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春秋战国时代中原诸都城布局的特点

根据上面的叙述,可知春秋战国时代中原各诸侯国的国都,都推行着西“城”连结东“郭”的布局。这种布局是周公建设东都成周的时候开创的。周公之所以要创设这种布局,主要是为了安置“国人”、迁移殷民、驻屯军队,造成一个实力雄厚的东都,用来加强对中原地区以及四方的统治。因为当时的社会结构,实行“国”“野”对立的乡遂制度,只有充实“国”(国都)的实力,才能增强对外的防御力量和对内的统治力量。到春秋时代,中原诸侯中的一些大国,在相互争霸的过程中,为了增强国都力量,有采用这种布局的。到战国时代,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政治制度的变革,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各大国的先后称王,就更进一步地推行这种布局了。

这种小“城”连结大“郭”布局的推广,首先由于政治上的原因。随着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宫殿附近需要建设一系列中央高级官署,必须在都城中建立一个集中办公的区域,以便于国君及其辅佐大臣主持管理。与此同时,体现至高无上的君王权势的礼制,也逐步推行了;与此相应,举行盛大礼仪的宫殿也必须兴建了。这样,有一定规模的宫城就需要建设了。我们以战国时代赵国为例,它建有信宫以便举行“大朝”之用,既可以用来接受别国君臣的朝见,如武灵王元年“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又是春正月举行“大朝”的地方,如武灵王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又有东宫也是举行“大朝”的地方,如武灵王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说明当时国君传位给太子,也有一套“大朝”的礼仪。“大朝”的场面很大,上朝的人要包括群臣和宗室在内。如惠文王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以上都见《史记·赵世家》)。

当时所以要扩建城郭,还由于军事上的原因。春秋战国时代战争十分频繁,建筑城郭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加强军事上的防守设施。利用城郭作防御工事,是当时很重要的一种战术。春秋时代各国纷纷修筑城郭,都是为了防御。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卷三八《春秋筑城表》,就可以充分证明这点。自从战争讲究兵法以后,兵法家更注意讲究守城战术。《墨子》有《备城门》以下诸篇,就是专门讲究守城战术的。《墨子·七患篇》说:“城郭不备全,不可以自守。”又说:“城者,所以自守也。”(《孙膑兵法》有《雄牝城篇》,是讲难攻的“雄城”和易攻的“牝城”在地形上不同的特点的)当时讲究守城的兵法家已经注意到,城的大小和居民多少对战争胜败的关系,粮食积储的情况及城与市之间的远近对胜败的关系。《墨子·杂守篇》说:

凡不守者五: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众,二不守也;人众寡食,三不守也;市去城远,四不守也;蓄积在外,富人在虚(墟),五不守也。率万家而城方三里。

由此可见,战国时代万家之邑,采用“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布局,是总结战争经验而制定的。《尉缭子·武议篇》还说:

夫出不足战,入不足守者,治之以市。市者所以给战守也。万乘无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

夫市也者,百货之官也。……夫提天下之节制而无百货之官,无谓其能战也。

春秋战国时代都城中“市”的扩大,固然由于当时社会经济的变革,手工业和商业发展的结果,同时也符合于战守的需要。

春秋战国之际,由于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郭”的用途发生很大变化。当周公建设东都成周的时候,设置“郭”区是为了安置“国人”、迁居殷民和驻屯军队。春秋战国时乡遂制度已经瓦解,“国人”已经分化,“郭”区已经不是“国人”居住区域,成为官僚、地主、商人、手工业者的居住区了,而且手工业作坊和商店集中的市区已有相当规模了。虽然宫城以内也设有“市”,也设有手工业作坊和商店,一般说来,规模是不大的,而且主要是为官府和贵族服务的。而“郭”里的市区以及手工业作坊,就大不相同,与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关。市区里商店林立,已有一定的规模,筑有围墙,设有市门,并设有市官管理。市门每天早晚按时开关。热闹的市区,清早就有许多买客等候市门开放。等到市门开放,就“侧肩争门而入”,为的是争取“所期物”(《史记·孟尝君列传》冯语)。事实上当时有些诸侯国的都城,一方面保持国都的性质,另一方面就具有都市性质,成为一个地区手工业、商业集中的地方。

到战国时代,随着文化学术的发展,同时由于有些国君招徕人才,提倡讲学,都城附近就有特设的文化区。例如齐国临淄的西“城”西面的稷下(稷门外),就设有学宫,招待学者,“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以尊宠之”(《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文化区的设置,也是战国时代都城的一个特点。


[1] 营丘,一说在昌乐的营陵故城。《汉书·地理志》齐郡临淄,颜注:“应劭曰:齐献公自营丘徙此。臣瓒曰:临淄即营丘也。”可知应劭主营陵说,而臣瓒认为营丘与临淄为一地。《水经注·淄水》主张营丘即临淄而驳斥营陵说,根据《尔雅》“水出其前左为营丘”,认为“营陵城南无水,惟城北有一水,世谓之曰狼水,……由《尔雅》出前左之文,不得为营丘矣”;“今临淄城中有丘,在小城内,周回三百步,高九丈,北降丈五,淄水出其前,故有营丘之名”。

