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
——《淮南子·本经训》
泰始十年,初秋。
洛邑。
洛京的秋,总是格外的引人悲杵。
空山新雨,荒泽孤坟,任凭谁也不免黯然神伤。
龙椅上,武帝垂眸端坐,思忖着自己的生平。
南伐十载,收江南良田、降东吴大将。从此天下再无三分之势,唯孤一人之雄哉!
……
连年征战,加之四洲水患,瘟疫肆虐。天下兵民身心俱疲。
九州满目疮痍,朝政百废待兴。
而蛰伏多年的邪魔诡秽之物也蠢蠢欲动……
龙案之下,满朝文武皆匍匐在地,洗耳聆听。
阶上,宦官正朗声宣读诏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开国以来,连年征战,劳民伤财。现南方大局已定,三军休整,九州初愈。然今闻三晋、司冀、青兖等地妖秽四起,为祸苍生!故立夜省(xing)司,设夜行督察使。昼伏夜出,巡行九州。攘除邪祟,镇压志怪,还天下之太平!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百官振声高呼:“谨遵圣诏,我王圣明!”
庙堂之外,侧殿之中,有一青年独自跪坐在蒲团上冥想。
青丝白带,剑眉鹰目,俊朗之外盛气凌人。
他的腰间佩戴了一块小巧却精致的腰牌。纯金为底,紫玉为饰。正中央镶嵌了三个沉银楷体大字:夜省司。
这位青年便是下山游历数载的叶允,因实力出众被皇帝赏识,踏入仕途。
至于他是如何迈入仕途的,一切都还要从那天被抓上山说起……
总之,张亢在南渡不久后当上了散骑常侍,真的信守承诺把叶允引荐给了正为下界祸害发愁的圣上。
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一想到她叶允脸角不禁一抽,那个极品……不想也罢!
目前朝廷上没人知道他就是当年老者从剑魔剑下带走的婴儿,更不知道他不老不死的体质。
此时侧殿十分清净,群臣均在大殿议事,只有青年清明的嗓音缭绕在栏槛之间。
“下界分五族,为妖、鬼、精、怪、魔也。”
“妖者,系万物之灵动也。”
“鬼者,集众生之怨念也。”
“精者,聚天地之华露也。”
“怪者,汇八方之异闻也。”
“魔者,乃生于人之贪念也,唯欲而行,是为魔怔之兆。”
“……”
叶允虽然嘴上不厌其烦地背诵着师傅教予他的知识,实际上内心坐立难安。
这老皇帝篡位夺权的时候雷厉风行,怎么宣布事宜的时候这么慢?快点说完了我好回去洗洗睡啊!
秋风吹拂着纱幔,带来些许寒意。
感受到了什么,叶允蓦然抬眼,话锋一转:“臣,谨遵圣诏。”
言罢,便面朝北方正殿的方向拜了下去。
四下里逐渐热闹起来,叶允能听到群臣的议论。
内容无非就是新立部门夜省司,以及那个没有露脸的夜行督察使大人。
终于退朝了!
叶允撑了个懒腰,朝殿外看去。
自古洛都之秋就悲意盎然,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些生气,把若有若无的寒意冲淡了些。
皇城内,钟罄交鸣,檀香缭绕。
殿外,微风卷挟着枯黄的落叶,拂过禁城的高墙,不知溜进了哪座宫殿。
秋天,来了啊……
带着繁复的思绪,叶允起身扯正衣襟,朝殿外走去。
“那么,该去哪呢?”
反正自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如把天下十九州逛个遍吧!
