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漠南招贤 燕京私访

1251年年末,忽必烈来到金莲川。

金莲川,原名曷里浒东川,是滦水北岸的一片草原,东西长近十里。南北宽二十三里。川中长满颜色深黄的花儿,一茎数朵,若莲大小,六月盛开,遍地金色,故曰金莲花。金世宗曾在此游猎,就以花名命地名,将此地称为金莲川。忽必烈受命统领漠南,其汉人谋士刘秉忠等就提前出发,把金莲川选为亲王府地。金莲川处在蒙古草原的南缘,往南就是汉地,是草原和汉地的连接处,也是南北交通要道,既有利于南下中原对其实施有效的统治,又有利于与汗廷往来,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处所。只是因多年的战争,这里已是荒野一片,再也看不见往日金朝皇帝在此游猎避暑时的盛况了。但不久,先期到达的人就为忽必烈筑起了一片毡包连营的驻屯之所。中为亲王府,左右为毡包宫闱,四周是近臣谋士,内侍宫女与贴身护卫,还有驿站传吏候身之住处。再往外,则是几处兵营,几乎占满了十几里的金莲川。这里将是忽必烈事业的起点,也是忽必烈成就王业的重要阶段,人们习惯上把金莲川和后来的开平王府称为“漠南潜邸”。

这年,忽必烈只带着察苾和长子真金及所属军队开进了金莲川。此时正逢天寒地冷、山瘦水枯的季节,放眼望去,景色很是惨淡荒凉。忽必烈忍不住对察苾说:“怎么选了个穷山沟做府第呢,我这又不是出家,亏这和尚想得出。”

因为刘秉忠是出家人,所以忽必烈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背地里称他为“和尚”。察苾对眼前的住地也颇为失望,但她想到忽必烈身上担当的重任,就安慰他说:“刘秉忠不是说这里进退都很方便吗!等我们安定下来,再好好安排吧。”

晚上,大臣跟谋士给忽必烈设宴接风,也没能提起他的兴致。刘秉忠几次想跟忽必烈说些什么,见他一副心不在焉、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没敢吱声,只好早早地就结束了酒宴。第二天,太阳都升起老高,忽必烈也没有去亲王府升帐议事,而是懒懒地待在寝帐中愣神。察苾看他没精打采,就拉着小真金悄然出去了。待到中午,察苾突然笑着走进来说:

“亲王,霸突鲁看你来了!”

“霸突鲁在哪儿?”

“在亲王府等你呢。”

霸突鲁是成吉思汗的开国元勋木华黎的孙子,与忽必烈自幼相交,年长后更成为知己。其祖父木华黎曾受圣祖之命统军治民经略中原,并被诏封为太师、中原国王,子孙可代代继承。木华黎死后,子孙袭其爵。霸突鲁长期在汉地生活,对中原形势了如指掌。故忽必烈听说霸突鲁前来,就似换了个人似的,急忙和察苾去了亲王府。挚友相见分外高兴,互相问候之后,忽必烈就嘱察苾吩咐下人摆上酒菜。忽必烈因初到汉地,就不断地打听这里的情况,霸突鲁倾其所知一一详答,不知不觉间竟聊到了晚上。待察苾端上茶来,霸突鲁就问:“亲王把亲王府放在此地,可是煞费苦心了吧?不知你们是请了哪位高人,这一定是深谙《易经》之妙的人才会有此慧眼啊!”

“哦?”

忽必烈把霸突鲁上下看了看,便问:“此话怎讲?”

“我在汉地待得久了,多少知道些汉人的风水之说。你看,亲王府脚踏金莲川,南依滦河水,北靠南屏山。依背山水,脚入金宝盆,这是吉祥之地呀!这里人把这样的地势称为‘龙岗’。‘龙’为历代中原皇帝所独崇,汉人把他们的皇帝就称作‘真龙天子’。而且这些地方是连接汉地与草原的交通要道,各方面优势集于一身。可见,能为亲王选择此地之人是神通八卦的高学大儒啊!”

