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

颜素之所以不自信,是有历史原因的,先不说,那封信是由学生会另外一位叫李菲儿学妹转交的,而那个时候,她正被艺校落选的消息折磨得魂不守舍。

上课没了精神,吃饭没了滋味儿,常常会一个人躲在运动场侧面的大树下悄悄流眼泪,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弃儿,除了丢人,更多的是没有方向感。

从幸运儿,一下跌落成弃儿,其实,颜素现在回头想来,自己真的是活该!

事实上,别人高中三年是在极地炼狱,而她觉得自己高中生活极美好,极充实,仿佛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当然,必须屏蔽5月和6月觉醒后的奋发向上,不过,身体的苦,颜素从来不放在心上。

只有,当理想和他突然同时抽离,这样的苦,才是真正击打颜素的重武器。

哎——不堪的往事,往往容易让人当宝贝儿一样锁在记忆里。

遇到相似的景,类似的物,相关的人,愁肠一样被前扯出来,生生地疼痛,隐隐的伤感,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从某种角度讲,虽遇事不如意,但颜素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就比如说,刚被艺校放弃,前途从光明跌落黑洞。羞耻、伤心、失望,让她从开心果突变成苦瓜脸……班主任王老师却没有放弃她:

“丫头,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公平,但相对还是公平的,你的基础还算扎实,我们一起努力,不是没有机会……”

王老师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除了帮颜素补英语,还让他妻子为她补数学,全程义务补课,只有温馨关怀,没有丝毫功利企图。

确实,颜素家境虽非赤贫,却并不宽裕,父母皆是工薪阶层,身体不好,又属晚婚晚育,婚姻登记时,得到的奖状,作用不大,副作用却从中老年开始一条,二条地接踵而至……

“妈妈,帮我签一下字。”儿子边打哈气,边举着本子杵在面前,颜素瞬间回神,撕下面膜,忙应道:

“等一下,你先去整理书包,我去洗下手。”

“妈妈,要交餐费了!还有课本费,一共230,老师说,多余做班费。”

“好,你顺带把妈妈的红背包拿来,钱包在里面。”颜素迅速洗漱,没有多少时间可挥霍了。

“人生的路上,该暗淡的都已暗淡………就将中年裸露的焦躁和健忘塞进黑夜……”不久前读到的诗句,又断断续续跳进脑海,颜素甩甩头,把这些不现实的诗情画意清除。

多年来,她习惯用甩头这个行为,来丢掉沉重的包袱。

事实上,她的艺术细胞是沸腾的液体,时不时拱出来,挥洒出来,成就的,是别人的耳目,没有丝毫实质性的回馈。

步入中年,油、盐、酱、醋透过松弛的肌肤,钻进骨髓,回炉成一个模具,把类似青春的浓墨重彩,压缩成僵硬的表情:事故的眼神,麻木的心……

把宝贝儿子伺候好,颜素就去凌飞的书房送一杯咖啡,他要熬夜,出方案。

两人的行业跨度太大,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事儿,聊表夫妻间的恩爱。

颜素知道,去同学聚会,必然要向凌飞请假,自己不在家,亦凡学习不自觉,没有间谍一样的有效监控,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也应付不了老师的穷追猛打。

凌飞的书房在二楼,接近年底,相对会忙一些,因此,颜素还是不打算把他喊下来,而是上楼跟他商量。

说商量,是客气,实质上只能算是通知。

她提什么要求,凌飞基本上都是应承下来的,况且,夫妻这么多年,颜素也不会去触及什么底线,做不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是必须的。

“你还不睡吗?”

“嗯!要等一下,这个项目催得比较急,今晚要做晚一点儿,你别等我了。”

“那我先睡了,明天不回来吃晚饭了,有个同学聚……”颜素注视着凌飞的表情,克制着自己莫名的心虚。

“同学又聚会?今年聚会挺多的啊!”凌飞的笑脸从电脑转过来。

“怎么多了?上次是初中,再上次是大学,明天是高中,你去年、前年不也乘着飞机去聚会了嘛?我这还是在本地呢……”颜素一急,又开始机关枪一样的扫射了。

“急什么呀?我不过是感概一下嘛!唉!明天,就我跟儿子冷冷清清吃晚饭啦!”

“少矫情了,你——”颜素给了他一白眼果子,开始安排:

“明天可别忙得又忘了接儿子,别让他在门口等太久啊!记住是下午5:10!你也早点休息,钱是永远赚不完的,身体才最重要!”颜素一口气说完,不带气喘。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你也早点睡吧!明早还要送儿子呢!”凌飞对她的唠叨一点儿也不感冒,微笑着目送她安心地点头:

“嗯!”见她满意了,才转身投入工作。

磨磨蹭蹭一晚上就快过去了,为了皮肤好,颜素迫使自己早早上床,却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往事又梦寐一样袭上心头,压得心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直到感觉熬夜的凌飞也上床来了,颜素还是了无睡意。凌飞几乎触枕而眠,酣甜的呼吸让人嫉妒,眼看着面膜要白敷了,颜素只得暗暗叹息:唉——顺其自然吧!

说来也奇怪,折腾了几个小时都眼清目明的,一顺其自然,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提起往事,在颜素,主要就是早恋问题。而对于恋爱,她是有心病的,那几乎可以称之为结症。

这源于她姐姐颜格的早恋,17岁时候,收到的情书被老妈文兰拦截到了。不问三一二十一,先暴打一顿不说,还暴跳如雷地扣上了帽子:

“这么小,心思不在学习上,就开始想着谈恋爱这么流氓的事儿,整个儿一流氓婆!”

“流氓婆”这词像地震一样,震得颜素不知所措!

在80年代,这个贬义词基本上接近于蹲监狱,吃官司啊!那得多伤风败俗、卑鄙无耻啊?人设要多糟糕啊?

可姐姐颜格除了数学差(不是差一点点),除了严重偏科,没考上高中,她哪里是那样的人了?

她是那么温柔(有点牵强),那么漂亮(这个非常符合),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她的优点,一下子似乎还说不完……

可怎么就变成了那么不堪的人了呢?难道说,谈恋爱真这么可恶?能让人变坏?

那时,颜素才小学5年级,对于这些情情爱爱本就不懂,但妈妈说了,凡是做学生的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早早就想着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这个定义深深地根植在颜素的脑海,她甚至认为姐姐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没有上大学,就是被早恋给害的。

尤其是当她获知,姐姐在小学四年级前各科成绩全是满分,是老师眼中的学习标兵,可到了初中就开始交坏朋友,逃课去看电影,初三上了两年,数学还考过4分……

这一切,从妈妈嘴里如火山喷发一样,把颜素浇在了一个固定的模具里,定了型,她完全被动地印证了妈妈的结论:一切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早恋,都是耍流氓!结局是统一的——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