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广漠,四至无极,行者垂死,见水井出于丘沙,其水清冽,常有大鱼,探者不见其底。尝有异人言之,其下汪洋,甚广大焉,然余未尝见也。其又现于高山,幽谷,沮泽之中,水中族类皆怪异,操蛇之神见之叹曰:“其非人工,乃天自成。”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风物篇》
紫瞳拿着油灯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回头看着站在那里的离皇:“走吧,我带你到你的卧房,这里可不能久待,会经常有客人来的。”
离皇在林中挣扎了数日,的确是累了,更何况是在别人家,当然要客随主便。他随紫瞳从房间里走出来,才看到外面并不宽阔,只是一个直径两丈多的圆筒楼,房门就开在楼壁上。门外,离皇所踏的地方是一道两三尺宽的楼梯,这楼梯沿着筒楼内壁盘旋而上,绕了七八圈之多。楼壁上开了十几扇门,每扇门后面大概都是一个房间,一些小窗开在相邻的门中间。
离皇扶着栏杆随紫瞳沿楼梯而上。他摸着筒楼的墙壁,觉得这墙壁很奇怪,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向上走了十几个台阶,一扇小窗出现在离皇身侧。他向外看了看,却是吃了一惊。此时已是黄昏,外面仍有光线,他看到下方的绿叶丛中露出一座木质小屋的屋顶,小屋则坐落在一截粗壮的树干上。离皇回过头,震惊地看着四周,这哪里是什么筒楼,明明是一截掏空了的大树树干!树干上面也已掏空,外面浓密的枝叶伸展进来,几条长势旺盛的枝条垂了下来。这真是一个绝佳的地方,能建造这样的房子,穆老头儿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在离皇震惊之时,紫瞳已打开斜上方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小门后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桌椅,雕刻典雅的木床摆在进门右手处,与房门相对的墙壁上开有一扇小圆窗,外面的光线通过那里照进来。小门左侧的墙上,有一个不大的壁炉,此时紫瞳已用油灯将壁炉里的炭块点着了。那炉子里或许放了什么油脂,竟是一点即着。紫瞳将油灯放在桌子上,说:“夜里很冷,生上火就好了。你先在这里休息吧,穆先生回来的话我会叫你的。”
见她转身要走,离皇突然道:“你……你好像有些怕我,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紫瞳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满是诚恳之色,知道他对昨日之事全无记忆,嫣然一笑:“没事的,不要放在心上。”说完转身下了楼。
离皇坐在木床上,将身上穿的袍子解了下来,见袍子内侧沾了一根黑色的羽毛,就拿起来看了看,不记得何时何处沾上了身。他感到奇怪,却并未在意,随手将这羽毛扔在了地上。
离皇侧身躺在床上,他已睡了一天,此时倒无困意,只是连日来在林子里奔走,一直没有个安稳休息的地方,此刻躺在床上,心中甚感安稳平和,便把几日来的怪事都想了想,到后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夜深人静,他也没有再做奇怪的梦。
半夜时分,一阵“砰砰”的响声将他吵醒了。这响声从屋外传来。他坐了起来,将袍子披在身上走了出去。整个筒楼里十分阴暗,墙壁上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亮着,离皇随手拿了一盏,沿着楼梯向上,走了有二十几级,就看到自己房间斜上方对面的一扇小门开着,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离皇走到门前,响声却消失了。离皇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进去。这迟疑只存在了片刻,他还是走了进去。
湿晦之气蹿进了离皇的鼻孔,他抽了抽鼻子,将油灯举了起来。眼前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约有十几排,将整个屋子都塞满了。每排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册。这些书册由于长时间无人翻阅,都落了灰。
离皇惊讶地看着它们,不明白在这样的林间小屋里怎会有这么多书。每一册书的书脊上都有些奇怪的字符,似乎是它们的编号。离皇不认识它们,不过他总感觉这些符号在哪里见过。他努力想了想,猛然记起,厉烈在石洞地面上乱画的时候,画的就是这些编号!
可厉烈为什么要画这些编号呢?他看到狼群再次出现,恼了才有那样奇怪的举动,这些书册和那些狼又有什么关系?
