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墅隐》对局棋手与评谱者简介

周东侯

周东侯,名勋,安徽六安人。周东侯是清初非常著名的棋手,清末著名棋谱收藏家和评论家邓元鏸在其《国朝弈家姓名录》中把周东侯与黄龙士、徐星友、梁魏今、程兰如、范西屏、施襄夏、周小松、陈子仙并列为清代围棋的九位大家。这样的评价对周东侯也许有点过,因为清初是一个群雄并列的时代,不像康熙、雍正、乾隆、同光年代有突出的称霸的棋手。如果要找一个似也应该是周懒予,《兼山堂弈谱》和《周懒予传》都有周懒予降服周东侯、汪汉年,称雄棋坛的记述。但周懒予活跃棋坛的时间太短,而周东侯却是老而弥坚,不仅仅因为与黄龙士争锋而留下“黄龙周虎”之名,甚至在黄龙士去世后还和徐星友继续对垒,其棋艺一直处于顶峰状态。周东侯遗留到现在的棋谱有一百多局,是留下棋谱最多的古代棋手之一。

周东侯的生年无记载,但前面所引徐致章“《弈墨》序”说到“东侯系吾无忌”,应与徐致章年龄相近。徐致章生卒年不详,其弟徐致觉顺治六年己丑(1649)中进士时年三十,即生于1620年。从《弈墨》序中看徐致章兄弟年龄相近,因此周东侯也许出生于1618年左右。

吴峻《弈妙》序说:“国初时东侯为冠,龙士以幼年一出而驾乎上,其艺之妙殆天授也。”当黄龙士出世称霸棋坛的时候,“著家遇之辄望风而靡。惟东侯刻意追新,喜出偏锋,屡败不屈”(吴修圃《弈理析疑》)。两人曾经在弈乐园激战三十局,周东侯虽败多胜少,但棋局皆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自首至尾,机趣横生,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妙”,故时人称“龙士如龙,东侯如虎”。最近陈祖德著作《中国围棋古谱精解大系》,第一册即是《黄龙周虎》。范西屏曾评周东侯一代棋手棋风“冥心孤诣,直造单微”,邓元鏸评他的棋“如急峡回澜,奇变万状,偏师驰突是其所长”。周东侯自己曾对徐星友说:“局中义理之所在,务须推移尽变,若稍存余蕴,必不能淋漓酣畅。”(徐星友《兼山堂弈谱》)可见其对棋艺的执著追求。

周东侯享年甚高,曾经“龙士以幼年一出而驾乎上”,然而当黄龙士驰骋棋坛二十载后离世时,周东侯老而益壮,面对继黄龙士而起的新一代棋坛霸主徐星友,依然抗争不息。清初著名戏曲家、诗人孔尚任在“燕台杂兴”组诗三十首之第二十八首中有:“疏帘清簟坐移时,局罢真教变白髭。老手周郎输二子,长安别是一家棋。”并有附记:“周东侯弈局国手,武林徐星友来京,自谓过之,有某贵公悬金币为寿,早食方罢即命对局,踌躇一子,历时数刻。予窃旁观,日移午矣,周老输二子,袖手而去。”组诗有前言云:岁甲戌,作燕台杂兴四十首,今三年矣,又得杂兴三十首。则此诗当作于甲戌后三年间,组诗如是按时间排列则应作于甲戌后三年,即1697年。说以此一局胜负徐星友取代周东侯引领棋坛,从而“长安别是一家棋”,当是诗人之言。此时徐星友已经年过五十,早已是可以和黄龙士分先对子的棋坛高手了,其与周东侯应早就有过交手,即使是保留到现在的他们两人的对局棋谱也远非一局。而且从徐星友的《眉山墅隐》评注来看他们两人关系密切,绝不会有偶遇一局定霸主之事。但此诗说明即便到了八十高龄,周东侯仍有与棋坛最高手抗衡的棋力。

周东侯撰有《弈悟》,收清初国手对局谱32局及作者自拟之让子棋谱,每谱均有评述。

汪汉年

汪汉年,安徽歙县人,清初著名围棋国手。徐星友在《兼山堂弈谱》中说:“昔汉年、东侯初遇广陵,旗鼓相当,自以为雄视一世,后皆负于懒予,始翻然易辙。”在周懒予去世后汪汉年与周东侯称雄棋坛有双璧之喻。汪汉年留世棋谱有120局,也是存世棋谱较多的清代棋手。明崇祯年间刊印的《弈薮·残局篇》上有“汉年汪嘉禾参订”,汪汉年似应年长周东侯一些,康熙初年即去世,享年约五十多岁。因此未能如周东侯那样得以与黄龙士对垒,在清代棋坛上的地位也稍逊于周东侯。邓元鏸在《国朝弈家姓名录》中把周东侯列为大家而把汪汉年列为名家。

