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混乱一夜

  • 一夜成名
  • 红枣
  • 9577字
  • 2020-08-14 17:07:09

可是角色最后还是我的。

艺人长期浸淫在圈子里,或多或少带着一点虚骄与势利,偶尔的推心置腹也要分辨再三,是否只是演技比较高超的陷阱,颜安安的哀伤表现的是真实的,但是太过干净,至少对于剧本里一个靠潜规则上位的艺人来说太过干净,就只是纯粹的哀伤,大概由于她的戏路多半是清纯路线,表演起来未免会往老路上靠。而且她太过注意脸部表情,忽略了身体动作。

我是特意把丝袜上的丝抽坏了,然后用水洗掉了来的路上精心化的妆,露出苍白不加掩饰的脸色。

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低低垂着。不再有当初一般流泻的光芒,不再咄咄逼人直视对方,不再骄傲而得意,而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敛气低眉。放慢脚步,恨不得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消失掉,恨不得自己都消失掉。曾经得势时炫耀攀比能够极大满足自己内心的宴会,现在心境却悸动并且恐惧。这辈子不是生而就能和最有钱的男人碰杯喝着陈年的红酒的,不是没有苦过没有体会过贫穷委屈压迫和排挤,但却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苦涩窝囊绝望。

这样一个行业和职业,注定是被动茫然的,艺人的体面得意和优越感都是要通过他人的肯定才能获得的自我评价,她们骨子里可能是怯懦自卑甚至觉得自己肮脏的,但每每灯光下万千粉丝的尖叫和爱戴,让她们才赢回自尊和得意,才体会到站在世界顶端的高傲和扬眉吐气。或许昨晚还疲惫不堪的出席各种酒席强颜欢笑虚与委蛇,或者是在被经纪公司折腾压榨到低声求饶,但是穿上衣服画好眉,阳光下那些阴影就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韩潜和导演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我,矛盾而挣扎,阴暗而天真的女主角。

大胡子觉得我给他长了脸,但鉴于韩潜在场他也没敢造作,只是搓着手等韩潜发话。颜安安本来坐着等我出丑,现在一张脸白的倒是和没化妆的我有的一拼。

我虽然不是影视专业的科班出身,好歹读了那么久的编导,兼修电影学,杂七杂八学了一大堆,之前和几个英国同学一起做的毕业作品还被学院评为优秀呢。我内心哼哼唧唧,韩潜凭什么看不起我。

往韩潜的方向假装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可惜他并没有抬头和我有眼神接触,我有点失望。

只见他和之前那个挺有气质的姑娘耳语了几句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时候已然是波澜不惊,很好的收敛了可能出现过的情绪了。

韩潜抬了头,指着我:“那就你吧,和角色没有违和感,很契合。”

这下我倒一时听不出他这是讽刺我靠潜规则上位所以特别能体味剧中女主的感情、契合角色还是其他什么。让我惊愕的是他下面做的一件事情。

他把那个坐在他身边的气质姑娘往众人面前一推:“这是柳疏朗,这个剧的女二,就定她,你们认识一下。”

于是这位柳疏朗姑娘微微欠了欠身:“承蒙韩学长关照,大家好,以后一起工作还请多多关照。”

好一副前辈提携后辈的画面。韩潜温柔的看着气质美人柳疏朗,默示鼓励般的点头示意她继续下去,我却有点神游,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医生还没来的时候韩潜是在灯下用酒精棉帮我腿上的伤口消毒的场景,细节已经有些模糊,然而怎么想却仍记得那时候灯光下他的侧脸专注认真,但并不记得当时他的脸上是否曾经闪过这样柔和的表情。

我写八卦的时候想方设法想要弄到韩潜滥交或者和任何一个什么其他女人有私情或者暧昧的证据,现在终于有一点头绪了,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些微决定性的内幕,好让我解脱出这个事情,然而此刻我倒不如想象中的高兴。

