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关键字

秉着体恤和尊重老人的宗旨,秦芳和莫家老爹亲热的闲话着家长里短,自然而然的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伯父,莫菲的妈妈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呢?”老人裂开两片厚嘴唇嘻笑了,“我俩过了一辈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虽然她走得早,但她的名字我还能忘了吗?”

“哦,她叫什么芳名呢?”秦芳笑咪咪的望着他,好似故意逗引着他说话。

“姚苗倩。”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吐字却足够清晰,语气足够坚定。

这三个字和严氏族谱上的名字完全吻合!秦芳的内心止不住喜悦和激动的微微颤栗着。

“哦,原来她老人家姓姚啊!”她轻声叹息,“她是跟随父姓,还是母姓呢?我知道咱们这一带方圆,有男人入赘当上门女婿的传统,那样他们生的孩子就只能随母姓了。”

“我老丈人可不是倒插门女婿!”老人有些激动的断然否定道,“这点你就猜错了,他是好威风的一个大男人,性子倔强又带点古怪,行事做人果断的很!那时候在他们村子,他可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怎么可能倒插门呢?以他那样的性格,就算出了门子,到别人家也站不稳脚跟呀!”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对老丈人的记忆还这么清楚呢!难得难得。”秦芳由衷的赞叹不已,“这样说来,您老伴是随父姓的,她娘家住姚家寨对吗?”

“咦,你怎么知道呢?”老人惊喜的扭转头来望着她。

“自然是小菲告诉我的呀!”秦芳笑道。“他们那个寨子应该很大很热闹吧!”

“是啊,绝大多数都是姓姚的人家呢!大家彼此都是亲戚,是很庞大的家族人群住在一起。”

“当年您和老伴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那时候可不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时兴什么自由恋爱,我们都是通过媒婆介绍啊!”

“哦哦!”秦芳慨叹着,思绪像音符一样跳跃:“您的丈母娘是姚家寨土生土长的闺女吗?刚才您说那个寨子里的人都是亲戚,她和您老丈人的婚姻会不会是亲上加亲呢?我知道那个年代的人都那样,表哥娶表妹是常事。”

“那不是的。”老人坚决的否定回答,“她是出嫁到姚家的外姓人。”

“您确定吗?”

“她姓严呢!跟姚家寨的人都不同姓,怎么可能是亲戚呢?”老人连连摇头。“他们绝不可能是表亲结婚。”

“您丈母娘的全名叫什么,您还记得吗?”触及到关键性的问题,秦芳自觉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心跳加快了。

“严德凤。”老人淡淡的说。

秦芳的脑袋一时嗡嗡作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晌,她难以置信的磕磕巴巴道:“您没记错吧?”

“不会错的。”老人平静的回答,他的语气显得平淡无奇,俨然这个名字在他看来没什么怀疑,也不值得反复推敲。

“是严——德——凤这三个字吗?”秦芳郑重的把这个名字拆分开来念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两鬓斑白满脸风霜的老人,生怕错过他面部表情的任何细微的变化,以便影响她对整件事的判断。

可是老人镇定自若甚而神情淡漠的回答说:“是啊,怎么了?”

“您不觉得这中间的德字有问题吗?”秦芳勉强的讪笑着解释,“会不会是其他的什么字呢?您再仔细想想。换作其他字,念起来就更加顺畅动听一些。”

“我们那时候的人家生了孩子,取名字都是有讲究的,不像现代人给下一代起名字随心所欲,想起什么就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时候稍微有点名望的人家,要请有学问的老先生看孩子的生辰八字,取名字还要挑选时辰,认真的翻查族谱呢!”老人严肃的望着秦芳说道,“中间的这个字,通常就是家族的辈分所对应的字,它和一个人的姓氏同样关键,不能随意更改的;若改了,他就不是这个辈分的子孙,也不可能是他这个人本身,你明白吗?”

