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裁缝铺里少有会做时兴西洋礼服的师傅,一来二去耽误了十多天的工夫才做出两身来,袖子别出心裁地用了西洋雪纺纱,不似绸缎那样笨重倒有些飘摇欲仙的样子,绯色的料子层层叠起在腰下绽开一朵花来,想必也只有她这般年纪的小女儿能衬得住这样的衣服了。
车停在正门外,坐进了车里点墨还喜气洋洋地说着适才二太太的脸色可真是难看极了,佟清月笑笑不搭腔,她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太太们会怎样说她,一颗心只装着自己一会儿的那位舞伴。
她从未想过,这位高高在上如明珠般的淮军少帅,会邀请她去参加这样的舞会。
车从东城驶往西城,远远望见在夜色中同样灯光璀璨的大帅府佟清月心里也渐渐打起了鼓,她竟有些担心今日这双高跟鞋那细长的鞋带会不会突然断掉,会不会要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洋楼前已是人头攒动,哨兵替她拉开车门,佟清月抬眼望着灯火通明的洋楼深吸了一口气,搭着点墨的手下了车。
四下未见凌允惟,佟清月有些怯恼,明明是他邀了她来,怎么却不见人。
点墨拿出邀请函来,佟清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是少帅邀请我来的,怎不见他?”
“可是二弟的那位贵客来了?”
佟清月抬头望去,只见洋楼前长梯上步履匆忙下来一个女人,与此处其他西洋打扮的女客不同,她穿着斜襟小袄并深色襦裙,领口袖口处皆是滚了一圈上好的银灰绒毛,低绾了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枝金丝八宝攒珠钗,虽走的匆忙却也是仪态端庄。
一旁哨兵佣人皆垂首恭称了一声“大少奶奶”,原是凌家长子凌允恺之妻沈璧君,佟清月吃了一惊,想要问好又不知称她什么,还在慌乱手便被女人牵了过去,“真是天仙儿似的模样,难怪我家二弟走时还这般放心不下,要我今夜好生照顾你。”
“少帅不在吗?”佟清月听到了话里的重点有些不悦,这是什么请客的道理,把人邀来了,自己却出门了。
女人挽了佟清月缓步上了长梯,一面同来往女客招呼一面给她解释是前线战事吃紧,没了法子凌允惟才连夜赶去,以至于连同她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临了还不忘替他分辩一句,说是他就算走的急还是千般嘱咐要她今夜玩的尽兴些,切莫因他扫了兴致。
进了正厅一下便暖和起来,点墨替佟清月脱下身上的披肩,沈璧君一路引着佟清月进了正厅旁的偏厅,关上了门倒也清静,只是佟清月实在不知自己能与这位大少奶奶说些什么。
只道凌允惟从未主动邀请谁来帅府做客,沈璧君再是愚笨也大不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一见佟清月便知道这从小养在格格府里的小格格是个聪敏知礼的姑娘,心下更是欢喜,否则依她的性子也是断断不愿来参与这样的事的。
“妹妹可想去跳舞?我叫三弟来陪你跳一曲?”沈璧君作势要打发身边丫鬟去请凌允恪来。
佟清月忙拦了下来,不知怎么她是一点都提不起精神再去跳舞了,只说在这儿陪沈璧君说些话也是好的。
沈璧君叫丫鬟端了中西各式的糕点来给佟清月吃,“远远见了妹妹便知妹妹不是寻常姑娘,又有些面生,我想就是二弟托付的人到了,与妹妹说些二弟的事也是无妨。二弟十来岁便入了军中锻炼,行事果决惯了,妹妹可别生他的气。”
佟清月指尖上来回绞着臂上垂下的雪纺纱,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她与凌允惟哪里就熟到能生他气的地步呢。
说着话屋里的电话便响了,丫鬟去接了没一会儿就来回话,说是少帅打来的。
沈璧君眸光流转片刻已是一目了然,想着贸然让佟清月去接也是不合规矩,便自己过去接了起来,循例是问了问缺不缺吃穿用度,没说上几句便将听筒放在了一边去叫佟清月来接,“妹妹你去与二弟说两句,他大哥身体不好,我先去看一眼。”
偏厅里没了别人,佟清月走到电话边犹豫着握住听筒,轻轻把听筒放在耳边,“喂?”
“喂,是我。”凌允惟低沉微哑的声音混杂着滋滋的电流声顺着听筒流进佟清月耳朵里,像是过了电一般惊的佟清月浑身一阵战栗,“抱歉,我失约了。”
佟清月一手握着听筒一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裙摆,小女儿的那起子心思都缠在了指尖,寸寸入骨,“无……无妨。战事……还顺利吗?”
凌允惟紧抿着唇望着掩映在夜色里的敌方阵地,炮火声已经停了半日了,算来下一轮进攻也快了,只是这些事情都不用说给她知晓。
“自然顺利。我凌允惟出兵,从不言败。今夜这事对不住,等我回来,再与你赔罪。”
“凌允惟出兵,从不言败。”佟清月轻声念着他这句话,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她到底也不是闺阁里只知绣花的小姐,两军交战,这一句从不言败需要他付出多少,可有人问过他?
栾安走进指挥帐来示意发起进攻的时间快到了,凌允惟不得不出声打破两人这一瞬的沉默,说定等他收兵再好好向她赔礼道歉。
“少帅!”佟清月终是按捺不住心里的那一阵悸动,着急地叫住凌允惟,“清月希望少帅可以平安载誉归来。”
凌允惟紧绷的唇角有了些许的融化,平安在前,载誉在后,她这小女儿心性倒是与旁人不同的,不像那些人对他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