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竟然在撒娇

正值秋末,总角文化公司成立五周年。公司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签售会活动,邀请自公司成立之初到如今近百位签约作家代表齐聚沙市,场面之大,让公司上下的员工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浸湿了衣衫。

江京雨作为言情部门的负责人,仔细检查现场的角角落落,生怕出现丁点儿岔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十次后,江京雨心中的不耐烦终于掩饰不住尽数流露在脸上,她接通电话。

“孟哲冬,你要死啊!”

那头传来满是委屈的男声:“我被困在外面,进不去了。”

万达广场外,各家的读者加塞在几排队伍之中,吵闹喧哗,这浩大的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明星在此举办见面会呢。

乌泱泱的人群外围,远远地站了个穿着橘色夹克的男人,他帽檐压得很低,懒懒地靠在旁边的红色摩托车上,说不出的潇洒俊逸。光影挡住了男人半张脸,不知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只见他嘴角抿得高高的,难掩愉悦。

“你出来接我嘛!”

他竟然在撒娇!

距离近的几个女生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吓得后退一步,纷纷投去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孟哲冬,你几岁了!”江京雨咆哮的声音大肆从听筒里传出来。

被点名的孟哲冬第一时间拿远了手机,察觉到旁边的几道目光后,她淡定地将帽檐压得更低。他站直身子,单手掐在腰上,不紧不慢地回答:“有你在,我愿意永远三岁。”

插科打诨地怼了几个轮回,孟哲冬以自己的无赖加厚脸皮胜出。

“好,我在外面等你,你快点来啊。人越来越多,我怕待会儿挤不进去了……我穿了一件和你上衣一个颜色的外套……啊,你穿的蓝色啊?我看你朋友圈晒的照片是橘红色……什么?前几天拍的照片……江京雨你就作死吧,谁像你似的这样发朋友圈啊……害我白跑了趟商场买外套才来晚的。”

孟哲冬拧着矿泉水瓶灌了口水,举起电话准备继续说单口相声,一撇头,见旁边多出个穿蓝色衣裙的长发女人。他一咧嘴,笑嘻嘻地打招呼:“你来了。”

“我快要忙死了,你还来捣乱。”江京雨双颊绯红,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有些狼狈的同时并不影响她想要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优雅文艺形象。

周遭有读者认出江京雨,她是总角文化公司的金牌编辑,手下大神无数,图书销量本本创新高,除去工作能力,本人是一位气质优雅的文艺少女,金玉在外也在内。

察觉到众人的打量,江京雨说话的语气不禁放慢,心平气和地说:“我带你进场。”

“好嘞!”

半个小时后,江京雨抱着肩膀站在活动现场,远远地看着坐在签售舞台正中央的孟哲冬。他已经脱掉那件印着夸张图案的橘红色夹克外套,嘻哈风十足的棒球帽也摘掉,此刻的他穿一件领口文着简单刺绣的白色衬衣,俊朗如玉。孟哲冬从小到大皮肤白,眉眼秀气,因为孟爷爷严苛的家教方式,逼得孟哲冬在外人面前一贯沉稳大气、温暖细心,也只有她见过孟哲冬傲娇嚣张幼稚没脑子的一面。

“哇,好厉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叹。

江京雨看过去,是孟哲冬前方的那支队伍。几个女生凑在桌子前面,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签字的钢笔,一脸崇拜与羡慕。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孟哲冬在签名时装作不经意秀了下书法才引起的阵阵躁动。

孟爷爷在沙市算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江京雨和孟哲冬在同龄人还趴在地上弹弹珠玩泥巴的年纪就被孟爷爷按在书桌旁与文房四宝打交道。江京雨为了在练完一百个大字后能吃到孟奶奶烤的小蛋糕,欢天喜地地闷在房里写字,可孟哲冬最讨厌吃甜食,所以更讨厌写大字。

江京雨握着毛笔写字时,孟哲冬就躺在红木书桌下面抱着软绵绵的方形抱枕睡大觉。

等到孟爷爷进来检查时,偷懒的孟哲冬就从江京雨写的纸里抽一半出来挪为私有,江京雨要告状,孟哲冬就霸道地威胁她说如果告状就不让她来自己家了,如果不告状,他那份小蛋糕就归她。

