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霆刚刚为企业发展找到出路的高兴劲儿全没了。
他绷着脸,咬紧下颌,将吕姗姗抱进屋内,低声说道:“山里夜风冷,湿气重,有什么事回屋说。”
吕姗姗坐在床边,江一霆用棉被裹着她,又倒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打湿拧干后递给她,小声道:“农村比不得城市,没有购物中心,没有美食城,现在知道了吧?农村一点都不好玩,明天我就送你回上海。”
吕姗姗洗了脸,把毛巾使劲摔到地上,气呼呼地噘着嘴,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她要的才不是买买买!
一直都是她陪着小心,今天,她不想爱得那么小心翼翼了。
江一霆咬紧下颌,没吭声,俯身捡起毛巾,洗干净后挂在洗脸盆上面的木架上。
房屋布局简单,卧室旁边搭了一张小方桌,两根长条凳,算是吃饭的地方,厕所在外面。
江一霆没睡,也没像往常那样去哄吕姗姗。
他坐在方桌旁,通过手机全神贯注地浏览医学影像相关信息。
吕姗姗以前也常常隔三差五地闹小脾气,但并不过分,也从不提分手,江一霆总认为吕姗姗虽然娇气,有点小脾气,但总体上还是懂分寸识大体,不是那种让男人头痛的无理取闹的女人。每次她发脾气,他温言软语稍微哄一哄,两人很快就和好了。
刚才吕姗姗提分手说的那一大堆话,让江一霆感到刺痛,“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出身豪门,就比别人高一等么?
原来,2年来的感情是她“吕姗姗赔尽了小心”、“一直迁就”他换来的。
可他整天忙于事业,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猜测她的心思?他还一直以为她乖巧懂事呢。
“你那么拼,不就是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可是,江一霆你知不知道,我吕姗姗根本不在乎你是‘凤凰男’,不在乎你穷,我只想你多花时间陪我!你呢?你是怎么陪我的?!”
“你不了解我,我也看不透你,是我吕姗姗死打烂缠地追你,这2年来是我吕姗姗爱错了人!是我错了!我要分手!”
江一霆没想到,自己和吕姗姗之间的鸿沟那么大。
分手。
江一霆在上海读书工作多年,完全适应了城市生活,拼命工作换来了火箭般的职业发展,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启源基因总经理,现在又自主创业——他一贯自视甚高,特别讨厌别人给他贴上“凤凰男”的标签。
在他眼里,“凤凰男”就是那种穷困自私、能力低下、以吃软饭为荣的男人。
他怎么可能是“凤凰男”?
他,江一霆,有房有车,挥斥方遒,运筹帷幄,标标准准的社会精英男一枚。
江一霆喜欢单纯懂事、甜美可爱的女孩,读大学那会儿喜欢过苏丽——当然,现在的苏丽变了,虽然懂事了,勤快了,但也变得市侩了。工作后,他喜欢上了吕姗姗。
吕姗姗是他第一个女朋友。
他承认,他事业心很重,没多少时间陪女朋友,可他出身寒微——这是他没得选的。如果他不拼命努力,如何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如果他不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是整天陪吕姗姗玩耍,她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很明显,不会。
他现在背负着医腾科技的生死存亡,他要披荆斩棘往前冲,不能回头,不能懈怠,摆在他前面的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分手吧。
这段感情让彼此都觉得心累。
吕姗姗蒙着棉被躺在床上,以为江一霆会像往常一样过来抱着她,温言软语地哄她。
可她左等右等,等得都快睡着了,也没见江一霆过来抱她,更生气了。
生气了一会儿后,吕姗姗又暗自担心,担心自己刚才那一阵河东狮吼,会不会把话说得太狠太绝,伤了他的自尊心?
据说出身贫寒的人最忌讳别人说他穷,草根爬上精英阶层的人自尊心特别特别强,还特别脆弱,江一霆他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自己要不要先服个软?
什么?!为什么自己要低头!
今天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黑咕隆咚的破屋子里,不理不睬,见面了也没有诚心好好地道歉个,为什么自己要给他低头服软?今天是她第一次在江一霆面前大发脾气,然后自己还要道歉,以后在他那里还有尊严吗?