离皇顺着这些书架形成的通道往里走,通道的中间空出来一块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是几本摊开的书册,不知道是谁曾在这里翻看它们。离皇把油灯放下,拿起了一本书册。
那书册很是奇怪,里面文字不多,却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离皇仔细看了看,都是些山川河流的形状,偶尔还有文字标注,但这些山川却不是世间任何一处已知的地方,甚至山河相取之势也与世间常理相悖。
离皇愈发好奇。他被图册上的图形所吸引,便坐下来仔细翻看书册。
油灯光线昏暗,只能将书桌周围照亮,稍远些便是漆黑一片。离皇正看得出神,不经意间却有一股惊惧感迅速蹿了上来,使他毛骨悚然。一张丑陋至极的脸突然探到他的眼前,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离皇身子猛地后仰,那张丑脸紧跟着贴了过来,突然开口说:“你是谁?”
一股恶臭从他的嘴里涌出。这股恶臭险些将他熏晕过去。离皇禁不住弯腰干呕。他看到一双长着长毛的脚。他抬头看了看。这张脸实在丑陋,头顶上只残留着几根稀疏的黄发,一双倒三角形的眼睛扣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几颗龅牙伸到嘴外,恶臭从无法紧闭的唇间散发出来。
那人看了看离皇,干瘦的手指点着离皇的脑袋:“小家伙,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如果被穆老头儿抓住,可有你受的。”
“为什么?”离皇站起来,才发现这个丑陋家伙的脑袋只到他的胸口。这家伙不想以这种方式跟离皇讲话,就蹿到桌子上,双眼瞪着离皇:“因为这里放着的都是穆老头儿的命根子。他要是知道你到了这里,会剥了你的皮,把你悬挂在树顶上,让尸鹫来啄食你。”
“而我,”他猛地转身看着身后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甚是得意,“却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毫无阻碍。他对此全然不知,这个笨老头儿。”
“你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在夜里,这地方是属于我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凶恶,“别人休想染指。”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我是不会离开的。”离皇伸手入怀,握住刀柄。眼前这个矮老头儿除了长得丑陋,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家伙注意到了离皇的举动,双眼开始放光。他伸着手指在离皇面前摇了摇:“不要动,不要动,这里的东西太宝贵,弄破了可不好。”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背着手走到书架前,伸手指着那些书:“看看,这些可都是几百年的积累。得之不易,毁之可惜啊。”
离皇把手从怀里抽出来,跟着他走到书架前,看了看些那书册。那家伙却突然转身,蹬着两边的书架跳了上去。离皇伸手就要拔刀,手臂却被书架卡住了。那家伙动作极快,蹿到离皇脑后,双手直奔离皇的脖子。离皇双腿微屈,从那家伙身上倒翻过去。那家伙翻身打了个转,直扑离皇面门。
两人这几下动作极快,又悄无声息,如同鬼魅。离皇见他双手抓到自己面前,就伸手抓住他蹬在书架上的脚,猛地向下一扯。那家伙身子单薄,哪经得起这一拉,重重地摔在地上。
离皇猛地跳起,伸手就要打他,那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离皇把短刀握在手里看着他。那家伙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声道:“不要作声,惊动了主人,咱俩谁也别想在这儿待了。”
离皇弯腰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出声可以,你可要给我老实点儿,现在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说着指了指那些书册。
那人扭头看了看四周,惊疑地看着离皇:“你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为什么要来这儿?”离皇皱眉看着他:“这个你不用问,你只要告诉我这里放着的都是些什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短刀。
“这……这都是骷髅海的地图啊,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骷髅海?”离皇吃惊地道,“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这儿啊。”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就是这片森林,它就叫骷髅海,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离皇摇了摇头:“这里不是门鸠的森林吗?怎么又叫骷髅海?”
“这里的确是门鸠的森林,可那只不过是传说罢了,谁又见过门鸠本人呢?在更久远的传说里,这里叫骷髅海。”
“骷髅海,这名字还真是奇怪。”
“这是自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称呼,时间久了,倒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了。”
离皇怀疑地看了那人一眼,伸手从架子上拿下一卷书册,翻了翻,看到上面的山川河流,将它拿给那人看:“这些地图怎么看,画它们有什么用?”