五岁的小江京雨舔舔嘴唇,想到孟奶奶做的美味小蛋糕,听话地点点头。

孟爷爷不费吹灰之力便识破了孟哲冬的小伎俩,罚他写了两百个大字,写不完不准吃饭。孟哲冬整整写了三个钟头,眼泪汪汪地从墨水中抬起头时,看到江京雨正捧着最后一个偷偷留下的小蛋糕,递给他。

不爱吃甜食的孟哲冬觉得,那个小蛋糕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因为太饿了,什么都是香的。

后来,孟哲冬为了偷拿江京雨的练字纸不被爷爷发现,竟然练就了一手与江京雨写相同笔迹的能力。孟爷爷不可思议地对比着几张练字纸与孟哲冬当场写的几个字,竟找不出任何毛病。

如今,江京雨写得一手好书法,染浓了几缸洗笔水,可孟哲冬天天偷懒,竟也有一手好书法。江京雨心里那个气啊。

“哼!”江京雨鼻孔出气,不屑地偏了脑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投机取巧。”

旁边站着的同事误以为组长在和自己说话,忙偏头搭腔:“江江姐,什么事?”

“没。”江京雨摇摇头,状似不经意地冲台子上扬扬下巴,“写言情的男作者挺受女孩子喜欢的。”

“长得帅嘛!”同事红着脸,看向签售舞台上唯一的那位男作者——孟哲冬。

江京雨吃了一惊,不解地看向同事,反问:“你觉得他长得帅?”

“嗯!不止颜值高,脾气还特别好。”

江京雨无语:“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

“那你说他脾气好?”

“大家都这么说。”同事认真地解释起来,“他是南大中文系的,我有一个妹妹和他同校同专业,她告诉我的。受欢迎、有才华、人缘好……”

江京雨面色平静地听同事说话,心里不住地“呵呵”。

这次签售会排场大,突发事故自然也多了起来,好在所有工作人员心中保持着高度警惕,控制着入场人数,及时地一一将问题化解掉,保证活动的顺利进行。

日头悬在正顶时,上午场结束了,因为参与人数超额,活动时长足足延迟了一个半小时。场地中已经有不少读者积极地提早占着下午场位置,江京雨活动下酸掉的肩膀和脚踝,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盒饭。虽然身处美食店铺环绕的商场,可哪有工夫坐下来好好吃口东西啊,毕竟半个小时后,下午场的签售会就要开始了。

她随意扒了两口吃的,开始指挥工作人员收拾略微凌乱的会场。

结束了签售活动的孟哲冬并没有离开,他在商场四楼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签售会场所在的大厅。遥遥地便看到那抹湖蓝色的忙碌身影,江京雨像是个陀螺,旋转在会场的角角落落。女领导多是干练厉色,沉浸工作的江京雨却柔声细语,软糯的口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江南静水,面对有工作人员犯错,江京雨也只是稍稍地一抿嘴,眉头微蹙起来,开口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大方。

见她这模样,孟哲冬想到她在自己跟前的样子,忍不住“啧啧”地自嘲起来。

孟哲冬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坐了足足一刻钟后,江京雨看见了他,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朝这个方向过来,声音中满是疲惫:“你怎么没回学校?”下午场换了另外一批作者签售,江京雨记得孟哲冬说下午学校有辩论赛。

“摩托被保安拖走了。”孟哲冬苦恼地说完,拎高了手中的购物袋塞到江京雨怀里,“这个给你。”

“什么?”江京雨看到嫩绿色鞋盒子上眼熟的LOGO,这是她常穿的一个鞋子品牌。

孟哲冬随意地靠在身后的铁架上,抬脚踢了踢江京雨脚上那双为了搭配长裙穿的低跟小皮鞋,淡淡地吐槽:“知道今天忙,还穿双不舒服的鞋子,是不是没脑子。”

“嘁!”江京雨跺跺脚,“鞋子舒服不舒服,谁穿谁知道!要你管!”