不行,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无穷次!以后他会更加放肆,把她随便丢在一边不理不睬,她若生气就是她不对。
不行不行,这次绝对不能先开口!一定要彻底治一治他!
吕姗姗一会儿气江一霆没来给她赔礼道歉哄她开心,一会儿又担心江一霆被她那番气急败坏的话伤了自尊,恐怕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就这样左思右想,心累得不行。
最后,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偷偷拉下蒙在头上的棉被,悄悄看向江一霆。
只见他侧身坐在方桌旁,正专心致志地刷手机,完全没有分手后的悲痛欲绝,好像……好像还挺轻松的样子。
吕姗姗绝望了,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根本不爱她!
是她自作多情了。
吕姗姗委屈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后,吕姗姗又悄悄地看向江一霆,希望他能放下手机,走过来抱着她,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哄她。
只要他开口说话,哪怕不是那么真心实意地道歉,她都可以再一次扑进他怀里,彻底把今晚这场可怕的吵架忘掉。
快过来。
他还在玩手机……
就这样,吕姗姗一整夜辗转反侧,像热锅上的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一直到院子里的公鸡争先恐后地发出“喔喔”的打鸣声,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听见外面公鸡鸣叫,江一霆站起身想去看看吕姗姗。
无奈他一整夜查资料太过专心,此时感到腰酸背痛,腿脚发麻。
他复又坐下,揉了揉胳膊,轻轻甩了几下腿,等身体上的酸麻感过去后,才慢慢走到吕姗姗床边。
见她呼吸绵长睡得正香,江一霆没有叫醒她,只是轻轻帮她掖好棉被,转身出了门。
他对正在院子里喂鸡的房东胖婶儿说,等里面女孩睡醒后电话通知他。
胖婶儿是外地嫁过来的,听他男人说眼前这年轻人曾是他们这一带的高考状元,现在在上海当大老板。听见年轻人吩咐自己,她点头答应了。
昨晚她见小姑娘呜呜地哭,就知道两小年轻闹矛盾了,想看八卦的心早已蠢蠢欲动。
凭她多年的生活经验分析,这小姑娘八成是小三,而这曾经的高考状元呢?早已被城里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腐蚀变坏了,野心勃勃不甘贫穷的他娶了富婆当上了大老板,然后偷偷在外面养个年轻貌美的女孩。
唉,男人啊,真是有钱就变坏!
胖婶儿见院子里个头最大的公鸡,昂首挺胸,骚气十足地拍打着翅膀,嘴巴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把抢来的几颗玉米粒,分给了两只漂亮的芦花小母鸡。
你看你看,连公鸡都知道左拥右抱想齐人之福,臭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胖嫂儿气得一脚狠狠踢过去,公鸡母鸡尖叫着拍打着翅膀四散逃开。
江一霆去医院陪爷爷吃早饭,爷爷见他脸色不好,昨晚跟他来的那个女娃也没出现,猜想两人是不是闹别扭了?那女娃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从昨天捏着鼻子不愿意进入病房来看,女孩和他孙子的差距很大。老先生打心眼里希望孙子找个吃苦耐劳、朴素点的女孩,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年轻的人生活,他们自己做主。
对女孩的情况,江一霆没有多说,他也不问。两人一直聊到中午,江一霆不放心吕姗姗,去医院食堂给爷爷打好午饭后,便急匆匆地返回了小院子。
吕姗姗还在睡,江一霆叮嘱胖婶儿准备午餐,他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见吕姗姗根本没有起床的迹象,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他肚子饿得不行,便先吃了午饭,然后边看手机里的资讯边等吕姗姗醒来。
他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昨晚一个人待在这种农村简陋的房子里,可能是真生气了。他坐在她旁边的小方桌旁守着她,担心她一时想不开,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等到下午2点多钟后,他硬着头皮把吕姗姗喊醒。胖婶儿说她昨晚就没吃晚饭,从昨晚到现在近20个小时不吃饭怎么行?