忽必烈听完霸突鲁的讲解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他竟然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好,霸突鲁,我就让你见一见这位高学大儒。”

察苾见忽必烈已变得心情这样好,就喜笑颜开地走开了。

刘秉忠等一干谋士近臣正忧心忡忡难以入眠,听忽必烈这时召见他们,就迅速来到了亲王府。忽必烈先介绍刘秉忠,霸突鲁就笑着作揖而拜道:“原来是海云大师的高徒,佛界的精英,看来亲王的事业将有神相助了!”

接着,忽必烈又将王鄂、廉希宪、郝经、赵璧等众人做了介绍。霸突鲁暗自赞叹,真不愧有“贤王”之称,竟网罗了这么多的高儒名士。阔阔和阿里海牙跟霸突鲁早就熟悉,就以相拥做见面礼了。忽必烈环顾众人,悄声问察苾:“姚枢怎么没来?”

“先生已经安寝,就没叫他。”

忽必烈想想就冲察苾会心地笑了。原来这姚枢是一个极其耿直而又倔强的人,他要是睡着了,任谁也不能打扰,不然就跟你急。但他又是有名的大儒,与窦默、许衡齐名,都崇尚程朱理学,提倡内圣外王的思想。忽必烈和察苾对姚枢十分尊敬,他们的小王子真金就在跟姚枢学习汉家文化呢。

霸突鲁久居中原,对汉人的礼数和文化颇为了解,他很快就跟刘秉忠等欢声笑语地畅谈起来。他最后又看似对大家说实则是提醒忽必烈道:“亲王久居漠地,对汉地只有耳闻而未有亲历,治理汉地跟治理草原绝非一个模式可依。你们中有许多汉地名士,深谙汉地民俗与文化,今后在汉地治理上还需大家多出谋献策,齐心协力辅助亲王。亲王胸怀天下,广纳贤才,大开言路,从善如流,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中原的面貌就会焕然一新的。”

忽必烈拍拍霸突鲁的肩膀,真诚地说:“你的到来为我拨开了乌云,让我看见了阳光。说心里话,我们意气风发地从草原出发,就是想来做一番大有作为的事业。可到了这里,突然看不见遍野牛羊,看不见辽阔无边的草原,我就猛然心慌起来,知道今后的一切都不可能再沿用治理草原的老办法了,可是又苦于没有新思路。霸突鲁刚才说的话如醍醐灌顶。我想有在座各位的鼎力支持,只要我们集思广益,不断地探索,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就一定能寻出好办法来。察苾,去上些酒来。”

侍从摆上酒宴后,忽必烈就起身朗声道:“我必须敬敬大家。我忽必烈从今日起,将视你们为我的手足兄弟,不知你们可愿否?”

大家起身齐声回答:“谢亲王待我等亲如兄弟,愿为亲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皆举杯欢呼,然后一饮而尽。

夜深人静的时候,忽必烈和察苾还没有睡意。察苾见忽必烈还处在兴奋之中,就试探着问:“治理汉地就得抛掉治理草原的老办法,可蒙哥大汗言必称‘札撒’,他那儿能行得通吗?”

因为兴奋,忽必烈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想当年木华黎主政中原,圣祖还曾赐其九脚百旄纛,说‘木华黎建此旗以出号令,如朕亲临!’。难道我的权力还在他之下吗?临来时,蒙哥再三交代,漠南事宜全权由我定夺,大哥焉能失言?”

“就怕蒙哥大汗日后有什么疑心。”

“放心吧,只要我们是诚心诚意地辅佐大哥,他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了。好了,睡觉。”

第二天早晨,霸突鲁前来告辞,忽必烈夫妇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很远。不得不分手了,忽必烈拉住霸突鲁的手说:

“我没路走时,你来给我搭了桥,你来得真是及时啊!”

“亲王善于纳谏,中原有幸啊!”