凝望九州山河俊秀,咫尺天涯,却无留人处。
此去经年,风餐露宿,云霓变幻,回过神来已是千百年之后。
……
……
江城,初春。
呜——
哐当哐当哐当——
清晨第一班轻轨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从窗外疾驰而过。出租房简陋的窗户随之震颤,发出“哐哐哐”的声响。
天还没亮。
江城的初春,寒意还没有散尽。
冷风如丝如缕般渗入室内,挂在墙上的日历随之摇曳。月份的那一栏,一个加大加粗的“2”十分显眼。
街道对面,新建商业大楼的荧光广告牌彻夜闪耀,把几平米的蜗居照得透亮,映出了里面的全貌。
屋内除了一张床和一副桌椅外再容不下其它摆设。卫生间的隔板紧靠着床头。这些,就是小屋里的全部。
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听到列车经过的声响,她也从睡梦中转醒。
揉揉眼睛,看眼闹钟,刚好6:00整。
“哼嗯——”
女孩揉揉散乱的长发,撑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便下床洗漱。
不一会,她就打理好仪表。
说是“仪表”,其实也就是随手搭配几件朴素的衣裳,再用廉价的化妆品抹上淡妆。最后提上一个边角磨损的手提包。
这身打扮,说“朴素”都略显恭维。
要说她身上唯一亮眼的东西,就是左手戴的那只剔透玲珑的玉镯子。
这是外婆留给她的,从小就戴在手上。
奇怪的是,这镯子从以前开始大小始终合适。儿时不曾滑落,长大后也没有卡手。
这会儿,女孩已经收拾好嘎吱作响的床铺。
接着,她拔掉充满电的二手手机,向房门走去。
临走前最后看一眼,确定没落什么东西之后便拿起挂在门边的大衣,蹬着高跟鞋匆匆出门了。
“噔噔噔”穿过贴满小广告的走廊,使出吃奶的劲按亮了磨损严重的电梯按键。
一分钟之后,少女出现在冷清的大街上。
苏慕慕,22岁。从江城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她读初中那会,父亲的公司风投失败,亏损严重。
身负重债的父亲为了不牵连家人,只身出走,净身出户,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母亲改嫁。继父本就育有一儿一女,所以对她感情虽说不上恶劣,但也是不温不火。
看着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渐渐懂事的苏慕慕自然察觉了自己的“多余”。
所以,在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江城最好的江城大学金融系之后,就选择搬出继父的房子。虽然母亲百般劝告,但是她去意已决。
这一走,已有四个春秋。
大学时,她一边打着两份零工,一边刻苦读书。
生活虽然拮据,但是好在室友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仅不因为家境而歧视她,还时常给予她帮助。
继父和母亲当然给她汇过款,但是她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说是自己在外面过得很好,打工的工作不累,薪资不低,叫他们把钱留给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
久而久之,那边便不再汇款了。
再后来,一天一次的电话也逐渐变成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到最后,苏慕慕几乎与那边里断了联系。
毕业后,苏慕慕选择谢绝教授的盛情邀请,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转而走入社会打拼。
不因为别的,一个“穷”字何其了得?
勤工俭学,哪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话说,今天是妈妈的49岁生日吧……”苏慕慕自言自语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个电话说几句祝福的话。
但是想到母亲已经两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而且她没有换号码。这个念头也就被抛之脑后了。
“就不打扰他们一家的美意了,恐怕她早就忘了我吧。”
春寒料峭,苏慕慕独自走在黑黢黢的大街上。
江城气候多变,时值杏月,纵使立春即殁,刺骨的寒风还是寒彻骨髓。
苏慕慕不禁拉紧大衣的衣领,裹住身子,尽可能地保存热量。
江城是荆州一带最为繁华的城市,理应不眠不夜,暮同晌午。
但是此时的大街上,除了刚下早工,正坐在街角过早的清洁工和正在赶往轻轨车站的苏慕慕以外,再无他人。
由此可见苏慕慕住所的偏僻程度。
事实上,苏慕慕需要乘坐将近一个小时的轻轨,再转地铁才能抵达就职公司。全程要耗费至少两个小时。
这也没办法,苏慕慕任职的公司位于市中心,坐拥沿江胜地。那附近一个月的房租都够她两个月的工资了!
所以,反正是要折腾,不如选择更加便宜的住所,尽可能减少开销。
想到这里,苏慕慕感到一丝孤独。
这四年来,所有的苦都是她一个人受。她不想再回忆打工到深夜,赶在宿舍门禁前回到宿舍,一个人挑灯赶论文那段往事。
“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至少我现在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不用再受寄人篱下的气。”苏慕慕如是安慰自己。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脸颊生疼。
好冷啊,果然还是要买护肤霜啊。本想着冬天用就够了,为了省点钱,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十分钟后,苏慕慕抵达轻轨车站。
车站下边的早点铺已经开门,蒸笼的水汽氤氲反复。
苏慕慕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她通常是来解决晚饭的问题的。
江城大多数早点铺会一直开到晚上。
一旁的油锅里正炸着酥脆的面窝油条,时不时飘来的葱油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老板一边吆喝着张罗生意,一边给手里的油面淋上卤水和芝麻酱。再撒一把葱花,一碗标配的热干面就完成了。
走到这里才总算有了些许人气,许多老江城人一边吸着豆腐脑,一边谈论生活琐事。
苏慕慕瞥了一眼远方的地平线。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全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