“是吗?”孟哲冬稳稳地接住江京雨丢回来的鞋盒,不急不缓地回忆,“上午时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坐在那儿。”

江京雨在公共场合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能站着绝不坐着,孟哲冬就是吃准了她这一点,见到上午活动时,她一直在会场角落坐着,便猜到鞋子不合脚,又见她忙碌时,走路的步子略显温暾,就更确定这一猜测。

“晚上不是还有晚会,我可不想把你背回家。”孟哲冬拆开包装盒,从里面拿出鞋子,俯身将鞋子递到她的脚边,示意她脱鞋。

脚确实疼得厉害的江京雨没有继续和他僵持,她乖乖地脱掉了鞋子,借着他递鞋的动作穿好。

她穿另一只时,孟哲冬突然仰起头,煞有介事地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又重了,感觉脚面上的肉多了不少。”

江京雨一米六八的个头,前凸后翘身材好得很,而且她有心注重饮食和运动,所以体重一直保持在百斤以下,只不过她天生长了一双大脚,扁平足,脚面肉多还没有脚踝,所以赤足时乍看胖得厉害。

自打小时候两人下水学游泳,孟哲冬发现了这个大秘密后,从此便开始乐此不疲地取笑她。

“孟哲冬,你去死吧!”江京雨穿好鞋子,敏捷地踢了孟哲冬一脚,不顾身后人抱着小腿惨叫声不断,扭头就走。

会场中央有两家读者争执起来,安保人员已经在维持秩序,但效果不佳。扎麻花辫的女生随口和同伴吐槽某某作者抄袭前辈的文章,被另一支队伍里的读者听到,双方各持己见争执起来,因为口不择言地辩解,对峙逐渐上升到了两家读者,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场面一时混乱。

江京雨和几个同事闻声过去时,麻花辫女生被人扯松了头发,争得面红耳赤。

“看什么呢,把她们拉开啊!”江京雨扫了眼在旁边看戏的安保人员沉声命令。

众人清醒,手忙脚乱地将双方阵营拉开。

“什么样子的作者就有什么样子的粉丝,没素质!”

“抄袭狗滚出去!”

不顾拉架的人存在,几个女生口水辱骂外加手舞足蹈地拳打脚踢,毫无形象。江京雨扯着麻花辫女生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谁知女生愤怒地扬着胳膊往空中大力一甩,腕上戴着的银色表盘“哐”的一声撞在身边人的额头上。

“都住手!”孟哲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混乱之中,在胳膊挥过来前挡在了江京雨旁边。江京雨张大嘴巴,看着孟哲冬额头上隐隐渗出的鲜血,一时失了分寸。孟哲冬的右手还扶在江京雨肩膀上保持着刚刚把她推开的姿势,他淡定地冲江京雨挤挤眼,表示自己没事,随后转过脑袋扫了眼旁边的几个闹事者,挨个看过去,抬高声音,“你们现在已经造成了人身攻击,保安,把她们先带走,然后通知警察。”

几分钟后,为首的四个女生被强制性地带到了休息室。

江京雨红着眼,四处找医药箱。孟哲冬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盯着她此刻心急气躁团团转的模样,好心情地咧嘴笑了下,出声喊她:“喂,你是个淑女,要注意形象,你现在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这一脸愁容。”

“你都破相了,积点儿口德吧。”

“假的。”孟哲冬突然说。

江京雨错愕,始料未及地扭头:“啊?”

孟哲冬眯着眼睛,扯了张纸巾去擦额头,那一抹红竟然洇开,逐渐变浅。江京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孟哲冬手里捏着个东西在空中晃晃,笑得一脸灿烂。

那是她的口红。

不等江京雨发问,孟哲冬炫耀地解释起来:“喏,当时她胳膊打过来时,我抬手挡了下,只打到了我的手腕,额头上的血是我提前涂上的口红。不得不说,江京雨,你包里竟然有那么多支口红,我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接近血红的颜色。”

江京雨紧敛着眉毛翻翻包,原本被收纳整齐的几支口红凌乱地扔在包里,内衬被染得五颜六色。她跳脚:“孟哲冬,你不知道拧好盖子啊!”

“来不及啊。”孟哲冬一脸无辜,“你也知道,当时情况混乱,我要是再晚一点过去,保不准你就真挂彩了。”孟哲冬佯装生气地抱怨,“喂!我的手腕这都被磕青了,你好歹关心一下啊!”

