……”
秦风不满的声音再次传来:“笨。痋蜮鬼使,关键在绿螝藻,前面那些都是陪衬。”
黄大牙忙不迭地点头,“那个绿螝藻……绿螝藻,乃是天山冰川之下的……”
“砰”的一声,秦风的长剑飞出,颤巍巍插入墙壁。飞羽大急,叫道:“哥哥,哥哥!”想上去帮忙,但两人实在太快,根本无法插手。
李怡却看得清清楚楚,他视力惊人,只要平心静气,看清两人的一招一式并非难事。目前来看,那个怪物鬼使虽然厉害,但并不能奈何秦风,两人顶多算是打个平手。而且秦风的招式明显具有诱导试探的性质,似乎想摸清这怪物的底细。
可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时间拖得越久,感觉越危险。
打斗不过一盏茶工夫,漫长的像一个时辰。不仅飞羽,连公鸭嗓子都急了,鼓着眼睛攥着拳头,盼望鬼使尽快打败秦风,好转去袭击李怡,拿回弥戒的内丹。
但除了李怡,谁也看不清目前的打斗形势。
秦风明显已经占了上风,各种跳跃、转身、偷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逗得鬼使晕头转向,只能绕着秦风暴走,看着情形,他似乎是有意而为。
鬼使在暴怒之下,身上的经络如同春天的丝绦一般翠绿,骨头上附着的绿毛张开,丝丝分明。
飞羽急得跳脚,额头鼻尖冒出一层细汗。李怡想要安慰她两句,却不知怎么开口,只低声说道:“不用担心。”却换来她一记白眼。
秦风听到李怡的声音,竟然悠闲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怡有心问问他为何不一举制服,又觉得自己多嘴了。
秦风似乎知道李怡在想什么,冲他微微一笑,忽然开口叫道:“飞羽,你可曾带有银丝针?”
银丝针是一种镀银暗器,细若牛毛。
公鸭嗓子警惕地挺了挺腰,但看着鬼使闪电一般的身形,冷哼了一声松弛下来,显然他对自己培养的怪物非常有信心。
飞羽焦急回道:“带倒带了,可你们身形太快,我无法判断方位。”
李怡心中一动,缓缓道:“飞羽姑娘,请你发射两根银丝针到这边来。”朝公鸭嗓子所在位置一指。
飞羽一愣,“你做什么?”
秦风笑道:“听他的,我们今晚能不能回本就看这你的手速了。过会儿用银针射这个怪物的手足关节和眉心后脑,我让你见识见识天下奇宝。”
公鸭嗓子挺直了腰,狐疑地看了看李怡,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飞羽也是同样满目疑惑地看着李怡,但手上却毫不迟疑,口里道:“虎口位置!”一条细细的银光一闪而过,公鸭嗓子哎呀一声,捂住了左手虎口。
李怡微微眯起眼睛,心里计算着银针发射的力度和速度,道:“再来一根。”
飞羽道:“眉心!”公鸭嗓子明白过来,呜嗷一声,抱头躲避,哪知第二根银丝针准确无误地钉在他右手的虎口位置。飞羽嘻嘻一笑道:“你判断错啦,还是虎口。”
公鸭嗓子面色铁青,眼神闪烁不定,小心地将银针拔出。
李怡闭眼重新计算了一下,睁开眼道:“可以了。”
秦风目露赞许之色,一个飞身上旋,踢在鬼使的左肩之上。鬼使肩胛骨断裂,又迅速愈合,挥拳朝秦风腹部打来,秦风躲开。
李怡沉着道:“再来一次。”等秦风再次飞身之时,掐好时机示意飞羽:“攻其左下方!”飞羽一扬手,两支银针一前一后朝影子的左下方发出,一支钉在它的小腿骨上,一支正中左腿膝盖。
飞羽叫道:“打中了吗?”
李怡看到,鬼使左腿的经络暗淡了下去,回道:“中了!”
但鬼使的攻击力丝毫不减,仍然形如飓风。李怡目不转睛看着两人打斗,见秦风低头俯身,似乎欲攻其下盘,叫道:“正上方!”
飞羽闻声而动,又两支银针飞出,其中一支打飞,另一支正中鬼使眉心。
鬼使的脑袋往后仰了一仰。秦风笑道:“继续!继续!”
公鸭嗓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低吼,朝飞羽扑了过来,却被黄大牙拦住。
两人配合默契,在李怡的指挥之下,飞羽将其心脏、后脑、左右膝盖和肘部关节等位置全部钉上银针,直至一包银丝针用的一根不剩。
鬼使呆立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绿色经络渐渐暗淡,并从它的身体上脱落,变成丝丝缕缕的细线悬挂在鬼使的骨头上,骨头则变成了寻常的灰白色。秦风眉开眼笑,道:“今晚总算没白来。”
公鸭嗓子先前还在拼命挣扎,看到鬼使恢复常色,顿时面如死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怎么可能这么快制服我的痋蜮鬼使?”