送走霸突鲁,忽必烈就升帐议事。忽必烈端坐在王位上,面向文武百官和谋士亲从,朗声读了大汗的诏旨。大意是命他积极准备,时机成熟就挥师南下,并将漠南之土地及今后新开拓的领土都封给他,连同这里的军队,包括此前在这里的蒙古军队和归附的汉人军队。一切事宜,由他全权处理,并有监察全部中原地区的权力。众人听后,为此欢呼起来。因为单是现在的漠南之地就东起燕地,西至秦陇,其疆域比数个封国还大呢,大家怎能不欢呼雀跃?可是忽必烈忽然瞧见那位姚枢先生却脸色忧虑、闷闷不乐,难道是先生没有睡好吗?

升帐结束后,忽必烈就叫谋士幕僚们给亲王府起个名字。有说叫“龙岗幕府”的,有说叫“曷里浒东川幕府”的。而这些又被王鹗等儒士一一否定,叫“龙岗幕府”有僭越之嫌,叫“曷里浒东川幕府”又似非蒙非汉,称之拗口,读其有老气横秋之味。刘秉忠就说:“还是请王妃说个名字吧!”

“让我说,我们既然是来治理汉地的,就干脆用个纯粹的汉化名称吧,就叫‘金莲川幕府’怎么样?”察苾说。

刘秉忠就连声说:“这个名字好!好啊!把美不胜收的金莲花之意融入其中,很有寓意呀!”

大家也都认为这名字恰到好处。

“既然都认可,就这么定了!”

忽必烈说完就朝察苾投去赞许的目光,可他无意间又瞥见了姚枢,见他还是忧心忡忡、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发呆,就忍不住问:“姚先生身体不适吗?”

姚枢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忽必烈就走过去坐下,轻声问:“姚先生,我刚才读完诏旨大家都很高兴,独先生面带忧色,您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唉,亲王!今天下土地之广,但真正能称得起富庶的地方是哪里呢?”

“恐怕只有汉地了。”

“那大汗把它封给了亲王。而大汗诏旨上说,今后要征服的南宋之地,那更是一片殷实之地,大汗还要封给亲王。大汗把最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亲王,那大汗本人要什么呢?大汗可能让亲王凌驾在他之上么?”

“这,我怎么就没想到?”

“亲王军民土地尽皆有之,那大汗还能做什么呢?这就是我忧虑的事情。”

“那依先生之见呢?”

“倘若有一天大汗来收回土地,不如亲王现在就辞去封地之赏,只掌兵权,这才不失明智之举,免得大汗日久生疑。汉人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跟皇帝争土地呀?”

忽必烈想了想,就紧握住姚枢的手摇了摇,说:“多谢先生提醒,不然就被我误了大事!”

“只有这样,亲王才能施展开拳脚而不受汗廷羁绊,因为亲王怎么做都是在为大汗做事,大汗岂有不乐的道理。而亲王掌控军队就握住了实权,又有谁敢小觑?”

“好!如此,连粮饷都有汗廷供给了,省去了不少麻烦。”

忽必烈马上就写了一封书信,派人快马送交汗廷。蒙哥大汗看完信后,对二弟忽必烈越发敬重,随即回书恩准。忽必烈没有了顾虑,便顿感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此时经姚枢的推荐,另两位大儒窦默和许衡也来到忽必烈身边,再加上新到的郝经、商挺、张德辉等,一时间金莲川幕府英才荟萃,群星闪耀。大家纷纷谏言,希望忽必烈能够像北魏孝文帝那样实行汉法,“下明诏,蠲苛烦,立新政,去旧污,登进茂异,举用老成,缘饰以文,附会汉法”。

郝经对忽必烈说:“能行中国之道,才可为中国之主。”

徐进隆也建议:“欲帝中国,当行中国事。”