那人接过地图看了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皱着眉,半晌才道:“我实在看不懂,你随便拿出一册来让我看,我不知道是哪里。”
“既然看不懂,那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离皇有些恼怒。
“这里的图册都按时间、地点编了号的,依次看还看不懂,更何况随便拿一册出来。不知道是穆老头儿有意画得这样晦涩难懂,还是事实就是这样子。”
“既然看不懂,那还画它做什么,还画了这么多,岂不都是废纸?”
“这么说就不对了。按编号来看,这些书册在时间上相隔几百年。穆老头儿费了这么大工夫画出这些图册来,难道就当废纸吗?大概是为了防范我们这些人。”
离皇皱着眉头看着旁边的图册:“那他画这么多图册干什么?”
那人惊诧道:“你连这件事也不知道?所有到骷髅海中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冥界的入口。要想找到它,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将这森林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勘察一遍,这样自然会找到冥界的入口。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走完这片森林之前,入口就已经出现了。穆老头儿这些年就一直在这么做,他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记录下来。”
离皇继续翻看那些图册,若有所思地道:“难道他现在还没有将森林勘察完吗?几百年的时间都找不到冥界的入口?”
“如果这么好找,怎么会至今无人闯入冥界?这片骷髅海自太古时代就已存在,几万年来又何曾听说有谁以肉身之躯进入冥界?穆老头儿在森林中虽久,只怕到过的地方也只是少数。”
离皇叹息道:“想不到这入口如此难找,要到冥界中去不知要费多少工夫了,你在这里看了这么多,可有入口的线索?”
那人看了离皇一眼,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离皇见状恼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发现如实告诉我。”说着将短刀逼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却是嘿嘿笑道:“入林者谁不是为此而来,真有什么线索,谁又会轻易相告?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离皇怒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老实,看我让你从实招来!”说着挺刀就要刺他。那人突然伸手来戳离皇双眼,离皇身子向后微倾,那人就顺着书架蹿到了书架顶上,纵身跃到了另一个书架上。离皇想绕过去,那人已从书架顶上跃过,从房门逃了出去。
离皇夺门而出,那人已闪到楼梯处,纵身就跳了下去。离皇暗叫不好,此处离地面尚有五六丈高,这人若是摔下去极难幸免,不想那人伸手在空中一抓,下坠之势顿止,反在空中攀援而上,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已到了筒楼顶上,消失在了绿叶丛中。离皇暗自奇怪,仔细一瞧,就见一条极细的树藤自楼顶上垂了下来,那家伙就是借此逃走的。
离皇顺着树藤往上看,原来这树屋在初建之时,便将中间的主干掏空了,由此形成了中间这个供人上下的筒楼,筒楼上面是空的,直通外界,浓密的枝叶从外面伸了进来。那树藤定是一早就垂在那里的,离皇上来时竟未注意到。
离皇看着树藤在筒楼中央摇晃,影子在楼壁上伸展。他看到筒楼的窗户里透进了光亮,原来已经天亮了。离皇想起那人的话,又看到他来去如此从容,想来他定是夜间经常到此。
离皇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熹微的阳光从树梢落下来,变成一道一道的。林子里多有浓雾,能见到阳光的地方不多,这树屋选址极佳,周围半里多都是草地,只有这一棵大树挺立在草地的中央,与别处的森林相隔甚远。
下方有一个身影,却是紫瞳。草地上有一口水井,紫瞳正挽着衣袖将水桶从井中提上来。离皇快步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冲出了筒楼。
紫瞳见他从树屋里冲出来,甚是惊诧。离皇冲她一笑,伸手拉住井绳,将水桶提了上来。紫瞳双手叉在腰间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拿过一个木盆,用水瓢将水舀到盆中,自己洗了洗手,对离皇道:“你也洗一洗吧。”
离皇点了点头,用清水将脸洗净,转身看着紫瞳。紫瞳没有同他说话,拿起木盆回了树屋。离皇见状,快步跟上。
此时站在草地上,他才看出树屋的奇特。这树屋原来是建在一棵二十几丈高的大树上,树的主干十分粗壮,直径约有两丈,枝叶层层叠叠的,在他们头顶上方形成了一个方圆三十多丈的巨大树冠,翠绿的叶子遮住了天空。这棵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树枝都有三尺来粗,否则也承受不了树屋的重量。一间间小木屋坐落在树枝上,并随那些树枝的长势沿着主干向上分布,而每一间木屋又必有一面与主干相连,想来木屋的房门便是开在那里。在这大树的根部,两根粗壮的突出地面的树根之间,开有一扇不大不小的木门,那正是离皇刚才出来的地方。
“这太壮观了,怎么建造的?”离皇惊叹道。
紫瞳闻言回头看着他,见他目眩神驰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道:“这有什么壮观的,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子吗?”
