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亡

咣!学校门被一脚踢开。

“他奶奶的,还差一个,这里不是有个教书的吗,弄走算球。”

“不好吧班长,上头不让动学校哩!”

“你他妈傻啊,谁说是在学校拔的?这是学校吗?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哦,明白,大家找人。”

咣、铛、嘭、咚,一阵如野兽捕食般的搜索过后,又传来当兵的声音。

“报告班长,没找到,怎么办?”

“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那小子能飞了,他不是在这里教书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明天再来,收队。”

“咩……”一声羊叫过后,杂乱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夜晚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建学校的时候,有人愿意出钱,但没人愿意出地,这年头土地金贵着呢。小门小户的人家自然是没有多少土地,大户人家也要不愿意出地。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对大户人家来说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马步芳上台伊始,曾标榜要清理财赋,“平均赋税”,“减轻人民负担”,但这也只停留在口号和糊弄老百姓的层面上,实际上,人民群众的赋役负担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日益沉重。

因此,学校建在一块荒坡地上,东侧是一条深度超过3米的冲沟。徐一鸣就藏在其中的一个裂缝中,也亏了藏在这里,不然凭着那帮虎狼似的**,藏在学校的任何角落都能给他找出来。

他听的真真切切,心里紧张的就好像有个小锤一样直打鼓。听到当兵的离开的脚步声也不敢擅动,怕他们杀个回马枪。冬日的夜晚寒气逼人,虽在三面封闭的缝隙中,但还是冷的让人受不了,徐一鸣浑身一阵冷颤。那当兵的班长“明天再来”的野兽般粗狂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怎么办?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徐一鸣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头脑清醒。

去政府告吧,别说见不到能主事的官员,就算见到了,官兵一家,随便给你安上个诬陷军人、妨碍军务的罪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这种事听过的太多了。“那也不能坐等天亮,被当兵的抓去吧?”他不由得发出了小的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脑中闪现出一幕幕凄惨的场景:

在他还小的时候,正好马家军路过他们镇子去打仗,为了筹措军粮,强行向当地富户借粮,当然也包括他们家。他阿爸不肯,就一顿毒打,好在有点家底,花重金才把阿爸赎出来,家里的存粮全部被强行“借”走,为此,家里元气大伤,好几年才缓过劲来。

马家军的一个连长,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就故意派人去找他们的麻烦,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把男人抓走,发配到几百里远的从事劳役,从而达到抢占其妻的目的。

另外,因征粮夺人口粮,用“大升子”冒充普通市升来征粮,有的农民交不起粮食,被迫遗弃家园田土,逃往外地,更有甚者,逼死人的事也是时有听闻;做生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有:酒类产销税、酒类公卖税、烟类产销税、烟类公卖税、印花税、盐税、特种营业税、货物税、出入山税、临时维持税、营业牌照税、摊贩营业牌照税、所得税、特产税、屠宰税、车船使用牌照税、文化娱乐税、筵席税等等。此外还有大量的杂税杂捐,主要有:人口税、帐房税、烟筒费、门槛税、富户捐、开办税、公益捐、警政捐、义务警察服装捐、教育经费捐、修路捐、路灯捐、麦麸捐、杂差费、支应费、鞋脚费、度量衡器费等等。这些税、款、费、捐有经常性的,有临时征收的,无一定章法,令人很难分清名目,大多重叠征收。这些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派下来后,催逼甚急,如不按期交纳,轻则罚款,重则责打,甚至拘押,广大民众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

最让人诟病的是“拔兵门”制度,马步芳上台后,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以期博得国民政府的青睐,以及和西北诸马相抗衡,疯狂扩充军力,实行强拉硬拽的拔兵方式,因拔兵逼死人命或自戕致残或逼得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民间一听到拔兵,连小孩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拔兵的军官进村后,鸡犬不宁,他们奸淫掳掠,敲诈勒索,横行乡里,为所欲为。造成许多人家只剩下老弱和妇女,就像老羊皮阿爷他们家一样。

……

想到凡此种种,徐一鸣心绪难平。他上学堂的时候读了不少仁义道德的圣人书,想不明白现在的世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他是死也不肯给他们当兵,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

“走吧!”他大声的对自己说道,下定了决心。

“可是那些孩子怎么办,我走了就没人教他们念书了”,他犹豫了一下。一阵冷风吹来,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我被抓走了,孩子们不是还是没有人教吗?”同时心下打定主意,去找老羊皮阿爷商量一下。