“我谢谢你啊!”江京雨瞪了他一眼,扭头去休息室查看闹事者的情况。

瞧着江京雨匆匆离开的背影,孟哲冬得逞地咧着嘴角笑起来,起身跟过去。

休息室里,四个小姑娘,两两分组坐在两排椅子上,负气地别着脑袋。

江京雨进门,视线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走到了两排椅子之间站定:“丢人吗?你们丢的不是自己的人,而是你们喜欢的作者的面子。”

小姑娘偏头,看向江京雨。她们几个算是总角图书的铁粉,自然认出眼前人的身份,轻抿着唇,后背渐渐挺直,像是认错的小学生。

有胆子大的姑娘,昂着脑袋辩解:“江江姐,是她先冤枉桂花酒抄袭的,我要是不站出来辩解,不就代表默认了吗?”

“辩解了,下次便不会有人误会了吗?”江京雨盯着这个意气用事的小姑娘。

麻花辫女生撇着嘴,在一旁抢白:“我说的是事实,下次当然还会说。”

江京雨淡淡地扫过去,后者理直气壮地抬高脑袋,稳稳地接住她投过来的目光。看得出来,麻花辫女生比另三个女生年龄大一些,底气也足,江京雨倒不怕她,琢磨着如何快速解决这事。

“你看过桂花酒的书?”

麻花辫女生答:“我从不给抄袭者的书增加点击。”

“没看过,你怎么就断定是抄袭?”

“她是你们公司的签约作者,你说话自然是向着她,向着公司利益,这样对我劝解有意义吗?”人越长大越有自己的立场,不管对与错,对于别人的意见就越听不进去。

江京雨虽有巧舌如簧的能力,却也不好在此时和对方斤斤计较地争执一番。

正当江京雨在心里念叨现在的女生怎么这样没礼貌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孟哲冬开口:“我不是公司员工,我能说句公道话吗?”

几道目光落到那个穿着橘红色外套的男人身上,麻花辫女生盯着他压低的帽檐,反问:“你是谁?”

孟哲冬没理他,径自问她:“你是一条鲸鱼的忠实读者吧?”

“你怎么知道?”

江京雨抽抽嘴角,为他的不要脸感到无奈。他此刻的模样,颇有辩论赛场上他咄咄逼人的架势,冷静而逻辑清晰:“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请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有多喜欢他的书?”

麻花辫女生一脸骄傲:“每一本都看过。”

“很好。”帽檐下的那张脸露笑,嘴角微微弯起,“那你一定也知道他那本《往后余生》和一个日剧的感情线相似吧?还有《就是爱你》那本,在人设上和另一位言情作家相同,哦,对了,《特别的人》在情节上也有几处推理设定和日本某推理小说家的不谋而合。”

麻花辫女生着急辩解:“‘鲸鱼’在微博上解释过啊,他说自己没看过那几部作品。”

“他说你就信吗?”孟哲冬淡定地提醒她,“小姑娘,做人不要双标啊。”

一阵沉默,麻花辫女生冷静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了解‘鲸鱼’吗,凭什么在这儿乱说。”

“我确实不太了解他。”

麻花辫女生恢复了神气,昂首挺胸地盯着他。

孟哲冬倒是也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地说:“我啊,只是在向你展示,我刚才冤枉你喜欢作者的情形,你想想在会场里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样,难道不觉着眼熟吗?小妹妹,维护自己喜欢的人没错,但是如果要诋毁其他人来达到维护的目的,那就过分了。”

“如果我说的是事实,就不是在诋毁,而你满嘴胡言乱语,这才是没有分寸呢。”

“你又不是‘一条鲸鱼’本人,怎么知道事实是什么?”

“那你就是了?”麻花辫姑娘一脸鄙夷地反问。

孟哲冬没回答,轻浮地冷哼了声。

江京雨见势不妙,大步过去拽住孟哲冬的小臂就往外走,不忘叮嘱:“你先出去,我来解决。”

孟哲冬不解地撇头,见江京雨满脸无奈地冲他摇头示意,孟哲冬了然,她是不想让自己爆马甲。

“行吧,我去外面等你。”孟哲冬顺从地被推出去。

麻花辫女生低低地嘟囔:“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诋毁‘鲸鱼’啊。”

孟哲冬已经站在了门外,临关门前,听到这话,轻笑着回头,淡淡地说:“因为我就是‘一条鲸鱼’啊。”

不等他说完,江京雨“哐”的一下将门板拍过去。孟哲冬摸摸险些被撞到的鼻梁骨,无奈地笑笑。

他的笔名是“一条鲸鱼”。俩人大学毕业那年,江京雨放弃了考研,进入总角文化成为实习编辑,孟哲冬考入本校的研究生,空闲之余心血来潮地开始了写言情小说的道路。他身为中文系的高才生,文笔自然不差,经过江京雨稍微指点,他的稿子竟然通过了主编的审核。确定笔名那天,孟哲冬一副随意散漫的模样,随口说:“叫江京雨吧。”

“喂,正经点儿!”