晚上例行一起吃饭,大胡子做东,似乎是想先团结好剧组各个人员。因为李凯锐档期很紧,所以我们的电影也必须夹缝中求生存。正好一桌人,柳疏朗和韩潜很自然的坐在一起,我被安排在韩潜旁边,我旁边是另外一个赞助商,眼神总色迷迷的中年男,有过不少丑闻,在圈子里风评很差。我望了一眼大胡子,不知道他这样安排座位是什么意思,大胡子给这个男人和韩潜敬了几次酒,都没敢看我。

吃饭期间这个赞助商总是借机给我夹菜不停毛手毛脚,在桌子下也不断用腿蹭我,劝酒搭话,满口黄牙,我看到他脸上随着灯光此起彼伏颤动的肉层,一腔食欲都冷却了,桌面上觥筹交错气氛一派祥和,桌布下却是一场自卫反击战,我为了闪避中年赞助商的骚扰,只好不停往韩潜那一边靠,有时候力道控制不住我的腿就撞上韩潜的腿。这样几次以后韩潜也终于有点起疑的皱眉看我,联想我在他心里的恶劣形象,我只希望他不要觉得我是在刻意勾引撩拨才好。

好在他身边有气质美女柳疏朗,真正是解语花,我瞧得出我边上那个死赞助商对柳疏朗也是有那么点垂涎意味的,但人家是韩公子的学妹岂敢招惹。

我被灌了不少酒,中途中年赞助商出门一趟,可惜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就颠着满脸肉又入座了,还轻佻的过来假意赞叹我耳环漂亮为我撩了撩头发,然后偷偷摸摸塞了一张卡给我。

是一张房卡。我忍着满口想爆粗的冲动跑到盥洗间抹了把脸,刚才给宋铭成打电话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宋铭成这货总这德行,关键时刻总是连影子都见不到。而且宋二少爷真的没什么威信,HT虽挂名在他下面,掌握实权的还是宋大少爷,不然大胡子好歹知道我和宋铭成关系匪浅,不会还默认般不干涉这个赞助商的龌龊行为。

不过站在大胡子立场想,我也不能强迫人家去不畏强暴,洗了脸,我只好对着镜子转了转手腕扭了扭脖子。晚上看来要体力活动伤筋动骨一下了。

一旦打定主意我回到酒桌上态度立刻就大转变,笑颜如花,那赞助商摸我的手我也只是娇嗔害羞欲拒还迎般的抽回来。韩潜一直冷冷的看着我在那边逢迎,韩岚岚忙着和偶像李凯锐搭话并没注意饭桌上的气氛,且饭桌上活跃氛围这种事也轮不到她来做,李凯锐在前半段那赞助商骚扰我的时候还曾经想帮我解围。现下看我这副样子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打算再理我。柳疏朗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尴尬情况,索性眼不见为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继续和韩潜咬耳朵。

清高。你们都清高。

社会上层,他们有高洁的道德标准,讲趣味讲品味,听歌剧玩艺术,然后要求你也要和他们一样高洁的活着,即是你喝不起咖啡进不起饭店,他们还要求你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不然他们就会用那种看一坨垃圾的眼光看你,就像韩潜那晚看我的一样。我想起苏婷和我说的一句话“如果你想向他们炫耀自己,那就打消这个念头,他们照样看不起你”。

我们不过是艺人,是戏子。我们的无奈他们看不到,他们只看到我们的屈服,看到我们在他们的威逼压力下或放弃自尊或曲意逢迎,然后笑着骂我们下贱。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我头有点疼,心里也无比委屈无比憋火无比愤恨。

我想起苏婷在午夜惨白着脸冒着雨到我的公寓,我看到她肩膀抽搐声音破碎的告诉我她刚被当时正在交往家境优渥的男友骂“不过是个戏子”,苏婷眼神空洞,我一直记得她无声流泪的表情,她是真心喜欢那个男生,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抹掉了眼泪,抖着手点一根烟。我们遇到这样的偏见,都并不是第一次了。