就算吕姗姗在他早上6点多离开时才入睡,睡到现在也有8~9个小时,就算再困再累也该睡醒了。
吕姗姗是真饿了。
她其实已经醒了,但她故意赌气蒙着棉被躺在床上,非得等江一霆叫她,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江一霆把热过的菌菇炖土鸡端上桌,吕姗姗哗啦啦风卷残云很快吃了半只鸡,喝了一碗鸡汤,然后就着野菌菇又吃了小半碗米饭。
完全没有平时挑三拣四的坏毛病。
吃饱喝足后,吕姗姗又倒头就睡,全程两人没说一句话。
江一霆本来打算今天和吕姗姗一起回上海,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几家三甲医院实地了解情况,但吕姗姗根本没有走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催她,愈加担心她会想不开干傻事。
江一霆索性连爷爷也不陪了,坐在小方桌旁,如坐针毡地陪着吕姗姗。
晚上江一霆另找了住宿地点。
第二天早上,江一霆正在医院食堂给爷爷打早饭,突然接到胖婶儿的电话,说吕姗姗不见了。
江一霆脸色变了,一边往乡卫生所黑摩托停车点奔,一边给姜伯父电话,麻烦他帮忙照顾爷爷。
他到了黑车停车点一打听,果然有个城里打扮的姑娘,5分钟前坐铁蛋哥的摩托车走了。
因为担心黑摩托的安全问题,从县城回来时他宁愿带着吕姗姗走路也不乘它,没想到吕姗姗倒乘着它回县城了。
这几个开黑车的村民,江一霆都认识。他叮嘱村民联系铁蛋哥,让他立即停下来,带着那姑娘等在路边。
江一霆让村民开车带他去和铁蛋哥会合,有些地方的山路根本没法骑车,江一霆只好下车,和村民推着摩托车走。
追上吕姗姗后,两位村民借口抽烟,与江一霆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江一霆对吕姗姗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得放低了声音,耐着性子劝道:“就算要分手,也要等我把你送回上海吧?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啊大小姐?麻烦你不要这么任性好吗?你能不能不要玩失踪,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听江一霆的口气是同意分手了,吕姗姗又忍不住哭了,尖着嗓子喊道:“你是不是等着我说分手?你是不是故意冷落我,就等着我说分手是不是?!好了,现在你终于如愿了!你滚!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江一霆!我恨你!”
吕姗姗挥着拳头拼命捶打江一霆,江一霆抿唇成线,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吕姗姗发脾气捶打他。
几分钟后等吕姗姗没有力气了,软绵绵地抱着他喘气。
江一霆冷冷地说:“大小姐闹够了没?两位大哥今天还要做生意,人家要养家糊口,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出身富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吕姗姗也觉得自己刚才歇斯底里地哭闹,有些过分,让两位大哥看笑话。他们一定会认为,她是哪里来的泼妇吧?就算开始有点同情她,大概现在也对她心生厌恶了。
吕姗姗知道,男人讨厌无理取闹的女人,她刚才真的让江一霆讨厌了,其实平时她根本不是这样的。
都气糊涂了。
经此一闹,吕姗姗觉得,她和江一霆的感情算是彻底凉透了。
没了退路,吕姗姗反倒放下了,不再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也不再想她是不是还有机会挽回江一霆的事了。
见吕姗姗终于静了下来,江一霆叫回两位村民,让他们带他和吕姗姗去县城。
路上,铁蛋悄悄对吕姗姗道歉道:“姑娘,你别怨我刚才出卖你啊。江一霆和我打小就认识,他人很好,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全。”
从外人嘴里传来“江一霆”这三个字,让吕姗姗感到陌生又熟悉,忍不住眼眶又红了。她感觉这个名字以及拥有这个名字的男人,已经不再属于她,与她渐行渐远了。
终有一天他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他的生活从此与她再与任何牵连。3年,1095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她吕姗姗刻骨铭心。
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不爱她。
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要和她分手。
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终有一天会爱上另一个女人……
吕姗姗心痛不已,轻轻抽泣,泪如雨下。
铁蛋愈加过意不去,喃喃道:“姑娘,你别哭了,有什么事,等大家冷静下来好好说,千万不要在气头上说狠话。要早知道你这么不愿意见他,我就该跟江一霆说一声,单独带你去县城,让你们双方冷静冷静再见面。唉,对不住啊姑娘,实在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