孟哲冬摸了摸挨了一手刀的后脑勺,嘟囔:“那就取个谐音,鲸鱼,叫‘一条鲸鱼’吧。”

“这么随意吗?”

“我已经很认真地想了。”

江京雨翻了个白眼,确定了这个笔名。堂堂中文系大才子,取个笔名竟然如此“下里巴人”,估计也就只有孟哲冬能办得出来。

下午的小插曲很快被解决,众人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晚上的公司晚宴上。众多畅销书作者、图书编辑、校对、美工等一大批幕后工作人员以及常合作的几家出版社聚集在宴会厅里,场面好不热闹。

孟哲冬从厕所出来,正站在盥洗台旁洗手,厕所隔间里传出一道正在打电话的声音,孟哲冬听得清楚极了。

“……我说了多少遍啊,京是北京的京,雨是雨天的雨。我可是要用来表白的,你要是把名字印错了,坏我大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行吧!先挂了,半个小时内,送过来!晚一分钟明天你就交辞职信吧。”

男人讲电话的声音不加遮掩,丝毫不怕别人听到。

马桶抽水的声音响起,男人开门出来。孟哲冬关掉水龙头,甩两下手上的水滴,抬起头从镜子里扫了一眼男人的长相。

眉清目秀,五官周正,没有缺点,也说不出优点。

还算凑合吧。

不过这男人的长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孟哲冬不经意地蹙了下眉头,又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男人察觉到孟哲冬的注视,不解地抬起脑袋,大大方方地接受着他的注视。

镜面里,四道目光交汇。

电光石火间,孟哲冬终于找寻到了几乎要被自己丢掉的记忆——这张脸,孟哲冬曾经在江京雨的手机上看到过。当孟哲冬问起这是谁时,江京雨喜滋滋地晃着手机显摆:“帅不帅,我们公司新来的老板!我偷拍的!”

呵呵。原来是老板啊。

孟哲冬撇着嘴角,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走了,独留下西装男人站在那儿一阵莫名其妙。

宴会采用全自助式的用餐方式,更为自由。

江京雨作为公司编辑部的得力干将,游走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谈笑风生。江京雨正和相熟的几个朋友聊起最近的旅行计划,她苦笑着开玩笑:“忙啊,编辑的工作忙起来像陀螺似的,一刻不停地转,不像你们作者,时间自由随意安排,写写书,旅旅游。”

抬眼间,她看到孟哲冬出现在甜品桌旁边,挑挑拣拣地往托盘里选着小糕点。他不是最讨厌吃甜食的吗,哼,拿了又不吃,简直浪费。

江京雨分神想着,笑吟吟地看向朋友们,接话:“你们好好玩,到时候记得给我带伴手礼啊!”

“必需的!伴手礼和专栏稿,一起交!”

“哈哈!”

几个姑娘聚在一起,话题永远不会简短,从短途旅行聊到彩妆新品再聊到当下比较热的流量小生,话题衔接过渡得自然而流畅。江京雨空腹饮了几杯酒,脸颊泛红,胃里烧灼得有些难受。

碍于聊得正盛,她也不好抽身离开。

“哎,江江,这不是你带的那个男作家,长得好正啊,快喊过来给我们介绍介绍。”

江京雨跟着偏头,见孟哲冬单手端着个托盘朝她们这方向走来,有对他眼生的客人误以为他是服务生,几次搭讪都被孟哲冬机智地化解掉。

还未等江京雨喊他,孟哲冬先一步停在了江京雨跟前,手里装着甜品的托盘往她身前送来。

“给我的?”江京雨迟疑地接过。

孟哲冬保持着帅气而温柔的形象,声音柔和:“嗯。别光顾着喝酒,吃点东西。”

旁边几个姐妹眼神暧昧地对视一眼,趁这工夫,孟哲冬轻微地垂下脑袋,凑近江京雨些,低声说:“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江京雨脸一热,不解孟哲冬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样周到。

想以前,这家伙不从自己盘子里抢吃的就不错了。

“哎哟,都是你喜欢吃的。”有人拖着长音打趣,“江江,还不介绍介绍,这是谁啊?”