[2] 群力:《临淄齐国故城勘探纪要》,《文物》1972年第5期。

[3] 参看拙作《战国史》第98页注①,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4] 王恩田《关于齐国建国史的几个问题》(《东岳论丛》1981年第4期)说:“笔者于1964年曾前往营陵故城调查,此城城墙保存尚完好,惟文化遗物极为贫乏,急欲觅得一可资断代的陶瓦残片而终不可得。”又说:“郦道元所谓营丘在临淄故城小城内的说法是错误的。郦氏所说的周三百步、高九丈的土丘,今名桓公台,东汉时名环台,桓环音近,桓公台当为环台之讹变。据钻探,此台系夯土建筑台基,非自然形成的土丘。考古工作证明,小城城墙及包括桓公台在内的文化遗存,多属战国以后之物,桓公台不可能是营丘。”更说:“笔者认为今大城东北角韩信岭一带,具有地势高、遗物丰、时代早的特点。1971年秋在韩信岭西南边缘阚家寨的发掘中,出土的陶鬲,与陕西长安普陀村墓葬出土陶鬲形制相近,时代属于穆王时期,临淄征集品中见有西周早期陶簋,因此韩信岭很可能即太公所封之营丘。”

[5] 河南省博物馆新郑工作站、新郑县文化馆:《河南新郑郑韩故城的钻探和试掘》,《文物资料丛刊》(3),文物出版社1980年5月出版。

[6]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秋,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入于桔之门。……众车入自纯门,及逵市。县(悬)门不发,楚言而出。”杜预注:“桔,郑远郊之门也”;“纯门,郑外郭门也。逵市,郭内道上市”。桔之门和纯门都该是外郭的南门。《左传》有多处谈到郑的大逵,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卷七之二,认为“城内城外俱有九轨之道曰大逵”。焦循《群经宫室图》“城图六”说明:“然则入桔之门矣,又入纯门何?二者皆郭门也。僖三十三年《传》:楚伐郑,门于桔之门,瑕覆于周氏之汪。周氏之汪,祭仲杀雍纠之地,郑突载其尸而出,盖城内之地。由桔至此,不闻经纯门。襄十八年《传》:楚子庚伐郑,门于纯门,信于城下而还。又不闻其往来于桔。哀二十七年《传》云:晋围郑,入南里,门于桔之门。则南里在桔外也。襄二十六年《传》云:楚伐郑,入南里,堕其城,涉于乐氏,门于师之梁,县门发,获九人焉,涉于汜而归。师之梁者,郑之城门,襄九年荀偃、韩起门于师之梁,三十年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昭七年公如楚,郑伯劳于师之梁是也。入南里,涉乐氏,即至城下,不由纯门,并不由桔之门矣。盖纯门、桔之门皆郑南郭门,于楚为近,故楚之伐郑,或入纯门,或入桔之门。子元欲蛊文夫人,以六百乘之盛伐郑,已建于桔之门,众车入纯门,并入二门,以示师众,传文甚明,杜预自不审也。郑之郛,依水而城,故涉乐氏而至城下,郭非四面有垣如城然也。襄元年晋伐郑入其郛,败其徒兵于洧上,郑城在洧之东,洧出阳城山,其西之郛,盖依洧水为之也。”按新郑的东郭,南面利用洧水,东面利用黄水作屏障。

[7] 1923年8月河南新郑李锐家园中掘井得大鼎一件、中鼎二件,接着大规模发掘,出土一百多件铜器。这年冬蒋鸿元《新郑出土古器图志》出版,1929年关百益《新郑古器图录》出版,后又编《郑家古器图录》。1937年孙海波编《新郑彝器》出版。铜器中有铭文者仅二件,其中一件为王子婴次卢。王国维谓为楚公子婴齐,即是令尹子重。郭沫若则以为即郑子仪之器,子仪名婴齐。《汉书·古今人表》下中等有郑子婴齐,子弟。《史记·郑世家》作公子婴,《左传·庄公十四年》作子仪,子仪在位十四年,子仪及其二子为傅瑕所杀。见郭沫若《新郑古器之一二考核》,收入《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但是郑子婴齐何以称为王子,尚难作出合理的解释。

[8] 姚鉴、李遇春、畅文斋:《侯马东周文化遗存新发现报导》,《文物参考资料》1957年第1期。杨富斗:《侯马西新发现一座古城遗址》,《文物参考资料》1957年第10期。畅文斋:《侯马地区古城址的新发现》,《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123期。山西省文管会:《山西省文管会侯马工作站工作的总收获(1956年冬至1959年初)》,《考古》1959年第5期。侯马市考古发掘委员会:《侯马牛村古城东周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62年第2期。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建国以来山西省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的成果》第二段,收入《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1949—1979)》,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

[9] 参见《秦都雍城钻探试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2期。

[10] 参看《凤翔马家庄1号建筑群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85年第2期。

[11] 参见邯郸市文物保管所《河北邯郸市区古遗址调查报告》,《考古》1980年第2期。春秋晚期,邯郸是晋大夫赵午(赵衰第六代孙)的封邑,因称邯郸午。赵鞅曾将“卫贡五百家”置之邯郸,说明邯郸已有一定的规模。很可能邯郸的大郭,是在春秋晚期邯郸城的基础上扩展而成的,大郭东北部的“丛台”也是在春秋晚期赵午的宫殿基址上发展起来的。战国初期赵敬侯刚迁都邯郸时,不可能即建筑宫城,可能就住在大郭东北部的“丛台”地方。原来邯郸只有大城而以东北部为政治中心,沿袭商代以来的旧制。

[12] 陶正刚、叶学明:《古魏城和禹王古城调查简报》,《文物》1962年第4、第5期。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西工作队:《山西夏县禹王城调查》,《考古》1963年第9期。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建国以来山西省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的成果》第三段,收入《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