“当然不是,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里能建造这样壮观的树屋,别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建不起来。”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周围的林子里都是这样的树屋,我原来还以为世间的房子都应该是这样的呢。”
“嗯?”离皇惊讶地看着她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难道你从没有离开过树屋去外面的世界吗?”
紫瞳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道:“穆先生不让我远离树屋,我自然没有到外面去过。怎么,外面的世界很好吗?肯定要比这里好玩儿吧?”
离皇看着她,她也看着离皇。外面的世界未必比这里好,对她来说,这里倒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离皇笑了笑:“外面应该和这里差不多吧。”
紫瞳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我还以为外面会比这里好玩儿呢。穆先生不让我出去。”
离皇道:“这树屋里就你一个人吗?穆先生为何不在呢?”
“穆先生经常外出,十天倒有九天不在这里,不过我是不孤单的,穆先生的朋友们会经常造访,我也乐意接待他们。”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穆先生的朋友很多吗?”
紫瞳想了一下,开口道:“是挺多的,不过很多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只要他们脾气好一些,我都会款待他们的,脾气不好的话,我会让他们在冷房子里睡觉,还让他们饿肚子。”说到这里,紫瞳故意停顿了一下,把双手背在身后,扭过身看了看离皇:“就像你,脾气那么坏,所以昨晚我要让你饿肚子。”说完有些自得地笑了笑。
离皇却有些不解地道:“我如何惹到你了,到这里以后我可是处处听命于你,并没有失礼的地方。你这话让我有些搞不懂了。”
紫瞳想到他丝毫不记得前日之事,也不再提起,只道:“想来你也饿了,今天我做顿大餐给你怎么样?”
离皇闻言笑道:“你昨天饿了我一餐,今天一定要补回来。我给你提水。”说着便提起水桶往回走。紫瞳看着他提桶走在前面,心内思量道:“不知道他是就这样好了,还是凶性暗藏。如果他像前天那样凶性大发,我可控制不了他,但如果用铁链锁住他,那他一定十分痛苦。”念及此处,她忧愁起来。她本性善良,不想用锁具再次限制离皇,只盼望着离皇体内那股隐疾从此去了,以后再没有什么凶险才好。
她在这里只顾沉思,离皇却突然转过身来道:“树屋中有一个书屋,那屋子里放的都是些什么书?”
紫瞳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书册都是穆先生所写,大概都是林中的见闻吧,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晓得,我不喜欢看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离皇道:“昨天后半夜我醒来,不小心走到了书房中,见到一个极丑陋的家伙在那里,听那人的口气,他似乎夜夜到此,你不知道吗?”
紫瞳轻蹙着眉头,道:“这我不知道了,这人多半也不是穆先生的朋友,穆先生可没有这样的朋友。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过了午夜,我是不能出房门的。”
“为什么?”离皇有些奇怪。
“我也不知道,穆先生只是叮嘱我,他不在的时候,午夜过后,天亮之前,我都要老实地在自己的房间待着,不能出来。他说林中凶险异常,若在日间,那些妖怪之类的还不敢到这里来,但到了晚上,它们便猖狂起来,树屋也未必能挡住它们。”
“哦?”离皇若有所悟,“想来那家伙定是知道晚上你不会走出房间,他才敢明目张胆地跑进来看书。不过,今晚我们可以守在书房,他如果来的话,一定能将他抓住。”
“这……”紫瞳有些迟疑,皱着眉道,“这不太好吧,穆先生都已经说了不让我出去,我怎么能违背他呢?”