在氤氲上升的烟雾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苏婷家里条件并不好,她是早年为了弟弟辍学进城打拼的,后来父亲肝病病危才做了模特进了圈子,照她说的,因为捞钱快。她从不是个坏女孩,只是生活得太苦了。

然后这种她的委屈压抑回忆痛苦和我的委屈压抑难受夹杂在一起,在这个饭局里不停累积膨胀达到了一个蘑菇云的大小。我隐隐觉得今晚要坏菜。

可惜酒壮人胆。

所以等我按着房卡找到房间的时候,我已经是热血小愤青附体了。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收拾收拾那个赞助商,大不了向家里妥协。

那赞助商还没来,似乎刚才韩潜喊他出去谈什么了,我跑到房间浴室,把里面所有溶液都混进我爽肤水的喷雾瓶里,然后在包里翻到苏婷之前用来减肥放在我这里的辣椒粉,像是老巫婆搅拌毒药一样炮制了一个防狼喷雾剂。

老色鬼,要你好看,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我这回铁了心要揍他个结实,实在不行再找宋铭成这衰神出来挡枪。

我拿了一个枕头,踢掉高跟鞋,关掉灯,猫在黑暗里等他开门进来。

等人影进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隐约觉得身形上有些不对,但奈何被激愤冲糊了脑子,我大叫一声冲上去对着人影的脸部胡乱喷了一通,按照我的剧本下面应该是人影嗷嗷惨叫然后倒地不支,之后我就用枕头压住他的脸然后一屁股坐到他身上抡起拳头暴打。并且整套动作务必做到“三不见”:身上不见伤,脸上不见血,周围不见人,打的他哭爹喊娘但又没见到我的脸,最后再来个死无对证。

可惜第一步就没对,我似乎喷的没对地方,人影抹了一把脸,直接把我的手一扭,往床上一推,然后身体压上来,制住我的挣扎扭动。

这下我有点慌了,老家伙难道刚才去嗑了蓝色小药丸再准备来睡姑娘的?可惜对面人影没啥进一步动作,只是压在我身上喘息,我感到脖颈里那股陌生的呼吸,火燎火燎的,只好破口大骂。

我这人有一个本事,语言功底好,又敢于创新实践,总能在词组组合中把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发挥到极致。所以我等我淋病性病艾滋病什么的一遍骂完才终于发现压着我的人影那肩膀刚才抖动的,不是因为气,而似乎是在笑。

我知道靠山到了,于是一把掀开人影,对准人家屁股就是一脚:“宋铭成你这个蠢蛋,要是来晚了我被人非礼了什么的你就只好自宫谢罪。以后机灵点,时刻关注好我的安危,别以为你那里是可以春风吹又生的。”

人影还是杵在那里没动,我这下更没好气了,过去一把就揪起他的耳朵:“刚才辣椒水喷到你了没?快给我看看。”

我以前揪宋铭成的时候他就一边护着耳朵一边骂我女流氓,这回倒乖巧的异样。我只当他是知道救驾来迟心虚气短,从来没想过这个人影也许根本就不是宋铭成。

所以我想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我的表情大概特别蠢,怎么说,大概就像张衡地震仪下面蹲着的那些个蛤蟆,张着嘴震惊的一句话说不出。

然后我听到一个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气息还热乎乎的喷在我的耳廓上,有点痒。

他说:“沈小姐,你是不是能把你的手从我的耳朵上移开了?”

我对于那个夜晚后来的记忆很错杂很混乱。

我只记得我的辣椒水攻击没有奏效,灯光下的韩潜那张漂亮冷冽的脸上仍然干干净净。

然后韩潜嘴唇起合,他说了很多,至少是我遇到他以来他和我说过最多的。

他骂我不自爱,在圈子里已经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说我如何如何靠潜规则上位,和宋铭成关系也还不清不楚,在外面还要不懂得拒绝不懂得自我保护,不想和那个赞助商有关系在饭桌上就不应该和那个赞助商眉来眼去。

他说,沈眠,你是不是想勾搭但事后又后悔了,怕宋铭成知道了,你在HT发展受压制,一个赞助商不值得你冒险惹怒了大金主宋铭成,所以就想把那姓陈的赞助商这么修理一顿末了再找宋铭成哭诉被非礼?