在出版圈写言情的男作者本就稀有,加上孟哲冬的形象放在娱乐圈又属于分分钟C位出道的那类。玉树临风、清风霁月、朗朗少年,这类时常出现在小言男主身上的词汇安在孟哲冬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即便是对他优质皮囊下低劣的恶性了解透彻的发小江京雨,在面对他这俊朗温柔的一面时,也时常会被撩到。眼前这个男生,可是经常在小说中给男女主设置对白情节,熟悉各种套路深受女读者喜爱的小说作家。

他太懂撩小姑娘的套路了。

浪漫又英俊,还细心温柔。

也难怪能惹得陌生人心潮澎湃。

江京雨呼了口气,想一些孟哲冬的弱智事件让自己心情平定。她介绍:“他是我们部门唯一的男作者,一条鲸鱼。”

待江京雨说完,孟哲冬抢先一步补充:“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江京雨的男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了?”江京雨瞪向他,示意他快点纠正。

谁知孟哲冬像是没看清楚江京雨眼中的警示似的,自顾添油加醋地解释起来:“江江脸皮薄,不愿意让公司的人知道她和自己签的作者谈恋爱的事情,所以,”他故作神秘地顿了下,压低声音说,“我就偷偷告诉你们,要保密哦!”

“一定一定!”

“保密保密!”

“江江,要幸福啊!”

江京雨被孟哲冬箍着肩膀揽在怀里,压根儿插不上话,孟哲冬恬不知耻地带着她离开:“那我先带我女朋友走了,你们慢慢聊。”

江京雨被迫面带微笑地跟着他走开,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摆脱掉他的束缚。

孟哲冬观察着她的脸色,在她生气的前一秒,主动将糕点送过去请罪。饿坏了的江京雨捏了一个小点心吃起来,不忘睨着眼睛瞅他:“说说吧,你这次又有什么阴谋?”

“你也知道,我太受欢迎了。”孟哲冬挤眉弄眼,说得无奈又心酸,“我要是不这样做,估计今晚宴会结束,我的手机能被打爆。亲爱的江同学,江大姐,多谢你这次仗义相助,请受小弟一拜!”

他嬉皮笑脸地说着,江京雨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多少次了,每次孟哲冬恶作剧似的捉弄了她,反倒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就蒙混过去了,唉,江京雨叹口气,心想自己也真的是好糊弄。谁让自己耳根子软呢。

江京雨认命地摆摆手,原谅他:“下不为例。”

“遵命!”孟哲冬一脸殷勤,“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去拿点儿水果。”江京雨正张望着那边有什么可选择的。

孟哲冬抢答:“杧果和草莓,还要什么?”

“就这两样吧。”这是她最爱吃的两种水果。

被孟哲冬这样一闹,隔天上班,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江京雨和自家作者谈恋爱的事情。为此,老板卓祈桦特意找她去办公室谈话。

进办公室前,江京雨被同事扯住胳膊,反复地叮嘱:“听说新老板的脾气古怪得很,上次小媚偷拍他照片被他知道了,叫去办公室责难了好久,然后把小媚开除了。我猜这次一定是你谈恋爱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找你去谈话。”

“啊?”她在公司兢兢业业,虽然功劳不大,苦劳却也不少,就凭这样一个小事情还能把她开了不成?江京雨努力地开解着自己,不过转念一想,公司是老板的,任何事情全由老板说了算,他要是真的看她不顺眼,开除她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江京雨心里乱成了一锅粥,面上却仍然故作镇定地安慰着同事:“我的工作能力摆在这里,不会被直接开除的。”

顶多就是扣个奖金。

啊,我的奖金啊。江京雨气定神闲地走去老板办公室,内心却是在无尽地哀号。

怀着这样一种满是疑惑的心理,她坐在老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略显局促。趁着办公桌前的男人一丝不苟地低头处理着文件,她开始仔细地回忆起公司的规章制度,到底有没有不允许和作者谈恋爱这一说。