“没关系的,有我在,别人可伤不了你,况且穆先生又不在这里,他是不会知道的。”
紫瞳还有些犹豫,可是经不住离皇劝说,只得同意了。离皇在树屋周围看了看,并不敢远离树屋。林中确实凶险异常,他现在还心有余悸。紫瞳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离皇饱餐一顿。眼看夜晚到来,离皇先回房休息了,只待养足精神,夜晚出动。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离皇迷糊之间听房中又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响,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正要起身出去,就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道缝,紫瞳从门外探进头来。
离皇正感意外,紫瞳却冲他招了招手,想来紫瞳对夜间的森林也感到十分好奇,只是不敢违背穆先生的嘱咐,这次有离皇陪着她,就可以好好转转了。看她的样子比自己还要急切,离皇不觉莞尔。
两个人出了房间,顺着楼梯走了上去。上行了三四丈高,两人就来到了书房门前。离皇贴在房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紫瞳将房门打开,离皇跟着走了进去。书房内漆黑一片,毫无光亮。紫瞳将书桌上的油灯点亮,各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十分疑惑,正自奇怪,就听见书屋后部突然又传来“砰砰”的撞击声。离皇反应极快,疾步走到书屋后部,手中握住短刀,正要挥刀砍下,却愣在了那里。
紫瞳见他愣住,朝那儿看了看,也很奇怪,那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紫瞳举起油灯照了照,自语道:“人不在这里,那声响又是从哪里传来的?”话音刚落,“砰砰”两声又从二人身侧传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紫瞳举灯照了过去,发现屋子最后面的一列书架紧靠在墙壁上,书籍摆放得很散乱,积有厚厚的灰尘,显然很少有人到此。离皇看了一眼紫瞳,伸手指了指那书架。紫瞳会意,朝他点了点头。二人抓住那书架的木椽,将它移开,举灯一照,顿时大吃一惊。
这书架后面也没有半个人影,只是墙壁上有一张人像。人像隐藏在书架后面,看来是有意不让人看到,而且这人像不是画在一般的纸张布帛上,而是刻在一块两三寸厚的木板上,木板有一人来高,两尺来宽,那人像也同一个真人般大小。木板上方的正中间钉着一个铁销子,将木板钉得死死的。
离皇将油灯举了起来,两个人都凑了过去看那画像。这一细看,将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画像中人一对眸子冷光迸射,直视二人,将二人看得心底发毛。紫瞳伸手拉了拉离皇的衣襟,小声道:“还是盖上他吧,别看了,我,我害怕。”
离皇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没事的,有我在。”说着将她朝自己身后拉了拉,抬眼再看那画像,发现那人的装扮也十分奇怪。这人头上戴了顶四方小帽,小帽两侧立着两个奇怪的东西,像是他那比常人尖许多的耳朵的遮风板。
与那帽子相配,他身上穿了件十分板正却有些宽大的袍子,把他的身形给遮住了。不过与袍子相比,他胸前挂着的一串珠子更让人觉得怪异。这串珠子样式奇特,每一个圆球都刻有鸟兽、树藤之类的东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雕刻手法,这些原本温顺祥和的鸟兽刻到圆球上都狂野起来,每一个都煞气毕露,几欲破画而出。
离皇正欲将珠子一个个看下去,又传来“砰砰”两声响,木板随即也晃了两下。离皇和紫瞳对视了一眼,原来声响是从木板后面传来的。离皇回头看着紫瞳:“这是穆先生挂在这儿的吗?”
