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饱含血泪的《四禽言》

读了舒芜先生谈“禽言”诗的《这个不是亲丈夫》一文,觉得很有意思。古人每作“禽言”诗,咏物抒怀,往往耐人寻味。

宋代泰山人王质,著有《林泉结契》4卷,其中的卷1为“山友辞”,写了拖百练、青菜子、泥滑滑、山和尚、啄木儿等19种山鸟,每种鸟前有小序,简要介绍鸟的形状、特色,后有诗一首。如“泥滑滑”,小序写道:“身焦黄杂黑斑点,如鸡而小,声焦急,多鸣则有阴雨,在篁筿间,故又号竹鸡。”诗则谓:

泥滑滑,泥滑滑,林雨林风交飒飒。苍皮翠荚啄鲜香,树外行人何时歇。山有果,山有蔬,枫脂松胶香有余。呜呼此友兮慰所须,野草山花满地铺。

此诗借写风雨中的泥滑滑,发出了对树外行人艰难路程的感叹。宋代诗人梅圣俞曾写咏四种鸟的诗,题作《四禽言》,这对文豪苏东坡很有启发。东坡谪居黄州时,住在定惠院,四周茂林修竹,荒池蒲苇丛生,春夏之交,百鸟鸣集,东坡遂用梅圣俞《四禽言》体作《五禽言》,其中的咏布谷鸟诗谓:“南山昨夜雨,西溪不可渡。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袴。不辞脱袴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租瘢。”(原注:土人谓布谷为脱却破袴。)字里行间,透露出东坡对“苛政猛于虎”的愤懑,对惨遭催租吏鞭打的贫苦农民的深切同情。

不过,就管窥所及,古代此类“禽言”诗,写得最为感人也最有意义的,是南宋初年南通金沙诗人潘武子写的《四禽言》。记载《四禽言》的史料有好几种,多残缺不全。清末缪荃孙刻的《藕香零拾》丛书,收有元朝人蒋子正的《山房随笔补遗》,其中记载的《四禽言》,最为完整,全诗如下:

交交桑扈,交交桑扈,桑满墙阴三月暮。去年蚕时处深闺,今年蚕死涉远路。路傍忽闻人采桑,恨不相与携倾筐。一身不蚕甘冻死,只忆儿女无衣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家在浙江东畔住。离家一程远一程,饮食不同言语异。今之眷聚皆寇仇,开口强笑口怀忧。家乡欲归归未得,不如狐死犹首丘。泥滑滑,泥滑滑,脱了绣鞋脱罗袜。前营上马忙起行,后队搭驼疾催发。行来数里日已低,北望燕京在天末。朝来传令更可怪,落后行迟都砍杀。鹁鸪鸪,鹁鸪鸪,帐房遍野常前呼。阿姊含羞对阿妹,大嫂挥泪看小姑。一家不幸俱被虏,犹幸同处为妻孥。愿言相怜莫相妒,这个不是亲丈夫。

并说此诗“辞意婉切,诵之可伤,此金沙潘武子文虎《四禽言》词也。少有隽才善赋”。由此我们得知此诗作者的姓名、籍贯,及年少时即开始创作的简况。而清初赵吉士著《寄园寄所寄》卷9引明朝人写的《新知录》谓:“金兵南下,宋室播迁,金沙潘武(子)目击中原之荼毒,而为《四禽言》诗以寓慨焉,辞意惋切,因录之。”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清楚地知道,潘武子是南宋初年人,亲眼看到被金兵掳掠的汉族妇女的悲惨遭遇,悲愤地写下《四禽言》诗,“以寓慨”于笔端。在很大程度上说,《四禽言》堪称纪实性的史诗。

如果与记录靖康之际惨变的野史、笔记对读,我们就会深切地感受到,此诗字里行间,饱含着血和泪,对金兵兽行的描写,实在是语极沉痛的控诉。显然,《四禽言》是洋溢着强烈爱国主义情怀的杰作。在各种版本的宋诗选、爱国诗词选之类书中,均未选录此诗,这不能不是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