刘秉忠则以汉代陆贾“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的道理劝说忽必烈实行汉法。而对忽必烈实行汉法推动最有力的当属许衡。许衡以兄弟之间的争吵为比喻,批评民族间的隔阂。这个故事的大意是,有一对兄弟因小事而互相恶骂,这个骂对方的父亲,那个咒对方的母亲,殊不知兄的父母也是弟的父母。许衡说:“元者,善之长也。所以善大,则天下一家,一视同仁。天下不分胡越,民族都是平等的。”

许衡从“元”字的训释入手,引出天下一家的民族思想,劝谏忽必烈以民生为重,实行汉法。并说魏、辽、金能用汉法,历年最多,其他不能用汉法,皆乱亡相继。当然,许衡也考虑到推行汉法必然遭到蒙古贵族中守旧势力的抵制,建议实行汉法要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窦默则称赞忽必烈不因循守旧,善于集思广益,虚心纳谏。

汉人谋士都竭尽全力想使忽必烈明白无误地认识到:治理汉地必须施行汉法,创建制度才能恢复秩序。那么这些本来处于隐居或半隐居状态的汉儒为什么都“出山”来辅助忽必烈呢?因为经过多年的战乱,人们渴望和平,这些汉族的儒生们终于在忽必烈这位蒙古“贤王”身上看见了希望。他们认为忽必烈就是一位既能使他们保全身家性命,又可以与他们共同治理天下的英明君主。他们奔走相告,把忽必烈的“爱民之欲,好贤之名”迅速传遍天下。人们争先恐后地推荐自己了解的人才,一批有识之士很快就云集到金莲川幕府来了。昨日僻陋的金莲川,今天变成了吸引人才的圣地了。

不久,察苾的老师元好问也来了。元好问并不是来这里久居的,而是应察苾之邀来看望他的学生的。在与察苾的多次交谈中,他敏感地意识到忽必烈的思想正在发生变化。为了让忽必烈早日认识到治理好汉地就必须采用汉法,元好问就会同姚枢、窦默、许衡等众人,恳请忽必烈接受“儒教大宗师”这一称号,并建议遵照耶律楚材的方针,考选儒士,减免儒户兵赋等负担。忽必烈欣然接受了“儒教大宗师”这一称号,此举不仅让汉儒受到了统治者的关照,也表明了忽必烈坚定了他将以儒学安治天下的决心。

正当忽必烈和谋士们在金莲川幕府研讨治国之道的时候,忽必烈治下的邢州地区传来令人头疼的消息,由于当地的统治者答剌罕不懂汉地情况,横征暴敛,导致当地百姓纷纷逃亡,使本来比较富庶的地区变得贫瘠荒凉了。

当地贵族向忽必烈陈述详情,希望亲王尽快选派良吏前去抚治。刘秉忠与张文谦同为邢州人,便建议忽必烈派人前去治理。刘秉忠说:“有邢州封君的请求,我们正可以趁机在那里试行汉法,如成效显著,可推而广之。”

忽必烈就委任蒙古人脱兀脱为断官,其他安抚使张耕、商榷使刘肃、安抚司“幕长”赵良弼等皆是汉人。几人得令,迅速走马上任。

元好问在金莲川盘桓一些时日后便要回去,忽必烈和察苾就把他送出很远,临分手时,元好问对忽必烈说:“亲王要在中原大展宏图,燕京(今北京)势必据之。自古幽燕之地龙盘虎踞,形势雄伟,南控江淮,北连朔漠,战略位置十分突出。亲王欲治理天下,非控制此地不可。”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

元好问给忽必烈提出这条建议后,不久就病逝了。噩耗传来,忽必烈夫妇悲痛不已,尤其是察苾,一时哭成了泪人。

转眼春天到了,金莲川树青草绿,景色宜人,一天升帐后,忽必烈又留下一些近臣谋士,对幕府事宜做了一番安排,就与察苾带郝经、阿里海牙、阿术和一支卫队悄然去了燕京。

燕京,周代是燕国的都城,名蓟。汉代起,以蓟城为幽州府第,改为幽州城。辽朝统治以后,燕京是辽农业地区中最大的城市。女真贵族完颜亮夺得皇位后迁都燕京,并将燕京改为中都,成为金代的首都,在全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又大大提高了一步。