紫瞳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知道,即使是的话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离皇想想也是。这时在他的心里,一种叫作好奇的东西正在滋长。他从紫瞳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渴望,况且在这木板面前,促使人们行动的不仅是内心的好奇,还有想要破墙而出的魔鬼的引诱。
铁销子钉得很紧,但由于木板时不时地晃动,此时有些松动了。离皇用力去拔,没想到竟一下就拔了下来,他险些栽倒。
木板没了铁销子的束缚,轻晃了晃,突然闪电一般贴墙上行,及至屋顶,转而平行飞出。这一下变化极快,二人都来不及反应。待木板落到屋子中央,再看墙面上却是空空如也,木板后面什么也没有。
眼看木板就要飞出去,手持短刀拔腿去追。木板却如陀螺一般在那里旋转起来,它越转越快,随后就从窗口飞了出去。离皇追到窗前,只见木板正贴着树身疾速下行。
离皇来不及犹豫,破窗而出,扒着窗外的树干滑了下去。木板滑落到树屋下面的草地上,并不在那里停留,又贴地疾行到水井处。离皇正在树腰上,就见木板落进水井,转眼便没了踪影。
离皇追至井边,俯身下看,只见水井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紫瞳提着油灯跟过来,离皇也不等她,纵身跳进了水井。此时已是午夜,井水正凉,离皇一入水,便觉寒意彻骨,他一手抓住井绳,另一手在水里乱摸一会儿,哪里还有木板的影子?
“喂,你怎么样啊?”紫瞳从上面探出头来,油灯的光芒十分微弱,她只看到漆黑一片,不过她的小脑袋在井口,离皇倒是看得很清楚。
离皇把脸上的水抹干,奇怪地道:“那东西下来之后就不见了,看来是钻到井的深处去了,要想办法下去看看。”
“你快上来吧,下面太危险了。”紫瞳紧张地说道。
“没关系的,你在上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不,不,你别去,我、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我从来没在午夜后走出过自己房间,这么黑,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真的好害怕,你快些上来吧。”
离皇犹豫了一下,抬头道:“好吧,那就明天再来找它,想来它也跑不掉。”说完伸手就要拉着井绳上去,此时脚底突然踩实,一个东西正缓缓上来。离皇喜道:“它上来了。”又伸手到水中去抓,只觉得那东西表面十分湿滑,着手处尽是疙瘩,不像是木板,正疑惑着,那东西猛地一震,接着“咔嗒”一响,水下就开始冒泡。
离皇暗道不好,手拉井绳,猛地跳起。接着脚底下“哗啦”一声响,一个圆鼓鼓的东西突然探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朝离皇的脚咬去。
离皇抓住井绳,双脚在井壁上连蹬几下,那东西扑了个空。紫瞳在井口,见离皇猛地蹿上,又见一张血盆大口伸出水面,吓得花容失色,“哎哟”一声,手中油灯落了下去。
井底光线突强,离皇借着灯光看清了那家伙。那是条相貌丑陋的怪鱼,脑袋奇大,上面长满了疙瘩,硕大的身躯隐藏在水下。离皇见它探着脑袋在那里虚张着嘴,就想肯定是这井太小,将它的身躯卡住了。离皇不敢在此久待,脚蹬着井壁便蹿了上去。紫瞳见他上来,舒了口气,问道:“那是什么东西?”离皇摇了摇头,朝井下看了看。
井底只剩下还在滚动的水花,怪鱼已经潜了下去。离皇有些想不明白,这样一口普通的水井里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怪鱼?也不知这怪鱼在下面是怎么存活的。看紫瞳害怕的样子,显然她事先并不知情。
离皇趴在井口看着水面慢慢归于平静,心中甚是疑惑。紫瞳伸手拉了拉他衣袖,小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黑了。”说完拉着他的手就要走,离皇却一把把她扯了回来。紫瞳不知他为何如此,正要惊呼,离皇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紫瞳惊恐地睁大眼睛,她看见远处的树林里闪出了蓝色的幽光,忽闪忽闪的。离皇自然知道它们代表什么。进入森林以后,他和它们遭遇了数次,每一次,它们都把离皇弄得狼狈不堪。
这群可恶的家伙成群结队,在黑夜里冒充幽灵,屠戮着所见到的每一个生命。如果有机会,离皇一定要拔掉它们的长牙和利爪,看着它们在地上打滚。
紫瞳用力扒开离皇的手掌,大口喘着气。离皇情急之下将她的嘴按得太死了,她的小脸憋得通红。离皇见状,有些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刚才……”