“嗯嗯。”秦芳唯唯诺诺的点头。“所以这个名字自始至终就叫严德凤,严德凤这个人一辈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尤其是名字中间的这德字,它不可能以别的字来代替,对吗?”

“对对对!”老人对她的悟性感到很满意,忽然奇怪的蹙着眉头问道:“哦,你怎么对我丈母娘的名字这样感兴趣呢?”

“呵呵!我只是觉得很有趣,随便问问的。”秦芳笑嘻嘻的将话题岔开去,“您丈母娘应该是高寿吧?您和伯母结婚后,她老人家是不是还经常帮衬你们呢?那时候生活困难,作为男人,养活一家子挺不容易的!”

似乎陷入对往昔苦难岁月的深深追忆里,老人沉默片刻说:“那时候确实挺苦啊!一年到头在村里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现在想想,也幸亏我们离丈母娘家很近,平日里沾光不少呢!“

秦芳未免得意的瞅着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孔,默默倾听着他说下去。

”我那丈母娘真是菩萨心肠的女人!我记得她活了快八十岁,长得慈眉善目的,碰到天大的事,她说话也从来不慌不忙轻声细语的。她一辈子谨小慎微,从不与人脸红起争执,村里无人不说她好脾气的。那时候虽然穷,可是她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厨房的碗筷搽的光洁铮亮,小孩子虽说淘气,但从头到脚也被她拾掇的有模有样,真像受过调教的大家闺秀的行事作派啊!……我老伴从小受她的影响教化,也是性情柔顺勤俭持家的女人。可惜她走的早,不然我现在的日子也挺滋润的。”

秦芳对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忽然感到有些迷惑,警觉的插话道:“您说什么?您丈母娘是大家小姐出身吗?”

“呵呵!只是我们大家的暗自猜疑。毕竟那个年代,像她那样有修养,会过日子的女人挺少挺难得的!”

“她——严德凤娘家的家庭背景,您知道吗?或者听说过什么?”

老人茫然摇头:“没有人知道她娘家的事,那时候整天忙着在村里干活,忙着填饱肚子,又赶上政治斗争,谁有闲心打听那些事呢?纵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们早就知道了,可见无事。反正她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出来的,这点肯定没错。”

深觉迷惘的秦芳顿了顿,蹙着眉头又道:“您老伴是独生女吗?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呢?”

老人摇了摇头说:“没有,家里就她一根独苗,受宠的很呢!要不我们结婚后,我丈母娘还时常来关照我们的生活,生怕她在我家受委屈。”

“这怎么可能呢?那时候国家还没实行计划生育,一家子有三五个兄弟姐妹是很正常的事呀!”

“但她偏就是独苗,有什么办法?”老人声音低沉的慨叹,“那时候虽然允许多生,但生下来的孩子成活率却不高,家庭条件又艰苦,……三年自然灾害时饿死的,平素大人看管不严掉河里淹死的,太多了!我们村小时候跟我一起玩耍的孩子,都淹死好几个呢!我算是命大的,能活到今天。”

“您是说,您老伴可能有过兄弟姐妹,只不过因为种种缘由,先后夭折了吗?”

“或许吧!确切的情形我怎么知道呢?大概只有我丈母娘和老丈人——他们老两口心里有数吧!但我从来没问过他们。”

“哦!”秦芳深深叹息。“您也没问过老伴吗?”

莫家老爹神情漠然的轻轻摇头,动作缓慢而沉稳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来。

注视着对面的老人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似是而非的调查情况令秦芳的心头浮起了迷雾,一时惆怅的说不出话来。

她千里迢迢的辗转来到这个偏僻山村,和莫菲的老父亲兜了半天圈子,却依然弄不清她外祖母的真实身份。与严怀凤的姓名仅一字之差的这位女人,很可能并不是她苦苦追寻的对象!

严怀凤,她丈夫的祖父严怀锦临终前心心念念不忘的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真的像一粒尘埃淹没在滚滚红尘里,再也无法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