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定盦与林则徐 |

故人横海拜将军，侧立南天未蒇勋。

我有阴符三百字，蜡丸难寄惜雄文。

这是定盦《己亥杂诗》中的一首，表示了对当时在广州禁烟的林则徐的崇敬与关注。诗写在道光十九年（1839年）。前一年的十一月，本来任湖广总督的林则徐因极力主张以禁烟来杜绝白银漏卮的危机，并提出了规划防禁的具体措施，遂得到道光皇帝的赏识，委以钦差大臣的重任到广东查办鸦片，并统领水师，龚诗的第一句就说的是这件事。“横海将军”是汉代的官名，汉武帝时曾命韩说为横海将军，出海往击东越（见《史记·东越列传》），这里借指林氏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赴粤禁烟。

林则徐到了广东之后，即会同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等先事密查，随后迫胁商人交出所有鸦片；四月，林则徐将所有收缴的两万余箱鸦片在虎门海滩销毁；五月间，英水兵在广东沿海挑起事端，打死农民林维喜，事态日趋严峻，所以定盦这里说林公“侧立南天未蒇勋”，一方面是对他的所作所为表示钦佩，以为他犹如南天一柱，支撑大局；另一方面也对禁烟的成败表示担忧，故说还未曾大功告成（蒇勋），体现了龚氏对故友的关切。

这首诗在《己亥杂诗》中为第八十七首，其八十三首的小注中有“五月十二日抵淮浦作”，可以推知此诗作于五月十二日之后，形势已趋险恶，故定盦有“未蒇勋”的说法，但他对林则徐的正义行动表示了极大的支持，深感虽有谋略而无法相助的苦恼。《阴符》是古代的兵书，据说由轩辕氏传授给黄帝，黄帝运用其中的韬略战胜了蚩尤（《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定盦说自己虽有克敌制胜的奇计，可是无法传递给远在南疆的故友，只能空自浩叹，爱莫能助，言外之意似乎透露出自己受到掣肘，无法为林则徐出谋划策或共赴南疆建立奇功，隐约地表示了自己的怅恨。

在前一年林则徐出都时，定盦就写过一篇《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全面提出了自己对禁止鸦片贸易和杜绝白银漏卮的意见和具体措施，其中慷慨陈词，充分估计了林公将会遇到的各种阻力，劝勉他要坚决果断，敢作敢为，最后说：“我与公约，期公以两期年，使中国十八行省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而后归报我皇上，书曰：‘若射之有志。’我之言。公之鹄也。”一腔热血溢于言表，不仅托之以国家的众望，而且也充满着朋友间互相勉励的真情。因而林则徐在南下途中细读定盦此文，被他剀切的议论与热烈的激情所感动，于复信中说：“责难陈义之高，非谋识宏远者不能言，而非关注深切者不肯言。”可见对此文的评价之高。林则徐的复札中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当年定盦曾有随林氏南下，共商禁烟大计的设想，但由于某种原因未能付诸现实，林文中说：“弟非敢沮止旌旆之南，而事势有难言者。”至于究竟是怎么原因牵制了定盦，使他不得南下，已成为一个历史的谜案，我们不得而知。

据说定盦在林则徐出都时还赠给他一方石砚，砚石的背后摹刻着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定盦又以“快雪时晴”作了一篇砚铭相赠，勉励林公在禁烟中要雷厉风行，早日大功告成，如雪后初晴，驱除阴霾，还我一个光明灿烂的中华。此砚虽平淡无奇，然深得林公宝爱，一直携带在身边，后来共入新疆，往还于天山南北，砚后有林氏亲笔所书七绝一首：“定盦贻我时晴砚，相随曾出玉门关。龙沙万里交游少，风雪天山共往还。”可见林则徐对此砚的珍爱。这小小的砚石也可算中国近代史上两位风云人物间友情的见证。

其实，龚定盦与林则徐的交谊绝不是由禁烟开始的，他们可称得上世交，定盦虽然仅少林公七岁，然论起辈分来的话，林则徐可以说是他的前辈。道光二年（1822年）定盦之父斋入都，与林则徐同时引见、召对，林则徐曾有《东阿旅次赠龚斋观察丽正》七律二首，如其中之一说：“分符曾忝郑公乡（君杭州人），邻照还赡召伯棠（任江南上海道）。东阁谁知迟捧壮，北辕才喜共停装（壬午四月入都，晤君于山东逆旅）。班荆野店三更月，待漏爻闾五夜香（引见、召对皆同日）。最羡承恩频顾问，一斗华萼总联芳（君召对时，蒙垂询贤昆季甚悉）。”体现了他与龚丽正的同官之谊，故定盦为其后辈。

道光十年（1830年）前后，定盦与林则徐在北京分别参加过一些由黄爵滋、魏源、张维屏、潘曾莹、周凯等人组织参与的诗词唱和聚会，故有人以为他们都曾加入过“宣南诗社”。这其实仅仅是一个推测，据今人考订，龚自珍、魏源及林则徐等人都没有参加过这个诗社，但因为他们都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所以他们的聚会就格外地引起了研究者们的兴趣。事实上龚、林的订交还早于此，定盦的《重摹宋刻洛神赋九行跋尾》中就说，道光九年秦恩复曾以宋刻王献之所书《洛神赋》送给定盦，同观者之中就有林则徐。

定盦的《集外未刻诗》中有《咏史》二首，后人根据未刻诗的次序将此编入嘉庆庚辰（1820年），但也有人以为这是写在道光二十年（1840年）林则徐被革职以后，其中的一首说：

宣室今年起故侯，衔兼中外辖黄流。

金銮午夜闻乾惕，银汉千寻泻豫州。

猿鹤惊心悲皓月，鱼龙得意舞高秋。

云梯关外茫茫路，一夜吟魂万里愁。

诗写得迷离惝恍，题为咏史，却难以考订其所咏何事，而据诗意推测，显与治理黄河有关。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五月黄河于开封决堤，被革职的林则徐由军机大臣王鼎保奏留下来治黄。故诗的前二句说朝廷复用林公治黄，次二句谓黄河泛滥，朝野震惊，五六二句说君子心悲，小人得意。《抱朴子》上说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意谓林公禁烟被谪，令君子伤怀。“云梯关”为黄河入海故道，向为治理黄河的重要之地，故诗人甚为远在云梯关外的林公担忧，其吟魂愿不远万里去探求故友消息。

以上的解释只是揣测之辞，如果能够成立的话，那么本诗必定写于道光二十一年五月之后，即为定盦逝世前的数月，可谓他的压卷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