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高温,没有结案的尸身会暂时放置在义庄由人看管,尽量等候有人认领,即便如此,海雁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在没有收到回信之前。
漫天的灰纱布飞起,冷冷清清,里面陈列着许许多多的简易棺材,依稀飘散着腐尸蛆虫的臭味,义庄前身是一个被遗弃的道观。两人系上了一张黄绿色面巾蒙住脸,李小白还是单手捂住了口鼻。
海雁找到看管人问道,“你好,请问桥县驿站运来的那具焦尸,还放在这吗?”
“你来认领的?”看管人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人家姓田。
“不是,我们是宜城府衙的人,来察看一番。”
看管人指着最里面那副棺材,示意就在那里。李小白稍一用力推开了棺口,低头看了看,尸身已经开始有些腐烂发出恶臭。海雁罗开了尸首,切面依然完整。
李小白乍一看讲到,“脖颈切口整齐不留偏差,能有这种一刀切劲道的人不多也不少呢。除了我,我所知道的还有秦氏父子、柳生、冯纶、个个都可以做到,也说不准是谁。但我想,无论出手的速度、力道、技巧都有相当高的水准,不可小觑。”
因李小白常年在江湖跑动,对近些年发生的事更为熟知,海雁抬头看了眼对方,“连你都这么说……?”
李小白合上了棺材板,“很早之前的几年,江湖上曾经有流传过这么四句话:风玄生四宫,北宫分两派,北有柳生门,南有冯纶会。说的就是早年势力庞大的风玄北宫中的柳生与冯纶两人,但是他们两人早就隐退销声匿迹很多年了……。而且我也没听说他们有新收弟子或者江湖中有杰出的新人,那剩下的可能就是秦氏父子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难说了。秦氏父子常年镇守在西北边陲,没有国王的允许也来不了南方。会不会是你没有注意到的其他人?”
李小白靠在柱子上抱起了剑说道,“你要这么说,那怀疑的人可就多多了。”
海雁从包袱里掏出刘典画的那幅图案递给李小白过目,感慨万千,“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个缠住刘典史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看到这个图案,脑子里总是想起一个模糊的身影,灰色衣襟上就绣有这种白色花纹。听你这一说终于想起来,正是五年前在书院血案里远远见到的一名与官差谈话的男子,虽然带着黑色斗笠,我却记得一清二赵。直到一年半后离开岛上,我才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竟然是……箭毒木花,一种毒木,俗名叫“见血封喉”……,也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卢湛……,我又怎么会忘记它呢——因为他就是那些杀手之一……。”
“你怀疑是北宫的弟子干的?那个人后来找到了吗?”李小白关切问道。
“当然,他被判了斩立决!”海雁顿了顿望了望四周。
“喔!这下好办了,只要找到风玄北宫的人问就可以了。”李小白把手搭在海雁头上,竟然满脸喜悦之情。
却被海雁一手挥开了,““喂……才不是,那个案子能抓到他纯属偶然因为他太大意了。现在反而更难办了,北宫人向来神出鬼没而且听说只在南方活动,怎么会从京城来宜城呢?”
