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偏僻县城,距离景安二十公里,由一条刚够两辆小车谨慎交会、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相连。
地如其名,安静的县城到处可闻竹子的清香,可见翠绿的竹林,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门店更多的是售卖以竹子为原材料的日用品或工艺品的铺子。
竹制品产业链,是县城经济的支柱产业,竹文化渗透进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进当地人的血液。
蓝鸟车缓缓穿过县城,驶入一条乡道,视野渐渐开阔,两侧的稻田稻茬密布,几条耕牛悠闲自在地啃着田径上稀疏的青草。更远处,在田野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偶尔能看见白鹭从澄碧的天空飞掠。
开了约五六分钟,道路的左侧出现一块三米来高的人造石,上书三个红漆大字:鸟山村。
村名石后是一条更窄的砂石路,一个小伙子跨在摩托车上等在路边。
蓝鸟在路口停下,副驾驶车窗摇落,罗小飞探出头冲小伙子打招呼。
那个肤色黝黑、身体皮实的年轻人麻溜地跳下摩托,满脸堆笑地跑上来,恭敬地递上一根红塔山。
“罗哥,一路辛苦哈!”小伙子掏出打火机欲替罗小飞点烟。
“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还特意来接什么?”罗小飞摆摆手,冲司机努努嘴。
“罗哥,路上灰大,咱们进村吧,我给你开道!”又寒暄了几句,小伙子说道。
罗小飞点点头。
“这一声声罗哥,真叫得亲!”尹艳萍瞥了罗小飞一眼。
“一会指不他们对你会更热情,你别招架不住啊!”罗小飞把烟夹在耳朵上。
“这烟你也抽?”尹艳萍纳闷,她知道对方抽烟的档次。
“烧香骗鬼,抽烟骗嘴!”罗小飞慵懒地回道。
“嘁……”
罗小飞堵姚会长那晚扭到了脚,是右脚,不方便开车,赵厂长热情邀约他去村里参观新茶园,他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刚好尹艳萍前来“探望”,她对到乡下去散散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同孩子得知要去春游一样兴奋,罗小飞遂让她充当了一会自己的司机。
蓝鸟在村头一颗繁茂的樟树下停下,从这里到他们要去参观的茶园还有一段山路要步行。
赵厂长和吴会计就候在树下,和村民聊天。
罗小飞刚一下车,眼尖的赵厂长立马感觉不对劲了。
“罗老板你这腿是怎么啦?”这个纯朴的农民关切地问。
“老赵,你眼真是毒,才走这二步就被你看出来了!”罗小飞拍了拍右腿,“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敢大意!”赵厂长扭头看向吴会计,“你快去把耿老二找来,快点!”
“耿老二?”罗小飞不解。
“噢,就是咱们村看跌打损伤的游医,我叔的腰疼就是他冶好的。”赵厂长的侄子凑上来解释,他刚把摩托停好,先前在路上摩托熄了火,不然他不可能落在罗小飞的后面。
“不用,真不用!”罗小飞不以为然道。
“为什么不用,你逞什么能呀!”尹艳萍走下车来,令众人眼前一亮。
鹅黄色的呢子大衣衬得她的肌肤愈加白皙,虽然没穿高跟鞋,但身材依然挺拔傲人,移步生风,散发出成熟女性特有的风韵。
这个穷乡僻壤何时来过这样风采的女人。
赵厂长察言观色,心里立刻明白两人的关系,再请示似地看看罗小飞,对方没说话,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耸了耸肩膀。
“你还愣着干嘛?”赵厂长冲吴会计吼了一句,后者这才将目光从尹艳萍身上收回来,讪笑着快步离开了。
赵厂长的侄子倒是有眼力见,立马取了两张椅子来。
尹艳萍坚持不就,饶有兴致地四下闲逛了起来。
鸟山村绝大多数的房屋还是上个世纪建造的,有些甚至更悠久,破败不堪,院墙坍塌、杂草丛生。带有浓郁政治色彩的标语口号,在墙壁上仍隐约可见。
村子是安静的,鸟鸣更加清幽,一群白头翁在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嬉戏觅食,那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红彤彤却无人问津的果实。
