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堂尊

我该说说我的父母了。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家庭。

先说我母亲吧。她叫黄贤,1928年出生在北京的一个普通家庭,起初家境还凑合。她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太姥爷,曾在皇宫做杂事。姥爷有些文化,算是个文人,能算会写,平时给人写字做账,但并非固定的工作,也没有稳定的收入。

母亲4岁时,家中有5口人:我的太姥姥、姥姥、姥爷、母亲,以及我一个年幼的舅舅。由于那时家中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我太姥姥就决定下关东去讨生计,于是带着全家一起去了长春。因当时清朝的末代皇帝溥仪和一帮清朝遗老都在长春,太姥姥觉得那儿兴许能联系到太姥爷当年在皇宫里的一些关系,给姥爷介绍个工作。但是到了长春才发现,这些人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时哈尔滨有个公司来长春,声称招有文化的人当会计,姥爷报名就跟着他们走了,后来才知道是被骗。那些被招的人都被送去黑龙江铁力县的深山老林做劳工,伐木砍树。姥爷是文人,不擅体力活,加之随身携带的衣服不多,没多久就活生生地被冻死在林子中。

留在长春的一家人,靠太姥姥在长春头道沟为一个叫“北平站”的客栈做事养家。“北平站”的老板和伙计都是北京人,太姥姥就在那儿给人洗衣服,做针线活,一天赚几毛钱。我的姥姥身体不好,但为了维持生计,她去日本人办的宝山火柴厂做工,早上5点多就得出门。外面冰天雪地,她常常在冰上跌倒,摔得头破血流。在我母亲8岁的时候,我的姥姥就去世了。

太姥姥随后携我母亲和舅舅去了四平。太姥姥给人家做保姆,我母亲在一所免费的天主教小学上学。三四年后祖孙三人又回到长春北平站。

母亲在12岁时,经姥姥朋友的介绍,也进了宝山火柴厂做工。她小小的年龄,每天从早上5点半工作到晚上5点半,整整12个小时。

1947年年底,东北人民解放军围困长春前夕,中共地下党进厂宣传,母亲就加入了党组织,到长春外围做妇女工作,做军鞋、组织担架队。1948年10月长春解放,母亲担负妇救会工作,其后跟随组织去沈阳。11月沈阳解放后,她又继续随组织南下;先到上海,后因语言不通,由组织分配到南京,任南京市总工会女工部科长、党政工团科长。

1955年南京市建立街道办事处机制,我母亲到五老村办事处担任主任,数年后转任书记,在此职位上一直工作到20世纪80年代末退休。

我家所在的街道叫五老村,我入读的小学叫五老村小学。

五老村原是一个不起眼的街道,后来因为卫生环境搞得好而名扬全国,成为样板。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也许记得毛泽东主席的一段题词——“动员起来,讲究卫生,减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据说这就是为五老村题写的。

母亲

1960年12月21日,周恩来总理陪同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亲王来到五老村参观,就是我母亲和当时办事处的书记负责接待解说的。

周总理看到原来的臭水坑变成美丽的小花园,对五老村的卫生面貌、优美环境表示赞赏。客人一行参观了五老村幼儿园、五老村小学和街道的食堂,我还为周总理献花。周总理和西哈努克亲王的这次来访,成为五老村一段引以为荣的历史,传为美谈。

与我母亲相比,我父亲小时候没受过什么苦。他1929年出生在江苏高邮的一个富裕家庭里。按照1949年后划分阶级成分,他家属于地主兼资本家。

父亲有兄弟姐妹十人,他排行老二,在家时佣人们都称他为“二少爷”。我父亲从小聪颖过人,弟妹们对他都十分崇敬。父亲在高邮读完小学和初中,随后上了江苏名校——扬州高中,今天说来,就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

1945年父亲16岁时从扬州高中毕业,报考南开大学,被化学系录取。父亲其实对理工科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文科,特别是外国语言与文学。在南开待了一年后他决定放弃理科而改学文科,于是报考了北京大学西语系,并以优异的成绩得偿所愿。大学问家朱光潜、李赋宁等语言文学大师都是他的老师。

父亲

以父亲的家庭背景,他本应该潜心读书,学成后回乡继承家业。但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他在学校里接触到进步人士和新思想,被发展成为中共地下党员,从而走上了与自己的家庭背景完全相反的道路。

1949年南京解放后不久,父亲就随饶漱石南下至南京,担任南京市共青团宣传部长、团市委团校校长。1956年参加筹办《南京日报》,之后担任《南京日报》办公室主任兼编辑部主任。1963年,《南京日报》因经费拮据停办,他随后转去南京市第四中学当校长,直至“文革”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