“那咱们等着瞧好了!”李小白反而斗志高昂起来。
“咦?你怎么突然兴致这么高?”海雁汕汕地笑问。
“嘿,碰到比自己强的对手,当然要狠狠地拿下了!”李小白信心十足。
“那你是承认对方比你强啰,呵呵。”海雁戏谑地讲。
“切!不过过招,又怎么会知道谁比较强呢!”他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他如此有自信,海雁也精神百倍,随后两人迅速离开义庄回到了宜城府衙,只有光珠一人在门前等候。
光珠开心地迎上来,“海哥哥,你们可算回来了。这有你的一封信,是两个小孩中午送到府衙的,一个叫夜明,一个叫伊天,见你们不在就托我转交给你。”
“小孩?呵呵,他俩可比你大诶!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海雁接过信打开看起来。
“我可不这么觉得,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好像跟海哥哥很熟似的,哼特别是夜明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没礼貌,根本就是小孩嘛……。”光珠貌似不以为然。
“他们只是爱玩闹罢了,你别放在心上。”海雁看完信很开心,几乎是一封路线图,他们应该已经启程去京城了,“郡王他们,应该都住在行馆吧,咱们去看看。”
行馆就在府衙不远处一处宅院内,是专门用来安置外来差官或上等宾客的,赵辉等人已去了宜山。在行馆一仓库里,李小白很快找到了押粮车队的车,并叫来了海雁。
海雁发现,运粮车的车轮上除了沾有宜城的灰色泥土,三辆车身上都有很多刀斧砍过的痕迹却没有灰尘,显然是与山匪争斗过的赵辉他们的车。就在旁边另一暗仓里,发现了上次余梁收到的押银队车,两辆大车板子上除了大木箱子的些微磨痕和落满灰尘外,几乎毫无损伤。车轮虽然间隔时间长,依然占满了干枯的泥土。
海雁蹲在车轮旁,侧头从车轮底下往上一一察看,直觉告诉自己,这两副车队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我需要一盆清水。”
“没问题!”李小白不知从哪找来了一盆水,海雁一一全部泼在两边车轮上。这些干枯的深色泥土,只要淋上一些水,立刻变成了深红色,夹杂着的腥草泥味迅速散发出来,让人一眼就明白了。
“你知道冰河靠近哪吗?”海雁饶有兴致地问。
“那可多了,苏州、湘江、宜山……。你问哪一个?”
“不,是青山,青山书院的青山。”
“什么意思?”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嗯。我可是随时准备走!”
“边走边说,要辛苦你了!”海雁催促着李小白讲到。
出了行馆,已是正午一刻,又是火辣辣的一天,两人骑了马向北奔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李小白依旧想问个明白,否则实在憋得难受,正因为知道这点,海雁才打算给他卖个关子。
行了两个多时辰,现坐船正渡过湘江,天色渐暗,两人才歇了口气。望着宽广的河流,李小白感叹道,“冰河!”
见一旁遥望的李小白仍然不解,海雁只好讲明道,“熙宋押银车队都会走官道押运,从京城到宜城必定会从京城南门穿过苏州,而过苏州境内又会分出两条道,一条陆运,一条水运,这个大家都知道。水陆是出苏州苏城,渡过冰河需要两三天,在顺流而下进入湘江需要大半天,在经过桥县进入宜城;而陆运是出苏州绕过宜山东边和南边最后到宜城。你也曾经来过这里,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小白低头不语,海雁继续,“冰河,正好靠近苏州边上青山南边,两岸附近土壤松软,腥腥草满山而且腥味浓烈难以散开,并且只有冰河西北岸边才有这种深红色且带有腥味的泥土,也就是河对岸。所以第一次来宜城车队走的是水运能安然无恙,第二次走的是陆运官道正好靠近宜山东南道,却遭遇了劫匪。为什么?据我所知,宜山南边的劫匪也不傻,同样是押运官道,为什么他们第一次没有劫道,第二次却遇到了,显然第一次更容易银子更多些?”
“可能情况是第一次是经过宜山西北边,而他们在宜山南边实际上不知道?或者觉得太远?”李小白托腮顿了顿才到,“但是我们为什么不等郡王与孙将军剿了匪患,问问结果呢?”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了。距离上次押运已经快一个月了,估计银车早就被转移了,但想移走这么大目标也并不容易。何况我俩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海雁望了望河对岸说道,说完两人已经离开湘江到了冰河,已是黄昏了。
而且自己只是对案件本身感兴趣,其他的并无意义。海雁想了想又说道,“这有一些地方,我让他们帮忙找来了来宜城官道上,所有可能保留有车辙马迹,又有深红色泥土的地方,外加上知道了是水运,这么热的天还有车辙印的就只有这几个地方了。我们分头找找看,天黑之前尽量全部找完,发现可疑的知会一声……。”
海雁取出信给了他,一一讲明后,李小白点点头走了。
……
“这是什么?”在冰河西南岸边某处阴深的小树林里找到了车辙马迹混乱的一处,天气干燥这里已经被晒干枯了。看起来是车马休息整顿的地方,因为发现的一对双轮马车,却有两个不同方向,一个通过正对着湘江方向,是水运渡过湘江进入宜城;另一个是朝向树林深处顺着冰河上游东北方向而去,似乎意图直接进入宜山。
海雁继续往前走,去往湘江官道的车辙马迹印竟然再次出现,而且混着熟悉的腥草味变浅了;相比之下,顺冰河上游去往宜山的车辙印穿过了树林小路显得更加清晰,也变深变宽了,且干净地没有任何腥草味。这么说来,难道是两车对调?余梁收到的是调换后的箱子?为什么又是去了宜山?是从冰河起押运车队的人马及银两,被宜山劫匪劫走了吗?那他们还真是什么都敢做的诶!