这几乎是农村现状的一种缩影: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守的老人孩子对仍旧高挂在枝头难以采摘的果实望而兴叹。
罗小飞的女伴没坐,赵厂长也没坐,而是站着和罗小飞说话。
不一会,吴会计引着一个鼻子边上生了只豌豆大痦子的中年农民来了。
这个游医对罗小飞的脚腂进行了一番专业的察看,捏揉了好一会,笑着说没事,叮嘱就是走道时别太吃力,过几天就能好。
“不会吧,瞧走路的样子挺严重的呀?”赵厂长不放心地问。
“心里作用嘛!”耿老二憨笑答道。
“大意不得,你再给好好捏捏,不是有什么红花油、活络油吗,你也拿来给抹抹呀。”赵厂长不悦道。
“老赵,人家医生都说没事了,你还是饶了我吧!”罗小飞说着放下卷起的裤角,穿上鞋站了起来。
赵厂长嘿嘿一笑,“罗老板,这来参观新建的茶园得有段山路要走,你这脚……不如下次吧,今天就上我家喝顿酒怎么样?”
“没事儿,我才没你想得那么娇贵!”罗小飞还特意跺脚。
“真没事?”
“我逞这能干嘛?”
赵厂长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侄子去取一条拐棍,罗小飞嫌麻烦不许。
“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呀!山路陡峭,我可没力气扶你,拄根拐稳当!”尹艳萍逛了一圈回来,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替罗小飞做决定似得说道。
“行,就听你的。”罗小飞只得从命。
新开辟的茶山毗邻老的,规模要大一倍,刚种下不久的茶树苗井井有条,长势喜人。有工人在茶园劳作,手工去除苗间杂草、施肥或喷洒农药,空气中虽有微弱的药水味道,但并不刺鼻。
一只伯劳鸟栖在一株紫薇的顶部,歪斜脑袋紧盯着几只在山径上觅食的麻雀。
罗小飞和尹艳萍在赵氏叔侄俩的陪同下,一路有说有笑地朝茶山顶部走去。
“这一片都是去年上半年才种植的,还在种苗期,最早也得后年才能采摘。”赵厂长介绍。
“怎么不直接进树苗?”罗小飞问。
“为了品质呗,我倒是想快,和种白菜一样。不瞒你说,现在有许多外地茶商慕名而来订购咱们的茶叶嘞!”赵厂长看了看身后的侄子,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这小子说只有纯粹的出自这片土地的茶叶,才能称之为‘雀舌’!”
罗小飞赞许地点点头,“老赵,你后继有人啊,我觉得你侄子说得对极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一种茶,来不得半点虚假,掺不得水分,虽然现在茶叶产量上不去,短期效益差点,但只要能保证茶叶的品质,经营好‘雀舌’这个品牌,我相信赚钱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番话,赵厂长的侄子有些腼腆地挠挠头,笑得很朴实,也很灿烂。
尹艳萍也笑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竟然还有几分企业家的气质。
茶山并不高,然山径曲折,一行人走得又慢,约摸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顶端。
这是一片足有四五十个平米的平坦空地,边沿被人为夯实了。北边有两株挺拔的五针松枝叶交握生长,树下有张石几和三只石凳,供人休息。一旁还建了幢茅草屋,用来储存劳动器具。
天气清朗,明艳的阳光从翠绿的草叶上反射回来有些晃眼。微风温润如玉,吹抚在脸庞,像情人的呼吸。
向北眺望,一片苍翠茂密的竹林后面是碧绿的月光湖,她静静地躺在山峦之间,像一只巨大的明眸,散射出梦幻般的光辉,令人沉醉。
罗小飞和尹艳萍被这山顶的景色深深地吸引,许久不语。在偶然默契的对视中,他们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某种相同的渴望。
只是他们也都明白,这种触景生情而激发的微妙情愫,对于俗世中的人们而言,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