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最具北方特色的湖泊,我首推“支笏湖”,因为再也没有哪个湖泊,能像支笏湖那样能充分表现北方的静谧与忧愁了。
通常人们习惯把它和洞爷湖一起称为“支笏·洞爷”,其实,二者反差甚大。
支笏湖阴暗沉闷,洞爷湖明亮欢快,前者容易让人想到蒙克的画儿,后者则与马蒂斯的作品更搭。
如果你问我喜欢哪个,我当然选择支笏湖。不过,要让我在此安居,我会有所顾忌。偶尔去看一看还可以,它还达不到吸引我并让我心动的境地。
支笏是“大坑”的意思,来自阿伊努语,俯瞰支笏湖的确有那样的感觉。从札幌前往湖畔,一登上垭口或樽前山就会发现,支笏湖是被群山环绕的一块圆形凹地,与语义完全相符。
支笏湖是由湖南面的樽前火山爆发形成的,就是所谓的破火山口湖。
破火山口是一个地质学概念,是指火山体塌陷沉降形成的凹地。这个词好像来自葡萄牙语的“锅、锅底”之意。
从前的葡萄牙人和阿伊努人一样,对神秘存在的大自然有着同样的感觉吧。
破火山口湖的特征是湖泊周围险峻陡峭。这是因为火山爆发的时候地表突然下陷,所以山脚紧连着湖面,中间基本没有平坦的地面。
支笏湖是典型的破火山口湖,湖的周围能称得上平地的,只有湖边的一点点地方和南部的漠拉普樽前庄[1]。
湖面虽然方圆四十多公里,但周围基本都是悬崖峭壁,人不能靠近。
支笏湖也因此能保持二十七度的透明度,清澈的湖水可以直接饮用。
湖心处水很深,最深处达到三百六十米。
从前火山爆发的时候,这个巨大的空间瞬间跌落成湖底。据说现在,湖底还有无数的树木伸枝展叶地竖立着。
学生时代曾有人告知“死在支笏湖的话,尸体不会漂上来”。听说尸体一旦沉下去,就会被纵横交错的枝叶勾住,不能漂浮上来。自那时起,我就对此湖既向往,又恐惧。
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湖面呈现出浓浓的绿色,一片宁静。不过,在这平静的湖面下,有几具永沉湖底的死尸被树枝勾住,有的横躺,有的直立也未尝可知。
湖面的平静经常是波涛汹涌的预兆。一旦风起云涌,湖面就会波浪翻滚,掀起一米多的大浪。
大风横穿湖面,就像伸入湖里的风不死岳[2]在呜咽。
在平静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样汹涌的波涛。
这些应该都是沉入湖底的亡灵所为吧。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在漠拉普露营地支帐篷野营。
虽说是盛夏时节,但也只有不多的几顶帐篷和林管局的一间小房子,很是冷清。
清晨醒来,雾霭弥漫,鸟鸣啾啾。晨霭中的湖面已经恢复平静,只有岸边还有几丝涟漪。
我睡眼惺忪地边捡着水上漂浮的树枝边沿着湖边漫步。偶尔脱鞋下水,湖水凉得让人吃惊。我正要返回帐篷,突然发现远处湖面上有个黑影。
我手拿树枝站在湖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艘小船在晨霭中驶来。
我“嗨”地打了一声招呼,又随即停住了。
小船是湖岸上经常看到的那种能坐两三个人的小艇,但是,这艘靠岸的小船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双男式黑皮鞋和一双女式白凉鞋整齐地摆放在底板上。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惶恐不安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黎明时分,为什么会有无人的小船靠岸?并且为什么船上只有男人和女人的鞋子?
难道是两个人趁着深夜逃出旅馆,划船到湖心殉情了?
我慌忙叫醒同伴,跟湖畔的旅馆联系。
这家旅馆到处询问打听,几个小时后,有一家旅馆确认住在那里的一对青年男女不见了。
经证实留在小船上的两双鞋确实是他们二人的。
不祥的预感被证实了,两个人确实是做好了赴死的决心才去湖心的。
但是,为什么只把鞋子好好地留下来了呢?
我注视着小船漂过来的湖面想:两个人或许早就清楚,一旦沉下去就不会再漂上来吧。
因为已经知道不会再回到湖面,所以只把鞋子作为遗物留了下来。
事实上,在那之后真的没听说两个人的尸体漂上来。
从那以后,我一直认为支笏湖是一个绝命的地方,是个很恐怖的湖。
永远沉睡在那么冰冷的湖底实在太残酷了。
不过,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话,他们也许希望在那清冽的湖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之后不久我创作了小说《无影灯》,主人公就是丢下心爱的人,只身一人在支笏湖自杀的。
注释
[1]酒店名称,漠拉普为日本外来语“モーラップ”的音译。
[2]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