忽必烈以前没有到过燕京,当燕京城越来越近时,他开始为这座城市的雄伟壮观暗自惊叹了。离城三里地处,忽必烈叫阿术带卫队在此停歇听令,自己和察苾带郝经和阿里海牙及六个贴身护卫先微服私访燕京城。

进了城,逛了几条有名的大街后,忽必烈不禁眉头紧皱,虽然这里不乏林立的商铺,临街的摊贩,穿着时髦的显贵达人,俏丽迷人的美女,但更多的是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穷人和乞丐,这离他想象中的景象相去甚远。又逛了几条街,郝经就小声问:“亲王,还想到哪儿看看?”

“你们给我戴了顶‘儒教大宗师’的帽子,你说我们应该拜访哪里呀?”

“哦,亲王是要去太极书院。”

元初以前,朱熹的理学只在南方盛行。后蒙军在德安(今属江西)之战中将南方名儒赵复俘获。赵复被俘后,得到了姚枢的悉心照顾,便应姚枢聘请北上燕京讲学,把朱学的种子带到北方。后来,北方名儒杨惟中曾去汗廷任中书令,受乃马真排挤,愤然离开汗廷到燕京,以自身家产在此建太极书院,请赵复为师儒,广收弟子,传播理学,以此明志。

走进青砖覆地的太极书院,几个人站在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下,听着从书院大厅里传出来的整齐的诵读声,在氛围上就能感觉到与闹市的巨大反差了,人的内心深处也变得肃然起来。不一会儿,郝经便引杨惟中和赵复走了出来。因为杨惟中在汗廷做过官,他来到忽必烈跟前便要行跪拜大礼,忽必烈上前拦阻住他。忽必烈说:“孔孟之地,唯崇师道尊严,今我等特来看望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请许我等执学生之礼!”

忽必烈和察苾等便躬身行礼。杨、赵二人见了便赶忙回礼,然后便引他们进了客房。忽必烈详细询问了太极书院的教学事宜,再三赞许后又说:“素闻唐朝文化的繁盛是多元文化取长补短兼容并蓄的结果,这很值得我们关注。”

忽必烈一句话,敏锐地点出了当时已出现的儒道释互相排斥、唯我独尊的文化分裂势头,这令两位名儒肃然起敬。

正说着,一儒生匆匆进来对杨惟中说:“课税的来了!”

话音刚落,外边便传来吵嚷声。杨惟中冲忽必烈施了个礼,赶紧和那位儒生出去了。

忽必烈问赵复:“学院也需纳税吗?”

赵复就用手慢捋胡须苦笑,答道:“教学行中要纳银,生徒寥落太清贫。唉,别说学院了,这燕京城是连乞丐都不得免税的。”

这赵复的话中显然饱含了讥讽与无奈,可忽必烈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顺其意接了两句:“可怜一片繁华地,空见春风长绿蒿。”

忽必烈等离开太极书院,就又到街上溜达。他们走走停停,有时跟小摊贩聊聊天,有时还走进一些商铺买点小零碎,随便跟商家拉拉话,有时似真似假地借着跟街上老百姓问路,顺便也问点什么。遇着汉人就由郝经上前,遇着蒙古人忽必烈就亲自跟人家攀谈。郝经是儒士打扮,忽必烈和察苾是蒙古庶众的穿戴,故走在街上也不引人注意。而阿里海牙与六个卫士则跟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分散到街上的行人中去了。他们这样溜达着就到了晌午,忽必烈就说:“郝经,找家饭庄歇歇吧。”

察苾听了抿嘴一笑说:“逛了一上午的街,还真感觉饿了呢。”

