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木从镇里回到家,天都快黑了。见主人回来,黑猴紧挨过来摇尾撒欢。
从山里回来已是第四天了,田一木这几天没闲着,把家里能卖的家什清理出来后都卖给村里人了,总共也就卖了四百来块钱。
人家问他这是要干嘛,他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要出远门,凑点盘缠。
他昨晚还去了趟二叔家,把一些自己用不着的东西和旧衣服送给二叔,顺便请他帮着看一下屋。
田喜子只“哦哦”答应两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田喜子现在时而明白时而有点疯癫,他们两家自田一木的父亲去世后便没什么来往。那二婶是个极刻薄的女人,从小就不准她的孩子和田一木玩,说他爹是鬼上身死的,不吉利,田一木的母亲去世,她都没有过来帮一下忙。
田一木今天去镇里,一是和师父告个别,二是买一些他进山要带的必需品:食盐、火柴、手电筒、电池等,还买了一点蔬菜种子——买种子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里长住下去——共花了百来块钱。他不准备带很多东西,就算把家搬过去,一切也得从头开始。
他还特意去剃了个光头。
他问理发师傅,他头顶上是不是有颗痣。那师傅说是有一颗,就在他头顶中央,而且很明显。这让田一木大为震惊,那一斤和尚果然没有骗他。
与一斤和尚的一夕交往,让他突然感觉自己成熟了不少,心里那股怨气消退了许多,那种迷茫感也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选择进山,不是逃避,不是怯懦,而是一种在潜意识里滋生出来的挑战,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渴望,这让他的生活有了目标——长那么大从未有过的无比清晰的目标,几个月来堆积在心里的阴霾也随风散去。
“不管前面是啥,总得要试一试!”田一木这样给自己打气。
当晚,他开始收拾行装,把一床薄棉被、一套绒衣裤、几件换洗的单衣、两双解放鞋、毛巾、手套以及洗漱用具装进一个大尼龙袋里,还放了几本书和一些别的小物件,再把之前在镇上买的东西都装了进去,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用绳子把袋口扎紧,又找到家里自用的那把斧头,将斧头别在袋口的绳子上。本来他想带上一张母亲遗照的,但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只得作罢。
第二天刚蒙蒙亮,田一木就起来了。
天气转热,地窖里的红薯大多烂了,有的已经长芽,他挑上些红薯、土豆和老玉米棒一起煮熟,当做路上干粮。昨天在镇上,他本想买些馒头当干粮的,但想到家里有不少红薯和土豆,不想浪费,于是便打消了念头。
环顾一下几乎空荡荡的屋子,感觉没啥需要再带的了。
就要与自己生活了二十来年的老屋分开,田一木心里有点落空。
他没有过多去想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后,将柴刀插在后腰上,用斧头把挑起那袋行李,戴上一顶斗笠,拎起干粮,锁好大门,把钥匙塞进门口石板阶的缝隙里,再轻轻掩好围院栅栏,径直来到屋后母亲的坟前,跪下来拜了三拜,带着黑猴头也不回的往后山走去。
当日傍晚时分,田一木带着黑猴如期来到一斤和尚的小庙处。
一斤和尚见到剃了光头的田一木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没多说什么,好像知道田一木会来,只说土豆已经煮熟,正好可以吃了。
田一木也不客气,依旧坐在那个小木凳上大口吃了起来,虽然现在对进山的路很熟了,但由于扛着一袋东西走几十里的山路,他感觉饿得很快。
“一木,你这精气神很好!”一斤和尚看着田一木说道。
“一斤师父,我现在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田一木吃饱了,抹了抹嘴巴。
一斤和尚说:“呵呵!本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也是一场修行,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不只是肉身,更重要的是精神世界的修炼。你不参佛,不以佛家弟子要求你,但做人也本是一场修行,不论你以后在哪,都会让你终身受益。”
“嗯!”
田一木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一木,那地方很好找。我说,你听——你记好!”