夜已经深了,徐一鸣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了老羊皮阿爷的门上。通过门缝可以看到屋里油灯还亮着,依稀传来狗蛋的哭泣声和老羊皮阿爷的咒骂声。

听到敲门声,老羊皮阿爷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能有谁过来呢?应该不是那些当兵的又回来了,他们可不会这么有礼。

当老羊皮阿爷看到徐一鸣的时候不禁一阵欣喜,“徐教员,你没被抓走就好,藏哪里了,连他们都没找到你?”不待回答,马上又道:“隔壁王老汉的儿子藏地窖里都被他们翻出来带走了,可怜那王老汉啊,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徐一鸣被让到屋里,狗蛋看到教员来了,也不好意思哭了,打了个招呼,起身倒茶去了。

“狗蛋哭啥着?”

“还不是那帮畜生把他最喜欢的那只羊给拉走了,娃娃和那只羊有感情了,舍不得,呵呵!让徐教员见笑了。”

“哦,怪不得,这帮畜生。”

狗蛋泡了一杯茶,恭敬的递到徐教员的手里。徐一鸣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睡觉去吧,不早了”,狗蛋懂事的点点后。安顿好了狗蛋,盘腿上了老羊皮阿爷的炕上,炕煨的很暖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什么打算?”老羊皮阿爷一针见血地问道。阿爷不愧是村里的长者,经验丰富,智慧超群。

“是啊,他们走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话,说明天还来,我想……嗯……我想……走。”

老羊皮阿爷沉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不舍,但还是和很通情达理地说道:“嗯,对的,不如走了的好,你准备去哪里?”

“回家。”

“不行”,老羊皮阿爷急忙道。“你家在东面,那里也不太平,有很多马家军,路上也到处把关设卡的,你怎么去,去了不连累家人吗?”

徐一鸣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是有多愚蠢。

“请老羊皮阿爷指条明路。”

阿爷若有所思:“我听说好多逃走的人,有的去了蒙古做生意,有的去了藏地放羊,有的去了XJ挖金子,都是往北往东走的,没有往东走的,东边听说乱的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要走的话往西边吧,那里是牧区,地广人稀,管的比较松,关卡少,但是可能会比较艰苦,你做好心理准备哦。”

“我能吃苦,这个倒不怕”,徐一鸣说道。但在心里却犯嘀咕,“离家又远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老羊皮阿爷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先去避避风头,现在的局势一天一个样,等过一段时间局势有所缓和,再做别的打算呗!”

“嗯,好,我听阿爷的,往西走,今晚连夜就动身。可是这些孩子怎么办?”

“你自身都难保了,这些孩子你也管不过来,明天我叫上几个老者,去那边镇上请那个癞头大仙,听说他早年间读过一些老书,识的一些字。”

“那就拜托阿爷了,那我先走了啊!”

说完就要出门,老羊皮阿爷叫住了他,从屋里拿出了一点干粮道:“这点干粮带着路上吃,记住,不要走大路。都兰那边有我一个当年一起做工的老友,你去那边打听一下,叫德昂,他或许能帮到你。”

徐一鸣感激涕零,这个善良的老阿爷有热炕一般的温度,使自己在寒冷的冬夜中感到家的温暖和舒适。

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简陋的寝舍,就像是怕惊醒沉睡着的虫儿一样,其实冬天也没什么虫儿。

在家万般好,出门事事难。回来的路上,徐一鸣大致想了一下,要带什么东西。

“衣物要尽可能的穿厚点,不然可有得受了”,自己最厚的棉衣棉裤也就是身上这身,还包上了一些内衣裤,另外带上了阿妈在来这里当教员前给他特意带上的牛皮质的袄子,虽然有点笨重,但不能留下,总是要带上的。

“嗯,烧火取暖,洋火(火柴)一定要带上”,顺手把自己用剩下的多半包洋火装兜里,又把一整包备用的新洋火装到包里。

“哦,对了,要带一把防身的刀子”,他有一把做工精良的保安腰刀,是甘肃积石山那边正宗的保安腰刀,长约一尺有余,尖锐锋利,是一把好刀。保安腰刀与藏刀,蒙古刀齐名,用料讲究,反复捶打反复淬火而成,刀刃的韧性和坚硬程度堪称一流。

“还要带上自己喜欢的书,可是太多了,只能挑两三本自己最喜欢的带上”,把三本书塞进了包裹后,他觉得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

带上了自己不多的一点积蓄和老羊皮阿爷送的干粮(多带点吃的,但是他的寝舍里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吃的了)后,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小屋,一咬牙,毅然迈出了通往黑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