秦风轻轻松松道:“这有何难?你今晚老老实实跟我走,我告诉你便是。”
(四)
公鸭嗓子如同被踩爆的鱼鳔瞬间泄了气,看着鬼使黑洞洞的眼窝,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秦风拔下头簪,挑着从鬼使身上分离出来的一条绿色毛线,道:“徐兄快来,这东西好玩吧?”
李怡走过去,这才觉得背部衣服已经湿透。
李怡看的清楚,秦风用簪子挑起的,不是毛线,而是一条长着无数条细腿的虫子,那些密密麻麻的细腿还在蠕动,只是因为好几个地方还被钉在鬼使的关节处,未能全部挣脱下来。刚才所谓的经络,原来是它在作祟。李怡头皮发乍,不由后退了一步。
飞羽探头问道:“这是绿螝藻?”
秦风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推了回去:“离远点。这玩意儿最喜欢人的血肉。你去取我的寒玉瓶来。”飞羽有些不情愿,嘟着嘴去了。
黄大牙因看管公鸭嗓子,无法近前,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抢着说道:“当年宇文化及败走魏县,自立为敌帝,在谋划反攻时,曾利用绿螝藻培养了一批死士,便叫做‘痋蜮鬼使’,打起仗来动如闪电,且有不死之身。”
李怡日常学习,看的都是治国经学,对外头这些奇闻异事了解甚少,听得津津有味。秦风嗤道:“什么痋蜮鬼使,名字唬人而已。”
绿螝藻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物种,原本生长在天山千尺冰川之下的冻土层中,看似寻常苔藓,但一接触到人畜的温血,便会像寄生虫一样附着上去,并渐渐控住人的整个思维和行动,哪怕被寄生者死亡,它依然能够指示被寄生者行动自如。只是这东西不仅难找,也极其难养,一离开冰川冻土,要马上找到寄主才行,否则不到一刻工夫它便会枯萎死亡,一点用处都没有。
秦风笑道:“这玩意儿虽然看着厉害,但有个致命的弱点。”
黄大牙激动道:“我知道,我知道,银是它的克星。宇文化及当年派了一个建制的亲兵去天山,这才勉强组建了鬼使战队,上阵前为了显示与众不同,用了银铠甲,结果这些鬼使上了战场根本不听指挥,连自己人也杀。宇文化及只好一把火全烧了他们。”
秦风摇头道:“这只是讹传而已。”对真正的原因却闭口不谈。
几句话的工夫,飞羽已经回来了,手里捧了个一尺来高、晶莹剔透的双耳阔口玉瓶。
秦风将鬼使身上的银针拔出,一整条的绿螝藻脱落下来,掉入玉瓶之内,犹如一个青菜团子在瓶中盘弄蠕动。其正中部位,也就是从鬼使颅骨中脱出来的部分,却结有两颗黄豆大的绿珠,发出莹莹的光。
秦风啧啧称赞,将玉瓶举到面前摇晃了两下,道:“这条绿螝藻,长度超过一丈五,养了足有十年了吧?难为你,这么多年身子虚弱,还用自己的血喂养它,让它听从你的指挥。”
公鸭嗓子牙关紧咬,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他的十指指腹和手腕处,全是细小伤口。
李怡有心说这条绿螝藻共一丈七尺七寸六,有一万零七十五对足,又觉得有些故意卖弄,却听秦风道:“一丈七尺七寸六,一万零七十五对足。”他将瓶子递给黄大牙,道:“用这个泡酒做神仙酿,可是最好的引子。”
黄大牙笑得跟朵花儿一般,紧紧抱着瓶子,道:“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大一条,足足能做十坛子神仙酿。”
秦风道:“不,就泡两坛,我不日要用。”
黄大牙还要辩解,秦风已经转过头对着呆立不动的鬼使,慢悠悠问道:“他是你什么人?”他敲了敲鬼使的肋骨,发出砰砰的声音。
公鸭嗓子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黄大牙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只做两坛,岂不浪费?”
