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天真的过去,它仿佛就在眼前,但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我才上小学一年级,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捉到只受伤的小鸟,找根绳系住了它的脚,托在手心玩,正要穿过一条我从没走过的陌生胡同时,突然听到有个人喊我:
“喂,你站住!”
我顺声音看去,喊我的是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她就趴在前面不远的一幢土房的窗台上,窗扇开着,她的头露在外面,脸很苍白。
“放了小鸟。”她仿佛是命令我。
“管你屁事。”我头也不回地跑了。
几天后,鸟死了,我难过极了,不由想起了那条陌生的胡同。
女孩仍趴在窗台上,头探在外面,见了我,小嘴一撅:“鸟呢?”
“死了。”
“都怪你。”她眼圈一红。
“丢丢丢,真好哭。”
“我没有。”她扬起头,怒目而视。
我怪叫一声,做个鬼脸,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听她喊我,声音很急:“你回来。”
我停住脚步:“干什么?”
“你过来。”
“过去就过去。”我负气般走到窗前。
“姑娘和小子玩,死了没人埋。”不知谁喊了一句,羞得我顾不上回头看是谁就没命地跑了。
近半个月我没再去那条胡同了。一个星期目我闲着无聊,又想到了那条胡同。
“为什么隔远么久才来?”她眼圈红红。
“我是男孩,你是女孩,是不能在一块玩的。”我认真地说。
“为什么?”
“不知道。”我走近窗前,仰着脸说。
“你仰脸和我说话不累吗?坐到窗台上吧。”她像个大姐姐,柔声地说。
“我上不去,你怎么不出来玩?”
“我妈不让。”
“为什么?你爸也不让吗?”
她点点头,突然趴在窗台上哭了:“他们都不愿跟我玩,骂我是狗崽子。”
“你……你别哭啊。”我慌了:“我跟你玩,你要是再哭,我可要走了。”
她抬起头,泪水晶莹:“真的。”
“真的。”我笑了,她也笑了:“你出来玩吧。”
她摇了摇头:“上学好玩吗?”
“没意思,听我的话,你千万别上学。”
“我想上也上不了。”
“为什么?”
她摇头。我又问几句,她只是摇头,我怕她再哭,便道:“那我走了。”
“哎,你先别走,明天你还来吗?”
“不知道。”
“你不想跟我玩了?”
“没有啊。只是……只是你是女孩啊。”
“女孩怎么了?”她发脾气了:“你走,你走。”
她让我走,我偏不走。
“你怎么不跑了?”
“这又不是你家,我不愿走,你管不着。”
她笑了,说:“明天你再来好不好,教我认字,做算术题。”
“你说让我当老师?”
“嗯。”
“好。”我满口应允。
男子汉说话算数,第二天放学,她果然趴在窗台上等我。
“你想学什么?”
“学做算术题吧。”她想想说。
于是,我从一办一教到十加十,只教一遍,她竟然全记住了。
她眨眨眼睛,突然问:“老师,十三加十四等于几?”
“这……”我脸红了。
“我知道,等于二十七。”
“不对。”
“对。”
“不对。”
“就是对,你刚才说三加四等于七,十加十等于二十,十三加十四不等于二十七等于几?”
“原来你会啊,为什么还问我?”我气得转身就跑,尽管她连声喊我,我也装没听见。
一晃又是半月,我没忘那天的事,又去找她,但这次却离她远远的。
“说好的,你来当老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她显得单薄多了。
“你还说我,你会做算术题,为什么问我?你骗人。”
“你还跟我玩吗?”她眼圈一红。
“可惜你是女孩。”
“那你来干什么?你走。”她趴在窗台上哭了。
“我……我是逗你玩的,你……你别哭了。”我突然变得像个大哥哥,连忙哄她说。
她扬起脸,却不抹腮上的泪:“真的。”
“真的。我真是逗你玩的。”我直想往后退。
“那我长大了做你老婆吧?”
“这……”我那时的确不知老婆为何物。
“我就知道你骗我。”她又哭了。
“要,我要,你别哭了。骗你我是小狗,汪、汪、汪,就这样。”
她破涕为笑。一会儿,又垂泪说:“那你以后也会不要的。”
“不会的。”
“你不知道,我的腿不能走路。”
“那我也要。”
“那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她止住了泪。
“这……”
“你过来,我有糖,是特意留给你的,都放好多天了。”
我有些胆怯,怕她哭,但一想到糖,不由地走了过去。
“你接住了。”
她把糖扔给了我,糖纸和糖粘到了一块,怎么也剥不干净,我便一并放入嘴里。
“甜吗?”
“甜。”我含糊不清地说。
“滚。”她又发脾气了,哭着说:“你骗了糖,又不跟我玩了。”
我像怕她夺回被我吃到嘴里的糖,忙不迭地跑远了。
第二天,还没放学,我就逃出来找她,却看到她家门前围了一群人,吓的我躲了起来。
一个男人抱着她,另只手拎着包,身旁正跟个女人,想来是她的父母,还有......一群我这么大的孩子。
她趴在父亲肩上,流着泪,两眼死死地盯着我曾教过她做算术题的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可每当我出现在那幢土房前,仿佛那两扇小窗总是开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