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天汇豪景酒店时,晚了将近半个小时,乘景观电梯上到七楼,邹楠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还整理了一下装束,可进入“蓝田玉”包厢的瞬间,她便后悔了,甚至产生了一股强烈地想要逃离的冲动。
邹楠原本以为只是小范围的聚会而已,没想到竟然来了二十多个人,超过了她那届“山茶花”舞蹈班学员的半数。时隔十五年,能来这么多人实属难得!不过这只是邹楠的看法而已,事实上,那些没有“半途而废”的昔日同窗们大都从事着与舞蹈相关的行业,也都一直保持着联系。
邹楠成了这次聚会的“局外人”。
苏倩站起身向愣在门口的邹楠用力招手,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的热情、减轻对方的尴尬。她坐在正对门的主位,左手边是恩师林知秋夫妇,右手边是一空位。
在一桌人的注视下,邹楠微笑着疾步走了过去,此时,空位另一边穿米黄色、胸口印着格瓦拉头像体恤衫的青年也站了起来,殷勤地替邹楠拉开了椅子。
邹楠礼貌地冲对方点了下头,却回避了对方的注视----那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入座后,邹楠自然是先和恩师林知秋夫妇寒暄,不擅言辞、或者说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的她仅仅是点到为止,顺便表达了一下迟到的歉意。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罚酒三杯!”
“对、对、对,邹楠,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你来这么晚,罚酒不冤枉!”
“没错……”
所有人都跟着起哄,气氛热闹起来。有人叫出自己名字,让邹楠感觉很亲切,虽然她与在座的共同度过了近五年的时光,但那时毕竟年龄小,谈不上什么友情,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定的场合,许多人就算迎面走来,她或许都不一定能认出。
邹楠推说自己不会喝酒,但这些老同学或者说童年的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我替她……”
“你谁呀,凭什么?”
“我是说我替她倒酒!”
一阵哄笑,酒桌上最欢迎的就是这种搞笑的段子手。
“喝点吧,不是非得三杯,至少有个态度,不然你的同学不会放过你的。”插科打诨的青年替邹楠倒了杯红酒,劝道。
邹楠这才正眼去瞧身边这个“格瓦拉”:他的头发被染成了香槟色,戴着咖啡色耳钉,五官俊俏,嘴唇很薄,笑起来嘴角自信地微微扬起。她确信,“山茶花”舞蹈班里没有这号人。
邹楠并非不能喝酒,十八岁生日那天,邹景章在酒店宴请至亲好友,忘记了事情的起因,素来倔强不服输的邹楠被激将得干了一杯四十度的“天之蓝”,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要知道,酒店的那种高脚杯足足有三两呀!邹楠能喝酒,但从不放任自己,尤其是在这种大众的场合,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绝对是滴酒不沾的,敬酒如此,何况是罚酒。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邹楠端起了酒杯。
“林老师,非常抱歉,临时来了位患者,耽误了。”邹楠转向林知秋夫妇,一脸歉意,“其实苏倩打电话后,我便一直期待着这次见面,我不胜酒力,但这杯酒敬您和师母,你们随意!”
邹楠说着一扬脖子,将满满一杯红酒干了,因为太急,呛着了,猛烈地咳了起来,苏倩赶忙替她捶背。
“好!”格瓦拉起哄似得鼓掌。
“邹楠,是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学生。”林知秋端起酒杯旋即又放了下来,追忆道,“十五年前,市舞蹈协会为了宏扬古典舞、发展具有景安地方特色的民族舞蹈、培养发掘古典舞人才,在全市范围内从适龄儿童中挑选了四十二名学员组成‘山茶花’舞蹈班,你们的身体条件和形象,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呀!”
“林老师,敬您和师母的酒还没喝嘞!”有人故意打岔。
林知秋和妻子相视而笑,重新端起酒杯,呷了一大口。
“刘小军吧,你可是班上最调皮的一个!”林知秋用手指点了点对面一个青年,“文化宫基训房外有一棵古樟,应该有五层楼高,你小子都敢爬上去掏喜鹊窝,跟猴子一样!脸颊被树枝划伤,我背着去的医院,那血呀流了我一身……应该留了疤痕吧?”
“细细的一条水印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刘小军讪笑。
“我这个人不善于表达,其实今天能和大家相聚,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真的,感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当然,更让我高兴的是知道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出息,有的成市剧团的首席舞蹈演员,有的开办了自己的舞蹈培训机构,有的从事舞蹈的创作……这都很好很了不起,我为你们骄傲!”
邹楠心里有些酸楚,似乎自己是当年“山茶花”班里唯一一个彻底脱离了舞蹈这一行的人,她感到羞愧和尴尬。她想起被医生告知自己再也不可能成为一名专业舞者时痛彻心扉的心情!当时,那个孤傲倔强、早已把舞蹈视若生命的少女,甚至想到了死!
“林老师,有一点我至今没想明白,就是舞蹈班为什么要叫‘山茶花’呀?要知道班上有三分之一的男生好不好!”说话的鼻子尖得像混血儿,他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交谊舞舞者,曾参加过本地电视台的一档综艺节目。
“这个嘛……”林知秋把目光重又落在邹楠的身上,“大家都知道翠屏县吧,离景安不远,那里山清水秀,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浓厚。许多年前,市剧团的一名舞蹈编导去那里采风,偶然看见一群当地的少女在茶园采茶,她们扎着头巾、哼着小曲,在一片翠绿色中欢快地劳动,少女们身姿优美灵动,像一群翩跹的蝴蝶,远山如黛、薄雾如烟,年青艺术家的灵感被激发出来,回到景安后,她编导出了名为‘翠屏春韵’的舞蹈作品,得到领导的认可,并被确定为省文艺汇演比赛节目,取得了优秀奖的好成绩!这引发了学习名族舞蹈的热潮,领导于是决定成立一个幼儿舞蹈班,问到那名舞蹈编导取个什么名字好,她想起采风时曾摘了一朵白色山茶花夹在笔记本里,于是建议就叫‘山茶花’,这个建议得到了领导的采纳!”
“原来如此啊……”大家恍然大悟。
“值得一提的是,你们知道那名编导是谁吗?她就是邹楠的姑姑,邹雪琴女士……”
林知秋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邹楠出车祸时和邹雪琴在同一辆车里,邹楠右小腿骨折退出舞蹈班,而她的姑姑却不幸罹难!
邹楠不想在众人面前揭开伤疤,于是及时出言制止了,林知秋没有生气,他理解对方的心情。
那天晚上的师徒聚会总的来说是成功的,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甚至有人提议以后每年都聚一次,毕竟儿时结下的友情是最纯真美好的。
邹楠一直表现得很拘谨,有种落落寡欢的味道,这一切被坐在旁边的格瓦拉看在眼里。而聚会的发起者、市剧团的首席舞蹈演员、林知秋的得意门生苏倩,因为在桌上忙着介绍自己即将参加的一场高规格的演出,对邹楠却有所忽略了。
邹楠对于这份“冷落”并不介意,相反,她在心里衷心祝愿自己的闺蜜能在事业上再上一个台阶!
聚会结束后,格瓦拉执意要送邹楠,邹楠没同意,拦下路边刚好经过的一辆的士车,匆忙离开。
“漂亮吧,不过你没戏,人家名花有主啦!”苏倩打趣道。
“没结婚,就有机会,公平竞争嘛!我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主!”格瓦拉仍然恋恋不舍地望着邹楠离开的方向,直到的士车转弯消失,他才回过头看着苏倩,郑重其事地道,“姐,你可得帮我!”
“想什么呢,我才不会干这种没品的事!”苏倩对自己这个表弟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