但汪汉年棋才极高,棋风独特,后世对其之赞赏与钦佩却是远过于包括周东侯在内的许多著名围棋国手的。《眉山墅隐》跋中程兰如儿子转述程兰如的话:“汉年天分高用意曲,其精微奥妙之着尚有非徐氏之所能猝喻者,安可轻加评驳。”其扬汪抑徐虽不免偏颇,但这也说明后世棋手对汪汉年的棋才有特别的赞赏和偏爱。其实徐星友本人也是极其欣赏汪汉年的,他评述“汉年之著,洒然自得,独运神明,脱略形骇,虽非极致之处,然规模宏远矣”,又云其“天禀最高”,“识大局而脱形骸”,“狭巷短兵,不苦逼窄,横见侧出,游刃有余,当此境者,惟汉年最为擅场”,如此不吝赞词在其棋评中也几乎是独有的。再往后施襄夏称汪汉年“超轶”;邓元鏸称汪汉年“如凛羲之染翰,挥洒自如,是其弈格别有一种风趣也”。即便是到了现代,在研究中国古代围棋时,虽然汪汉年的棋艺与成就尚无法与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等棋手相比,但其棋谱中体现出来的灵动机变和超越时代的大局观,让人看到了现代围棋的萌芽,而不得不给予特别的赞叹。

汪汉年多才多艺,朱彝尊《赠汪叟序》记:“歙人汪叟善弈者第一品,观其貌睟然可亲,察其言蔼然可听,所为小诗,详雅而中律。出其写真画卷,当世之巨公才士莫不嘉奖若出一口。不特以艺重者欤!”

盛大有

盛年字大有,以字行,苏州人,约生于明万历中期(1600年前),其父为明末著名山水画家盛茂烨,盛大有承父业也擅山水兼工梅竹。其棋艺在明朝时已经名重江淮,曾被称为吴下弈手第一,与明末一代围棋宗师过百龄多有交锋,更是清初棋坛的一员不老的骁将。康熙戊申年(康熙七年,即1668年)黄龙士年十八初出棋坛,与年已七旬的盛大有对弈七局全胜,一时名动天下,不几年技盖天下,创造了中国古代围棋的一个高峰,被尊为棋圣。徐星友在《兼山堂弈谱》中对此有过客观评价,认为虽然如以双方盛年时棋艺比之,盛大有的确“远逊龙士”,但其时“大有已耄,精神衰惫,非少壮之比”,而黄龙士也尚“学识未醇厚”,这七局棋谱虽是全胜,其中也多不尽然之处。然黄龙士竟以此“七局偏胜而得名”,实在是“名之所在,非实之所在也”。不妨说正是盛大有此七负造就了一代棋圣黄龙士的横空出世。

盛大有棋风顽强好战,但常常过分甚至无理,徐星友对他的棋多有批评。程爱函在《眉山墅隐》跋中说“玩其句法,及不足于盛大有,皆与兼山堂相类”,其对盛大有的批评一以贯之,可说到了有成见的地步。就在《眉山墅隐》的棋评中徐星友记录了黄龙士对盛大有的评述:“龙士言盛当局面窘迫之际,仍有生机,本领自有过人处”,但接下去却是“而此局无所见长,亦属败笔”。黄俊《弈人传》认为其批评过分:“星友多不满意之评,然与百龄同开有清一代弈家先河,数典亦不可忘祖也。”但正是有盛大有这样的标本在,徐星友的棋评才得以更加充分地阐述了他和黄龙士一代棋手对围棋的新的思想理念。

盛大有著有《弈府阳秋》,未有传世,现有留世棋谱六十多局。

程仲容

程仲容,新都(徽州)人,清初著名棋手。虽然凡提到清初到康熙朝的围棋国手,程仲容的名字均会在其中,但关于程仲容的具体记述却甚少。《弈人传》记程仲容仅有一句:“程仲容,新都人。《弈理析疑》载:仲容与龙士一局,仲容掌先,或言龙士掌先,未知孰是。”这是因为这局棋标的是程仲容白先,而对局结果是白胜。相比于黄龙士之威名程仲容获胜似不可想象,于是就怀疑或者弄错先后方了。但没有具体证据的怀疑是不成立的,而且黄龙士与程仲容对局当然是程仲容白先更正常。程仲容留下来的对局棋谱除了《眉山墅隐》30局外仅有零星散见各谱中的5局,包括这胜黄龙士一局,其来源当不是程仲容本人,应该是客观的。

其实到了这一级别的棋手,下手先行胜上手一局也属正常,不必置疑。在《眉山墅隐》对局中,程仲容对汪汉年和对周东侯均为四胜六负,对盛大有六胜三负,而汪汉年对周东侯五胜五负,对盛大有七胜三负。因此程仲容的棋艺水平应与周东侯、汪汉年在一个级别上而稍逊,略好于盛大有。盛大有虽明显不如黄龙士,曾经七连败,但留下的棋谱中也有一局胜黄龙士的。