听到一斤和尚这么说,田一木坐得笔直,认真听了起来。
一斤和尚沉吟片刻,然后缓缓道:“前面这山是南北通向,你就顺着这山顶一直往北走——记住,要走山顶。这里的山只是多,但不险峻,有的地方还很低矮,山顶平缓,好识别方向,也没什么绊脚绊腿的……你只要沿着山顶一直往北走,大约走三天后,你会看见一处光秃秃的山顶,那山顶上的石头都是褐红色的,很好辨认。然后,从右手边一直往下走到山脚,就到了一处谷底。谷底有条溪流,你就沿着水边一直往上游走……”
一斤和尚说得很慢,停了一会,看了田一木一眼,继续道:“估计也得要两天时间后,你将要走一段暗河,水不深,只过膝盖,有三四里长。你走出来后,继续沿着水边往上走,大约再走天把时间,你会发现那水是从高头流下的,是个不大的瀑布,人上不去——但你也已经到了,在你右手边有一块几十亩大的空地,后山长满竹子和树,还有一个天然山洞,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清楚不?”
见田一木有些疑惑的样子,一斤和尚又把几处重点地方讲了一遍。
田一木问道:“哦......就是说,我大概要走六七天?”
“嗯。你年轻力壮,六天应该可以到——所以说去那里有点难嘛!其实地方并不难找,难的也不是路途凶险,而是路上时间长,难的是你想不想去——有难处么?”
田一木没有立即回答,心里在琢磨着,过了一会,他说:“难处应该没啥,山路我走得多,都适应了。就是……这几天路上吃啥?我也带不了那么多红薯土豆。”
“你呀,真应该烙张大饼挂在脖子上的。呵呵!”一斤和尚肥厚的手指往前一指,“你看这满山满岭,哪里没有你吃的喝的?山里有果,水里有鱼,吃喝都解决不了,你就不要去了。”
“嘿嘿!”
田一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想也是。
“不过,我还得告诉你,这么远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是对你心志的磨练。还有,山里有些飞禽走兽,你不去惹它们便不要紧,夜间不要赶路,这条狗可以给你壮个胆。”
“哦——真的没野人么?”
田一木的脑海里突然闪出野人的影子。
一斤和尚的大眼珠横了他一眼:“放心,这整片大山没有什么野人,我走了方圆几百里都没有见到过,野猪倒是有不少。”
田一木听了一笑,再也没什么顾虑了。
这时,只见一斤和尚把脖子上的那串佛珠取下一颗来,找了一根细麻绳把那颗佛珠穿上,打了个结后挂在田一木的脖子上。
“这颗佛珠送给你,可以保佑你平安!”他拍了拍田一木的肩膀。
“谢谢一斤师父!”
田一木朝一斤和尚鞠了个躬,拿起那颗佛珠仔细看了看。佛珠呈灰色,木质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木做成的,很轻,磨得很光亮。
他突然抬头问道:“一斤师父,您挂的佛珠怎么那么少?我原来在镇上见过一个和尚,他脖子上都挂满了。”
“是啊,我原来挂了一百单八颗呢,都送给有缘人了——谁叫我喜欢管闲事呢!”
一斤和尚将破瓷缸里的水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边的水渍,接着说道:“一木,我明天就要出山,好久没喝酒了,我要下山去过酒瘾啦!呵呵!你在那里实在呆不下去的话,那就回来,一切随缘。沿路你做好记号,那就不会迷路了。”
田一木点了点头。
一斤和尚最后说:“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大早出发。”
第二天天刚亮,田一木被一阵鸟鸣声吵醒了,起床后不见一斤和尚的人影。他喊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心里猜想一斤和尚只怕是已经下山去了。
两次短暂的相处,一斤和尚已如他亲人一般,让他对此地也有了一份留恋。
灶台上的锅在冒着热气,田一木揭开一看,半锅的土豆已经煮熟了。
他用小袋子把土豆装满,将灶堂里的火炭用水浇灭,扛起那个大尼龙袋,出来后把门关好,看了看门上没有锁搭,只能作罢,环顾一下四周后,带着黑猴径直往北走去。
太阳已从东边的云层里四射出万道光芒,五彩的朝霞好像被群山托着一般,在山顶上缓缓流动,旖旎如锦,和群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