秦风不理他,只管道:“绿螝藻同时具有植物和动物属性,长在冰川动土里,便是一株简单的藻类,一旦寄生人身上,便会同人的意识相融合。这么大一条绿螝藻,若不是近亲或者血亲,你只怕很难控制得了。”秦风看了看鬼使的颅骨,惋惜道:“可怜,脑浆已经被绿螝藻吃光了。”
公鸭嗓子的脸色越加难看,身子摇晃了好几下,勉强站立。
说话间,只听咔嚓咔嚓几声,鬼使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碎骨头。李怡捡起一块腿骨,见其大腿骨头只剩下一层外壳,里面中空,自然脆得无法支撑;颅骨更甚,犹如贝壳一样薄,这么一摔,几乎化为齑粉。
秦风接过李怡手中的腿骨,皱眉道:“从骨质密度看,当时被寄生之时,他还是个少年。”
公鸭嗓子猛地抬起头来,咆哮道:“闭嘴!不要你管!”声音撕裂犹如破锣。
秦风盯着他的眼睛:“我记得当年你行走江湖,身边总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你儿子吧?”
公鸭嗓子的瞳孔突然放大,喉结无声地抽动了一阵,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不懂……”
秦风随随便便将腿骨丢回到碎骨堆中,拍了拍手冷然道:“我自然不懂,像你这种为了自己活着,将亲生儿子制作成痋蜮鬼使的,估计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来。”
李怡、飞羽和黄大牙,都在心里一惊。尤其是飞羽,哪里知道人间的险恶,指着公鸭嗓子骂道:“你还是不是人?!”
公鸭嗓子眼神慌乱,直着脖子叫道:“我儿子没死!他只是同绿螝藻融合在了一起……再有七七四十九天!我便能,便能天下无敌……”
他嘶叫的声音过大,云衣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秦风见飞羽等一脸迷茫,笑道:“讲故事这种事,还得我来。”说着轻咳一声,娓娓道来。
“你想要弥戒的内丹,并非是要放入娑婆汤中,而是想给这个鬼使服用。因为绿螝藻已经将你儿子的精气血肉吸收殆尽,没有内丹,必须给他寻找第二个宿主。但没有血亲关系的鬼使,你担心不能完全听你的控制,所以,你预谋了很久,才在今晚动手,没想到却给这个误闯入的人捡了个大便宜。按照你的打算,今晚杀弥戒,取内丹,喂鬼使,然后再过七七四十九天,刚好便到了七月的中元节,彼时将融合了你儿子意识并吸收了内丹灵气和鬼节阴气的绿螝藻取出,转而寄生在自己身上,从此之后,你不仅具有良好的医术,还有一个不死的体魄,别说龙隐轩主,天王老子也奈何你不得……怎么样,我讲得可还清楚?”
公鸭嗓子张牙舞爪吼道:“是弥戒还是花千红告的密?”
黄大牙呲牙将他逼退,骂道:“这时候了还关心是不是有人告密,你当真对你儿子的死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公鸭嗓子目呲欲裂,恶狠狠道:“你懂什么!若不是你们今晚坏了我的好事,我便同我儿子合为一体……那不叫死,叫做永生!”他说得太快,以致于自己一口气跟不上,拍着胸口良久才缓过来,仍固执地追问:“是不是弥戒!弥戒这只野猴子告的密?”
秦风皱了皱眉,道:“没救了你。你同十二年前一样,出了事总喜欢找借口。承认自己技艺不精,就这么难么?”他指了指头顶,“这里的风脉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公鸭嗓子忽然如同见鬼了一般,惊恐地看着秦风,嘴巴张得老大,喃喃地重复道:“原来是你,是你,怪不得,怪不得……”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一张案板之上。
案板对面,已经熄灭的灶火“嗵”地一声冒出了两尺来高的火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黄大牙喝道:“搞什么鬼?”忙去灶台处查看。
李怡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不好!”而秦风早一个箭步窜出,朝公鸭嗓子冲去。
已经晚了,他身后的案板突然翻转,将他带了下去,紧接着轰隆一身闷响,头上土方整块塌下,将案板位置堆得严严实实。隐约听到公鸭嗓子尖细的叫嚣从地下沉闷地传来:“哈哈没想到吧?我还是当着你的面逃脱了!”
大牙气得跳脚,深恨自己过于大意,欲挖开土方寻找,秦风却不以为然,轻轻松松道:“逃便逃了,以后再追回来便好了。”似乎他的目标只是那株绿螝藻,对公鸭嗓子等人并不在意。
黄大牙看头顶沙土哗哗直落,当即吩咐身后人等,道:“屋顶即将塌陷,行动要迅速,一刻之内全部人员安全撤出。另排人手检查地下空间各处出入口,发现可疑人员即刻跟踪。”
秦风道:“将此处伪装成自然塌陷的样子,不要出任何纰漏,免得打草惊蛇;安置好这些女孩儿们,核对好身份,待三日后恢复正常送她们回家。”
李怡静立旁观,心中疑问呼之欲出。秦风微笑道:“徐兄,今晚夜色尚好,到寒舍畅饮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