反复琢磨了好一会儿,江京雨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和孟哲冬,压根儿就没谈恋爱啊。

这样就好办了。

思及此,江京雨长舒了口气,在老板兴师问罪前开口澄清:“卓总,我和孟哲冬,我们俩不是男女朋友。”

“嗯?”卓祈桦缓缓地抬起头,盯向她。

见他眼中的错愕,江京雨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不禁亡羊补牢:“卓总,您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只见他利落地在文件上签好字,合上文件,说,“昨天签售现场,出现了意外,你处理得很好。”

江京雨谦虚:“我应该做的。”原来不是孟哲冬的事情,也是,老板日理万机,管理着整个公司,忙碌而辛苦,哪有时间去理会公司的八卦流言啊,“卓总,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十点钟还要开组会。”

卓祈桦慢条斯理地将钢笔拧紧,双手随意地往办公桌沿上一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清冷的嗓音问:“所以说,你没有男朋友?”

江京雨吓了一跳,不知这个“小问题”怎么能劳烦大老板亲自站起来询问。因为这紧张的情绪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内心忐忑得厉害,她急切地摆脱两人关系:“昨晚宴会上,孟哲冬——哦,这是一条鲸鱼的真名,他其实是拿我做挡箭牌来着,我们俩从小就认识,除了工作外,私底下很熟,所以昨天才开了那么个玩笑。”

“这样啊。”卓祈桦面带微笑地点头。

只见他朝沙发那儿走去,从低矮的茶几上捞起了一大捧包装精美的娇艳玫瑰花,转身朝江京雨这边走来。

江京雨还坐在深色的办公椅上,不解他用意,后背因为紧张绷得笔直,严阵以待。

卓祈桦信步走到她身边,方才还严肃平展的嘴角瞬间向上弯起来,浅浅地笑道:“看来这花还没浪费。”

“什么?”

只见卓祈桦往前一伸胳膊,花束送到江京雨身前,她猛地站起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卓总,这是?”

“送你的。”卓祈桦坦然道。

江京雨机械地接过来,下意识地说:“谢谢。”

“原本打算昨天送你的,可看到你男朋友在,觉得不太方便。”看出江京雨的困惑,卓祈桦贴心地解释起来。

并没有外人传的那样严肃古怪,当下的卓祈桦笑语盈盈,如春风拂面。

他认真地和江京雨保持着对视,十分有教养与礼貌地邀约:“既然你没有男朋友,那么我可以约你共进晚餐吗?”

因为这次谈话,导致接下来一整天江京雨的心都处在忐忑之中。

在几次工作失误之后,江京雨背起包和助理说了声“我去出版社看一下进度”便离开了公司。

呼吸到大自然新鲜的空气,江京雨紧绷压抑的心情才变得轻松畅快起来。

几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卓祈桦那句“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做你男朋友”让江京雨一时乱了分寸。

江京雨虽然自诩长相出众,家庭条件不错,也一直为了那位Mr. Right的出现保持着最佳的形象和状态,可……

她晃晃脑袋,想到卓祈桦的身价和地位,一时觉着有些不真实,两人差距太悬殊。

老板恋上公司职员,这种在小言中常见到并且读者们百看不厌的情节,放在现实生活中却显得尤为不真实。

江京雨承认自己爱幻想又花痴,可她也明白适可而止。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如果不是手机有电话打进来嗡嗡地振动,恐怕思想神游云外的江京雨就将手机掉在出租车上了。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孟哲冬的说话声:“江京雨,你在哪儿呢?我和朋友打赌,赢了两张电影票,晚上八点,请你看电影去!”

江京雨站在马路牙子上,揉了一下刚才下车时被磕蹭了下的脚踝,随口说:“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比和我看电影还要重要?”

江京雨想了下,郑重其事地说:“孟哲冬,告诉你个事,我们公司新来的老板,他说要追我。”

“……”电话那头的人一阵沉默。

江京雨纳罕:“喂,喂,孟哲冬你还在吗?是没信号吗?”

她捧着手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正准备挂断时,孟哲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去出版社的路上。”

“具体地址。”

江京雨不明所以地报上具体地址。

孟哲冬记下来,解释:“我就在附近,钱包刚才被偷了,没钱回家了。”

“……”

“你等我会儿,我去找你,你帮我付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