我想辩解,但是身体开始发热,头昏,腿发软,口干舌燥,我只能看着韩潜继续说。

他勾起嘴角,表情恶毒,他说沈眠你是不是缺钱缺到都没有价值观是非准则了,所以谁的床你都想爬?但又不如那些其他明星一样拉的下脸放的下身段,还不能果断卖身?你还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子,却有这般势利的用心,开始难道也是想靠目的不纯的狗仔跟踪来接近我是不是?

他说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想通过不光彩的捷径上位的女孩子了,不想靠自己的努力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任凭年轻就胡作非为。他说你想过宋铭成根本就不会在意你这样一个小明星么?你今天要是没有我,在这里就只能是被陈老板折腾到死去活来的命。

如果是平时的我早就一跳三尺高和他理论去了,可惜那晚的我太不正常,体温开始骤升,胸膛里似乎有万只小蚁爬过,麻麻酥酥的,似乎有渴望又有难耐,呼吸急促。一切都是陌生的感觉和欲望,从我的身体里升腾起来,我抓紧胸前的枕头蹲下来。

酒里被下药了。

我联想到那老家伙一张褶子脸,更是一阵恶心。韩潜也意识到我的不正常,倾身过来摸我的额头和脸,然后我的眼前是他模糊放大的脸,他说,估计是致幻剂,陈达方喜欢这种东西。

他说话的这些气息拂上我的脸,我觉得痒而且甜腻。我凑上去摩挲韩潜的脸。

然后我的记忆就出现了一大片空白。再有印象的时候是韩潜把我的脖子按在水里,然后用喷头冲我。我想到游泳池里的黑暗和窒息,于是拼命挣扎,呛了不少水,我开始大声哭喊,抵抗,抓人,咬人,直到脱力。

等到我从混乱中冷静下来的时候,韩潜也已经放开了我。我就这样隔着眼皮上的水望韩潜,他衣襟了湿了一大块,我的耳朵也进水,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海底传过来,他说,沈眠你要真的忍不住我就帮你找人,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负责。

我努力在浴缸里站起来拉他衣角,恶声恶气的说:“找个屁,我就算惹你讨厌,也不至于要找人花钱解决吧!”然后我破罐子破摔般的用剩下的力气歇斯底里,把我内心所想的那些对韩潜这样高洁的有钱的人理论全倒了出来。

“你以为所有人都生来就那么有钱的么?你们有情趣有人格有尊严,你们看到别人还要通过溜须拍马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是不是觉得可笑?所以看到娱乐圈里艺人们为了出头也好糊口也好争来斗去的,是不是觉得特别让你们有优越感?好在心底里斥责我们,骂我们不洁身自好或者见钱眼开没有原则?”

“韩潜,告诉你,你看不起我,我还不一定待见你呢!我承认我跟踪了你两年是造成了你一定困扰,可是那是我的工作。而你对我处处刁难,不过是因为厌恶我潜规则上台,可是你自己呢,你的学妹呢,还不是另一种潜规则上台么?这个圈子的规矩和气氛并不是我们艺人独自创造出来的,你们这些制片人投资人相反,只要一个行动一个微小的发言就能改变整个圈子的导向。”

这个英俊冷酷的男人,对所有人,包括我,都是那样不假辞色,那样冷漠手段狠辣,却惟独对着柳疏朗的时候温柔和煦,宛若两个人,我被他毫无怜悯的丢进冬日的游泳池,若是他对所有人都这般,我倒也没话说,如此冰火两重天的,作为女人,还是会有一种微妙的泛酸感。