程仲容生卒年不详,但其留下棋谱有汪汉年让先一局,另外有两局对吴瑞征。吴瑞征是康熙中期棋手,因此程仲容应该比汪汉年年轻。《眉山墅隐》的杭州棋会是在顺治十六年(1659),其时盛大有已经六十岁,汪汉年约近五十岁,周东侯四十二三,程仲容或稍年轻些许。

徐星友

徐远,字星友,浙江钱塘(杭州)人。生于1644年或1645年,工书画,善弈,象棋也达国手水平。徐星友学弈较晚,现在留下有黄龙士受四子的棋谱,但据云学弈刻苦有足不下楼者三年,及至于和黄龙士分先对子。徐星友留下棋谱以黄龙士受三子的所谓“血泪篇”最为著名,其实留下来的分先棋谱也有7局,而且胜负相当,说明徐星友后来的棋艺达到了相当高度。黄龙士中年早逝后徐星友称霸棋坛几三十年,往来大江南北,足迹半天下。曾经挫败自称棋艺无敌的高丽使者,名动京师。晚年(应在七十岁前后)在北京遇到比他小四十六岁的青年棋手程兰如,据说订弈十局徐星友败。回钱塘铁冶岭(清波门附近)潜心著述。施襄夏在《弈理指归序》中说到他十二岁时“徐叟尚受三子,过承奖许,得《兼山堂谱》,潜玩经年,始窥其奥”,其时徐星友已经七十八岁了。

徐星友棋风“冲和恬淡,浑沦融洽”,“闲谈整密,大方正派”,推崇“制于有形,不若制于无形”,“善战而胜,曷若不战屈人”。著有《兼山堂弈谱》《眉山墅隐》,并留下《绘声园受子谱》《师竹斋谱》。是留下著述与棋谱最多的中国古代棋手。

徐星友棋风平和正派,崇尚以柔克刚不战屈人,因此其棋谱少有黄龙士那种如天仙化人般令人赞叹的奇思妙想,不免觉其平淡,或谓其杀力不强。但这种棋也被称为功夫棋,即徐星友对围棋的功夫即理论钻研很深,《兼山堂弈谱》《眉山墅隐》正是其对围棋功夫的全面阐述。以前中日棋界多认为中国古棋好杀,不通棋理,缺乏正确的围棋理论指导。但徐星友的著作中显现出来的扎实、全面、清晰、细腻的功夫,表明徐星友的围棋理论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因此现代的棋界不少人认为徐星友的围棋思想是最接近现代围棋的。徐星友和开创日本近代围棋的道策同龄,他们的围棋思想也有相近之处。以前以日本为主流的棋界推崇道策,忽视了徐星友,应该予以拨正,好在徐星友留有大量著述,倒是道策并无著作传世。

清代有些笔记野史记徐星友嫉妒阴害黄龙士,骗知府官职,又有类似的程兰如对徐星友使阴招等等故事,这些当都是好事者臆造之词。徐星友在其著作中说黄龙士“寄纤秾于澹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一气清通,生枝生叶,不事别求,其枯滞无聊境界,使敌不得不受。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臻上乘灵妙之境”,可谓推崇备至。而且徐星友在他自己收集的《师竹斋》等棋谱中,以一代宗师数十年之尊,收录多局早年黄龙士让他三子、四子的棋谱,可谓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实非一般人能做到。至于徐星友和程兰如这两位大师之间的关系,《眉山墅隐》也许可以为其做一个注脚。

程兰如

程兰如(1690—1765),名天桂,又名慎诒,字纯根,安徽新安(歙县)人。李斗《扬州画舫录》载:“程兰如弈棋不如施、范,而象棋称国手。”说明程兰如天赋过人。程兰如二十岁时即成名,后至北京因胜过前辈宗师徐星友,而成新一代的棋坛第一人,同时有国手梁魏今与其齐名,以梁程称雄一时,但梁应尚稍逊。程兰如和梁魏今引领棋坛大约只有十几年,随着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棋手范西屏和施襄夏崛起棋坛,梁程之名就略显逊色了。梁程都曾经指导过年轻时的范施,梁程均比范施寿高,因此他们的时代基本是重复的,故乾隆一代棋坛上有梁程范施四大家之称。

施襄夏评程兰如的棋“以浑厚胜”。即棋风厚实,以厚为背景,以细致而深远的计算为基础,而中盘发力,也是力量型棋手之一类。程兰如享有盛名纵横棋坛的时间较长,是留下棋谱数量较多的棋手。其著有《晚香亭弈谱》系乾隆十九年(1754),偕同韩学元、黄及侣拜望高东轩(据丁国如考证系河道总督大学士高斌),在晚香亭授先与韩、黄对弈15局的评谱集。施襄夏评“程著《晚香亭谱》,惜语简而局少,凡评通局当然之着,或收功于百十着之后,或较胜于千百变之间,义理深隐,总断难详,未入室者仍属望洋犹叹”,评价似不高。对照程兰如在《眉山墅隐》上的加评,程兰如评谱当不如徐星友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