借着月光,海雁逐一记录下所见所想
“是对调吗?”李小白问道。
“有可能!重要的是,劫匪竟然知道车队走的是水陆和运送时间,那白银会回去哪?”海雁有些忧心,自言自语起来。
“宜山!还是在山中了。”李小白想了想才回答,“他们又怎么知道是水运的?有人告知?”
“不知道,有人通风报信也未可知。”
十万两白银被轻易拿走而不动声色,恐怕对方最担心的应该是暴露它吧,最后要么还在宜山某处被隐藏,要么已经运走了,会去哪呢?京城吗?还有,孙将军他们今天去宜山灭匪患,对方又会如何做出反应?拼死一搏,还是仓惶逃走?一群能被孙将军轻松打败的山匪,为什么余梁府衙这么长没有剿灭,反而被对方掣肘?既然明明拿到了十万银两,就应该撤出山中销声匿迹才是,可比普通劫匪多了百倍千倍!况且,能知道第一次走水运的官银时间,却不知道第二次走陆运的钱粮时间,不知道领队的是孙广亮与郡王吗?这前后巨大的反差,才最让人生疑。
海雁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李小白见对方脸色不太好问道。
“小白,如果是你劫了十万两白银打算运回京城,你会选择走哪条道呢?”海雁若有所思的问道。
“切!怎么可能是我!”李小白不屑一顾的讲明。
“我是说如果,如果!行吗?”海雁脑后一滴冷汗,故意不配合我。
“那肯定走水路了。因为水路车队多且快,大旱年景更加隐蔽又稳妥。不过,你不打算等他们了吗?他们回来后一问便知,但是若想先追查,就去宜山,或者去京城,走水路更快,凭我们两个人……”李小白自顾自的念了起来,倒是让寂静幽深的山林,少了些许清冷。
老是去问那家伙,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而且毕竟是王室子弟,太过引入瞩目了;倒是李小白至从昨晚回来后,对郡王倒很有想法,也让人起疑;身处京城,不引人注意才有利于观察对手,防患于未然。
“小白!咱们以后……不要在参与王宫之事了,那并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海雁沉默良久方收了纸笔说道。
“什么?是吗?”李小白只是疑惑。
“这么做只是不想……卷进王廷是非中,那样就不是我们的初衷了。”海雁连忙解释起来。
“好,我大概……明白了。怕只怕人不想卷进是非中,是非却偏偏追人而来……。”李小白不知为何一顿感慨,他真的明白了吗?
海雁走到光线更强的月光下,手心中摊开一枚方孔铜板,斗志昂扬地笑道,“不如赌一赌运气,字面就走水路,花面就走陆路,如何?”
“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未等对方说完,海雁已经把铜板弹指抛向空中,一阵清脆的金属声起落,在摊开手指一看,竟然是花面——樱花花瓣,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没办法,看来只能走陆路了。”
“不是吧……。你也太草率了,可有想清赵?要不重来一次……”李小白赶紧跟了过去。
“起初我也想走水路,不过现在打定主意了……,你不是一直强调要回京城吗?快跟上哦!”
海雁说完迅速扬鞭催马离去,李小白本想说点什么见状也只好紧跟上去。
离开冰河,已经是深夜戌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