而面对强权无力的艺人,不得不自己保护自己而不像柳疏朗般有韩潜处处维护的我,得到的反而是韩潜看不起的误解,他觉得肮脏,他一开始就给我贴了那样的标签,却不知道是没人愿意生长在淤泥之中的。何况我确实没长在淤泥之中。

借着醉酒和迷幻剂歇斯底里完了,我突然觉得尴尬,难堪,对自己的这种心思。

我没有立场去要求韩潜给我什么特殊待遇或者是去要求他用正确的眼光看待我。我不是韩潜什么人,韩潜也不喜欢我。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愚蠢并且低能,在我今晚信誓旦旦要教训那赞助商的时候就天真愚蠢的觉得揍他一顿狠容易,买单交给宋铭成就好,却没料到还会有这样被下药的波折。更没有想过会不会自己吃亏,或者宋铭成处理不了后续,太多变数,我都考虑不周全,无知的很。

不过刚才对着韩潜的一番话大概花光了我所剩下的全部力气,但好歹制止了韩潜去为我找人去,至于韩潜是不是会因此对我改观我已经无所谓了。

这之后韩潜似乎停了很久才想起把我从浴缸里捞起来,致幻剂的副作用很大,我虽然心中不再那么烦躁但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反正最后就是我眼睛一耷拉差不多人事不省了。韩潜什么时候给我换的衣服,什么时候找的医生什么时候抱我上的床我都模模糊糊。

唯一记得那个夜晚韩潜认真而安静,从浴室出来为我吹干头发,他的手温柔而且小心,我很享受那种按摩,穿过发丝,每一个打结的头发都被慢慢细心分开,然后是他隔着被子抱着因为副作用发抖的我。他的低语合着我和他身上沾染着的同样的沐浴乳味道传递过来。他用下巴抵住我的头顶,慢慢抚摸我的头发和脸颊,我安心而觉得幸福。和欲望无关。

“37.1°。恩,基本上退烧了。”韩潜从我嘴里取出温度计,然后对着电话说道。之后他又依照电话里韩宅的家庭医生指示走过来看我的瞳孔,报告了一切正常以后才挂了电话。

“你觉得怎么样?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或者感觉异样么?”他转身走进厨房一边问我,语调波澜不惊,又恢复成那个带着距离感的韩公子,如果不是早晨和他躺在一个房间里醒过来我都要怀疑昨晚只是个梦境。

我扭了扭脖子,除了有些乏力其他一切正常。然后看着韩潜从厨房出来,递给我一杯牛奶。他自己则是一杯咖啡。

我默默喝了牛奶,几次想说话但是看着韩潜坐在桌边看报纸的侧脸又欲言又止。还真是尴尬,我现在穿着酒店的大浴袍,之前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为了不感冒,韩潜大约帮我换了衣服,而此刻,昨晚没有的实感在这一刻都回来了。我想起我的卡通图案内裤,一时间脸色也有些扭曲。

宋铭成有一次看到我晾在阳台的此类内裤,只憋着笑和我说了一句话:“大眠啊,虽然你脸蛋是长的不错,身材也算火辣,但我想任何一个男人只要扒了你的衣服看到你的内裤……噗,都会瞬间没有激情的……”然后还是宋铭成的理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躺在一个房间一晚上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不是双方中有人那方面不健全就是女的实在是长的太让人心碎了。

我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是有原因的,韩潜早上甩给我一套衣服,外套什么的都很合身也很漂亮,只是这一套衣服里夹杂着的几条内裤……都是清一色卡通图案。分别是兔斯基,胡子小鸡,蜡笔小新和阿童木……韩潜似乎在买的时候也摸不清楚我到底喜好哪种类型的卡通……想到这里我嘴角禁不住有点想抽搐。

韩潜似乎没习惯我这么安静,以为又是有什么后遗症,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目光发现我正直愣愣的盯着床上没穿的另外几条内裤。