于是他们进了当街的一家饭庄。阿里海牙见了,就使了个暗号,几个护卫就在饭庄附近散开了,为了不引人注意,有的还在路摊买了小吃细嚼慢咽起来。阿里海牙见护卫们已各就各位,这才走进饭庄,捡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时忽必烈那三人已开始用菜,他们只要了几个简单实在的小菜,一壶老酒,看起来和他们的穿戴很合宜。阿里海牙独自一桌,他把裹了刀的包袋往边上一放,只要饭菜不要酒。饭庄除了他们几个人外,还有四个官府当差打扮的人围聚在一桌说笑着喝酒。忽必烈这桌人边吃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正边吃边聊着,又从外面走进三个人,一男一女两大人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衣服都破旧得不成样子,进得门来就跪下来哭哭啼啼地讨要饭吃。跑堂的小伙计赶紧过来往外撵他们。

“赶紧出去!赶紧出去!客人们正在用饭,你们在这连哭带叫的算是什么呀?”

“小伙子,行行好,就给我女儿点饭吃吧,她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我们是打邢州来燕京投奔亲戚的,不想亲戚家出了大事,我们是走投无路了!”

做母亲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哀求着,小伙计就面露难色地说:“不是我不想行好,只是来这里要饭的也太多了,谁都施舍,我们这饭庄就无法再做下去了。”

这时里边喝酒的那桌有人不耐烦了,喝道:“快让邢州穷鬼滚出去,哭丧似的,难听死了!”

见有客人发脾气了,小伙计就急得开始往外推搡这一家三口人。这时忽必烈和察苾悄声说了些什么,就见郝经走过去,拉住小伙计,说:“算了算了,看着孩子饿得怪可怜的,上我们这桌吃些饭吧。伙计,你就掂量着给上些饭菜,钱算我的。”

说完,郝经就把这家人都扶起来,带过来坐下。两大人千恩万谢,察苾就把自己那碗才吃了几口的饭给了小女孩,又把桌子上的菜推了过去,忽必烈和郝经也把饭给了那两个大人。

他们确实是饿坏了,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察苾说:“慢点慢点,慢慢吃!饭菜还会上的,千万别噎着!”

吃过了饭,郝经又叫了茶水给他们喝。

“别急,坐这歇歇,喝点水!”

忽必烈见这三人有了精神,就问那男子:“老乡,你们在邢州怎么就生活不下去了呢?”

“唉,恩人!我们是交不起赋税出来的呀!”

据这男子所述,他家祖辈都是邢州的种田人家,原先过的还可以,去掉交的正常租税外,一年还能混个温饱。可这些年各种名目的赋税越来越多,除了正常的租税外,什么使臣经从、调遣军马、粮食器械等一切公用,都得从百姓身上出银,种田人一年田里所得是入不敷出,白辛苦不算,还弄得负债累累,没办法只得举家外逃来燕京投奔亲戚。谁料昨天在燕京菜市口正逢上扎鲁忽赤(即大断事官)布只尔监斩行刑,那真是说砍就砍,一下竟砍下了二十八颗人头。而这时正逢上有人献一环刀,扎鲁忽赤布只尔就令人将受过杖刑释放了的小偷追了回来,亲手试刀将小偷人头砍下。而那小偷不是别人,却正是他要投奔的亲戚。万没想到,本欲来这投奔亲戚,谁想却得给亲戚收尸善后。眼下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男子述说完,就绝望地叹起气来。忽必烈对郝经耳语几句,郝经听完就转向男子说:“老乡,你们身无分文,在燕京又没有亲戚投靠,是待不下去的,最近我听朋友说,忽必烈亲王已派官吏奔赴邢州推行新政,目的就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样吧,我看你还是速回家乡去,那里毕竟有自己的田地,种田人离开了土地又怎么能生活呢?”

郝经见这男子点头,就拿出些银两放在他的面前。

“老乡,用这点银子做盘缠吧,剩下的就买些粮食和种子,趁着春天赶紧把地种上,也好有个指望。”

男子听到这就赶紧叩头谢恩。察苾就又让小伙计给包了些馒头和咸菜,交给这一家三口,还问了他们的住处和姓名。这家人就千恩万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