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
关汉卿(约1230—约1310),名不详,号已斋、一斋。大都(今北京)人。其籍贯另外尚有祁州(今河北安国)、解州(今山西运城)等几种不同说法。关于他的生平,元·钟嗣成《录鬼簿》说他任过太医院尹,元人熊自得《析津志·名宦传》云:“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为“元曲四大家”(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白朴)之首,明初贾仲明〔凌波仙〕吊词赞他“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在元代剧坛上有着很高的地位,其杂剧今知有六十七部,现存十八部。散曲今存小令四十一首,套数十三,残套二和联章体组曲〔中吕〕普天乐《崔张十六事》。是元初散曲作家中作品数量最多者。
〔南吕〕四块玉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37]。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38],新醅泼[39],老瓦盆边笑呵呵[40]。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荫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41],东山卧[42]。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说明
这是关汉卿的一组小令,以“闲适”为总题,抒写其挣脱名利场的无奈和闲居生活的乐趣。四首一组小令,各取一个视角。第一首取“舒心适意”,开首便奠定基调:“适意行,安心坐”,无荣辱之扰,无祸福之忧,“饮、餐、歌、卧”都是随心所欲,任其自然。第二首取“山野情趣”,推出了一次欢宴的特写,醉意浓浓、呼朋唤友,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自然,酒是新酿,友是山僧,杯是老瓦盆,菜是“打平伙”,这“笑呵呵”、“闲快活”的场面是那么的真挚、率性和无拘无束。第三首取名利虚幻,在情感上已没有那么热烈、欢快,更多的则是无奈和略带忿激,“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内心之郁闷还是显见的。第四首取颠倒贤愚,进一步表现红尘风波的参透,以“南亩耕,东山卧”表明自己决计脱出名缰利锁,既然贤愚不分,倒还不如藏拙守愚,图个安身怡心。这组小令所抒写的情感乃元曲中的一个普遍主题,是元代社会黑暗统治的反映。这种外在的超然其实是不得已的、无奈的,其内心情感犹然沉郁,仍然炽烈。
〔南吕〕一枝花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43]。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44],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45],打马藏阄[46],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依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47]。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48],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49]。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50]。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51],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暴响珰珰一粒铜豌豆[52],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53]?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54]。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55],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56]。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侯,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说明
此套曲为关汉卿散曲之代表作,全曲由四首曲子联缀而成,每曲各叙一个中心,意脉贯通,酣畅淋漓,塑造了一个不同流俗、佯狂玩世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怎样理解这首套曲所表现的情感内涵及其塑造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晚清刘熙载评散曲创作时尝云:“借俗写雅,面子疑于放倒,骨子弥复认真。”(《艺概·词曲概》)此语可作〔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之评。全曲极力渲染“浪子风流”,自称“郎君领袖,浪子班头”,以极为直率的语言自我标榜、自我调侃、自我赞赏,将正统文人所不齿的“浪子生涯”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但在这种描写中,却看不出丝毫的香艳之气和浮靡格调,可谓浪荡其表,真致其里,充分地展现了一个在特殊社会环境中的独特人物形象,这种形象既是关汉卿自身的生活写照,更可看作关汉卿所塑造的一个元代下层文人的典型形象,甚至是一次在现实恶俗中的新的人格标举。
此套曲在艺术上也深具特色,全曲虽然篇幅较长,但神旺气足,淋漓酣畅,豪壮之文气与畅达之笔势融为一体,读来满纸生风。曲中多用排句,又长于对偶,且运用散曲特有之衬字用法,使语势跳跃,跌宕有致,体现出了一种奔放、活泼、生动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