“我是很尊重选择的多元化的。”他这样好心的和我解释。“不过我也猜你可能会选那个黄色的小鸡图案。”

胡子小鸡他买了两条,床上还摊着一条,还有一条我刚穿上。我瞪着眼睛看他,他笑:“因为,那个黄色的小鸡看上去口味比较独特,你似乎总喜欢这些奇怪的东西。”

我捏了捏拳头,终于把想打他脸的冲动忍了下去,昨晚毕竟多亏了韩潜,至此我算是欠下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有的韩潜都有,他似乎不大需要我的什么帮助,我只能静待韩潜要我鞍前马后的一天到来。

总之,我决定还是要和韩潜搞好关系,于是我把我黏在内裤上的眼神分了一点给韩潜:“韩先生,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呢,要不然发生那样的事,阿眠以后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谁知道韩潜刚才还平整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沈眠,以后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把我当做你正常交往的朋友对待就好,不用这样刻意。”

我内心大呸,当做正常交往的朋友!正常交往的朋友能第一次见面就把我丢进游泳池子里去么!这么一想,韩潜昨晚做的那点好立刻就被对比了下去,什么仇恨的风在头上咆哮怒吼,黑暗的势力向我们下毒手,快团结紧和敌人决一死战这样的苏维埃工人进行曲又开始在我头上盘旋。好在韩潜后来没有再理我,只是一个劲的看报纸打商务电话。

我抽空给阿光也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事,痛斥了中年赞助商无耻下作的嘴脸,当然,韩潜那一段我没说,我只是夸张了我的英勇表现,什么我一把抓起那赞助商的头发,一脚踹上他的屁股,一个巴掌把他打得东西南北都不清楚,最后智取战役胜利。

说的我真是热血沸腾,飘飘然觉得我昨晚还真是做了这么一回女英雄。一席话讲的抑扬顿挫,连韩潜也忍不住给我拍起手来。

他说:“你以前当狗仔做新闻也是这样添油加醋的么?”不知什么时候韩潜已经结束了他的商务电话会议,靠在门边看我。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嘲讽,于是我知道他现在多半心情很好。

“圈子里这样的饭局门本来就是极其常见的,事情也解决了,其中原委也并不需要都对阿光讲,何况关于你的部分,你看我现在名声已经容易被人诟病,要是再多一条和投资人暧昧不清一起开房总是不好的。”我耸了耸肩,虽然拿到《声名狼藉》这个角色我真的很高兴但不至于要拿自己和投资人关系做文章炒新闻。

韩潜点头,似乎很是赞同,像他这样的位子和家世,虽然涉猎娱乐圈,但并不愿名字总出现在花边新闻里,这和宋铭成是很有区别的,宋铭成是宋家老二,为家族争脸的任务都交给了他的哥哥,像我偷偷私下和苏婷说的,宋二少爷主要负责二,说话的分量在宋家是很不行的。

而韩潜和宋家大少这样的身份,都是以后两家主事,毕竟还要照顾着世家的脸面慎行一下的。

“把手机给我。私人号的那只。”

我乖乖的递给韩潜,然后看着他按键,听到他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响起铃声。

“我的号码,你可以记一下,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帮忙可以找我。”我接过自己的手机,想了想,觉得有韩潜的号码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宋铭成作为一个不靠谱男青年,事情紧急时他永远不在服务区。

早晨的阳光很好,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我问韩潜,你一直也在这个圈子,有没有曾经喜欢上某个圈内人?或者将来有可能喜欢么不过你肯定不会娶女明星的吧?

我失败的两年跟踪几乎没让我得到韩潜的任何一种可以爆料的信息,他的私生活就像是个谜团。而他对女明星甚至整个圈子里的那种偏见,让我总忍不住猜想他过去是不是在年少无知,鼻子下还长着绒毛拖着清水鼻涕的时候无可救药的爱上过哪个女星。或者只是做过痴迷的追星族,然后进去圈子知道了里面的潜规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心中才产生了对艺人的负面情绪。而到这里我又禁不住对他举荐柳疏朗进圈子产生疑惑。

是实在相信柳疏朗不会受什么不好风气的影响还是对自己能够保她周全的能力很是自信?