紫瞳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是狼群,它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是在这种时候。这太奇怪了。”
离皇看着狼群皱起了眉头,开口道:“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冲我来的,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
紫瞳笑了笑道:“没事的,有你在,它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况且这树屋周围都被穆先生布了阵法,它们是进不来的。”离皇却不答话,抬眼看了看那些狼,隔着几十丈的距离,还看不到它们的身体,不过离皇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不断接近。
它们移动的速度不断加快。离皇看了看周围,确信他们已经陷在了包围之中,只能在狼群冲过来之前跑进树屋了。但事情的转变往往让人猝不及防。离皇未及反应,就听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尖厉的长叫,再回头看,几十头狼突然发疯般朝他们冲了过来。紫瞳见状,惊骇道:“它们怎么会冲进来的?”话未说完,离皇一把扯住她朝树屋冲了过去。
紫瞳没有准备,离皇的动作又突然,她脚踝吃痛,一下子扭伤了,“哎哟”一声坐在地。狼群正疯狂冲来,离皇哪容她在此拖延,一把抱起她飞快地朝树屋跑去。紫瞳被他抱住,不知所措,但也知此时凶险,只得伸手勾住离皇的脖子。
离皇虽然抱了一人,但速度极快。他知道紫瞳毫无战力,如果二人陷入狼群的包围,必死无疑。为了求生,他必须咬牙疾奔。眼看就到树屋门前,狼群离他们尚有十几丈的距离,正庆幸这次有惊无险,未曾想从大树后面突然蹿出一头恶狼来。原来狼群都隐藏在周围的林子里,这一只却不知何时潜到树后,见离皇急急奔来,就突然蹿出来袭击他们。
离皇怎肯和它在此纠缠,见狼爪探过来,就护着紫瞳侧身避过。恶狼十分狡猾,一扑不着,转身在离皇背上抓了一把。离皇只觉背上剧痛难当,却无暇回头,抱着紫瞳就往树屋里跑。那狼回身疾扑,离皇却已跑进门内,回身一脚将门踹上。他这一踹力道不足,恶狼的爪子已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离皇大怒,抬脚将门卡死,这一下力道不小,就听“咔嚓”一声响,竟将狼的腿骨挤断了,将它的前爪死死夹在了门缝里。恶狼突遭大难,惨痛难忍,在外面尖厉地惨叫起来。
离皇将门闩死。此时群狼也已赶到,外面传来了狼爪在门板上抓挠的声音。离皇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怀里的紫瞳。
紫瞳正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面上却无甚惧色。离皇以为她被刚才的情景吓坏了,问道:“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紫瞳被他一问,面上一红,轻声道:“你……你快些放我下来。”离皇闻言,醒悟过来,弯腰将她放下。紫瞳站在地上,觉得脚踝疼痛,用手摸了摸,发现没什么大碍,就活动活动脚踝,轻声道:“没什么。”
离皇点了点头。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惨嚎,接着夹在门缝中的狼爪掉了下来。恶狼自断腿骨,跑走了。离皇听那惨嚎声越来越远,心里不禁一阵悚然。
此时门外面几十只狼爪仍不断在门板上抓挠,声音很是刺耳。紫瞳不想在此久待,对离皇道:“这里好恐怖,咱们还是上去吧。”离皇点了点头。紫瞳又指了指门后的一块方石对离皇道:“这些狼太过凶恶,咱们还是用它挡一下吧。”离皇知道她心内惊惧,便移动方石将木门顶住。
二人沿楼梯上行,走到离皇昨日养伤的小屋,仍听到外面狼嚎声不断。透过小屋里的窗户,就见几十头恶狼围着大树转来转去。树屋离地甚高,狼又不会爬树,偶尔有几头跳得高的,也无法够到这屋子。还有一些狼在门前抓挠,但门板甚厚,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二人见狼群一味冲击,并无退去之意,一时间有些发愁。他们正不知道怎么办好,身侧突然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狼群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都吃了一惊。离皇循声望去,发现自己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老头儿。这老头儿一脸花白胡子,身背一个挎包,腰里插着一个烟斗,正是离皇那晚在林子里遇见的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