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尖鞋

一个人,在极度危难的瞬间,肉体会突然失去知觉,例如将要被强行拔指甲,倏地整条臂膊麻木了。二次大战时纳粹的集中营里的犹太俘虏,就曾经发生过这种现象——是心理与生理至为难得的冥契吧——简直是一种幸福。

这奇迹,一次也没有发生在我的臂膊上、心灵上、头脑上。在积水的地牢里我把破衫撕成一片片,叠起来,扎成鞋底,再做鞋面,鞋面设洞眼,可以缬带。这时世界上(即城市的路上)流行什么款式呢,我终于做成比较尖形的。两年后,从囚车的铁板缝里热切地张望路上的行人,凡是时髦的男女的鞋头,都是尖尖的——也是一种幸福。我和世界潮流也有着至为难得的冥契。金字塔、十字架、查理曼皇冠、我的鞋子,是一回事中的四个细节,都是自己要而要得来的。我便不多羡慕那条将要被强行拔指甲而突然整个儿麻木的臂膊了。

我已经长久不再羡慕那条犹太人的臂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