韩潜的眉头皱了皱:“婚姻这种事情,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不像你们有对未来的另一半有那么多的幻想,到了年纪,遇到门当户对的人,没有什么大的不可原谅的对立或者矛盾,就可以走到一起了。很现实的事情。你在这个圈子里,想必也是懂的。”

他没有直接回到我的问题,不过答案却是呼之欲出的。韩潜是不能去喜欢一个女明星的,他的家庭不允许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里,了然的同时也禁不住有些失望。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这个问题,而他刚才最后一句我也听出隐隐的推拒。我也在这个圈子,女明星的出路我比他清楚,他是在提醒我。善意的。不管你在公众面前多红出场费多高脸蛋多漂亮,总是要过气的老去的,最近的两个当红歌星选择不惜毁约要中途退出圈子嫁人也算是实例。嫁的都不是如电影明星在片子里演的那些英俊多金深情男,而多是富商或者圈里人。

婚姻在现实里是很烟火人间的东西,脆弱而戏剧化。更何况我们这样职业的。有些明星穷尽一生都在追求更奢华的生活,名车别墅,希图以这些证明自己就算退出圈子也将活在媒体的关注下。

过度的自我意识。其实是骨子里过度的自卑,自卑到需要别人说,看,她是幸福的,她是成功的,才真的觉得自己是成功幸福的。

我想起录音棚里看到曾经的一线歌星苍苍捂着被富商老公打过耳光的脸,和她通红的双眼,怀里的女婴。在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却还是满面笑容,秀老公给她买的新珠宝秀恩爱晒幸福。其实我们都知道她那个富商老公又包养了几个生嫩新人,而婆婆也不满她这个娱乐圈出身又没能生下儿子的媳妇。

我的母亲曾经告诫我,真正优雅高贵幸福的女人是不屑于自夸的。而那些喋喋不休字里行间带出外国名牌名字转动手腕上的饰物或者用自己的高学历或者美貌做文章的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贵族。她告诉我任何职业里都能活的潇洒自由优雅干净。

所以我回国,投身娱记再进娱乐圈,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有赞扬有贬低有含沙射影的嘲讽和诟病猜忌,而我的家人都站在我这边,不会因为媒体乱写而气急败坏,也不会因为三人成虎而开始责备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学坏了或者行为不检点。他们仅仅会担心我有没有吃亏然后津津有味的听我八卦娱乐圈那些事。

在婚姻的问题上,他们倒是和韩潜的观点相似,老一辈的观念,但在这一点上,在职业的选择上,他们崇尚自由,给予我自由并且包容。

也或者韩潜和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婚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到了年纪,遇到差不多的人,也就该嫁了。而幸福不幸福更多是婚后经营问题。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和宋铭成一样,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惜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在婚姻年龄上终究是不平等的,好在现下还年轻。

“那那个赞助商那边?他会乱说话或者再来纠缠么?”韩潜似乎要赶着去开什么会,我在他临走的时候有点担心的问。

“不会的。”他简短的这样说,然后气氛又回归到安静,他安静的穿鞋子打领带,我想是不是我刚才问他的话题逾越了。

“我以后不乱说你的坏话了。”我决定今天识相点,知恩图报一下。

这回韩潜真的笑了,是一个漂亮而生动的微笑,他说:“沈眠,我在想你以前到底有多恨我,你到底说了我多少坏话?那天岚岚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女人,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从你那里得到的消息。”然后他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走了。

于是我到最后都没敢和韩潜说我还有个写了一半没发的新闻稿,从理论和现实分析了韩潜其实不喜欢女的。前几天韩潜整治我的时候我正准备让我入股的那个杂志过几天给他安排个年度巨献的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