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寄语一

众家同力付辛劳，成就国戏《白蛇传》

《白蛇传》是戏剧大师、杰出诗人田汉先生的代表作，是京剧经典剧目中的经典，优秀的传统剧目。田老为此剧呕心沥血倾注了毕生的精力。田老曾说：“古人云十年磨一剑，倘使把它比作一口剑，我可算磨了它十二三年，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在磨，而是好些人在磨哩。”田老还说：“为了让这一美丽的民间传说得到完美的表现，为了使白娘子等人物晶莹璀璨的性格光芒流芳百世，更为鼓舞人民，我们将继续不倦地磨下去。”田老没有把写好的剧本交给大的院团、著名演员或艺术家，而是交给了中国戏校（当时的中央戏剧改进局戏曲实验学校）的学生排练，参加于1952年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这是为了展现新中国成立后祖国自己培养起来的青年一代戏曲人才和教学成果。

戏校领导接到文化部指示后，对参加汇演极为重视，因为这不是简单地把《金钵记》剧名改为《白蛇传》，而是要以崭新的面貌创造一个全新的《白蛇传》。

戏校召开会议讨论后决定由时任校长王瑶卿先生挂帅，史若虚副校长统筹全局，著名导演李紫贵先生任导演。王瑶卿先生亲自担任艺术指导并负责唱腔设计，史若虚副校长也参与唱腔设计，著名鼓师闫宝泉先生任音乐设计兼司鼓，文戏组由梁连柱先生、荀令香先生、赵荣欣先生、汪荣汉先生等组成，武戏组由郭文龙先生、赵雅枫先生等组成，协助导演做学生的辅导工作。剧务是赵雅枫先生、赵荣欣先生和王诗英、安莉两位师姐。这个强大的班子成员都是戏校当时各个部门的领导和业务骨干。

在讨论和确定了主创班子之后，老恩师王瑶卿先生和史副校长把我叫到会议室对我说：“我们商量决定你来演白蛇，参加明年的全国汇演。”我当时激动得跳起来，拉着老恩师的手兴奋地说：“真的？我行吗？”老恩师亲切地微笑着对我说：“鬼妞儿啊，你可是我点的将，我打了保票的，我心里有底。”老恩师和戏校领导对我是多么器重，又是多么信任，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我真是太激动，太兴奋了！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在短短的时间内拿下《白蛇传》这样的大戏，白娘子的唱念做打舞那么多高难技巧，没有捷径，只有练。于是我每天从早到晚抱着单剑、双剑、单枪、双枪、红旗、云帚等练功用具出入排练场，练速度，练耐力……同学们开玩笑说我是东吴大将贾化。面对同学们善意的玩笑，我总是和颜悦色，面带微笑。

当时全校师生拧成一股绳，不图名不争利，全力以赴投入到《白蛇传》的排练中。剧作家田老亲到排练场，随时对剧本进行修改、润色。田老是世界知名的戏剧大师，但是为人谦虚，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跟大家打成一片。《白蛇传》有很多情节，艺术处理都是在现场发现，现场解决的。如在排到“断桥”一场时，老恩师提出小青几次欲杀许仙，白娘子在一旁没戏，建议田老给白娘子加唱，把白娘子对许仙的爱、怨、气、恨等复杂的心情表达出来。田老根据老恩师的提议，一挥而就，飞笔写出了“你忍心将我伤……”的唱词，配合老恩师现场即兴设计出的动情、动听的唱腔，成了《白蛇传》极具代表性的精彩唱段。

老恩师虽年过古稀，却也跟我们年轻学生一样精神抖擞，从早到晚待在简陋的排练场，坐在破旧的藤椅上指导我们进行艺术创作排练。老人家不仅是唱腔设计，对剧本、表演、导演、舞台美术处理乃至服装、道具等都给予具体的指导，如同现在的艺术总监。老恩师为我们量身打造白娘子的唱念做打舞，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一个身段，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李紫贵导演是新中国成立后京剧建立健全导演制的开拓者，在导演《白蛇传》时，李导演高明绝妙的成功之处首先在于他既是传统的继承者，又是传统的革新者。在传统中有革新，在革新中有继承。李导演借鉴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理论，巧妙地将其与中国戏曲相结合，一方面对剧本及剧中人物进行细致分析，同时设计好表演技巧，把京剧的唱念做打舞等艺术手段新颖、自然、合理地运用到人物身上，使人物鲜活起来。用示范与启发相结合的方法，指导演员准确塑造人物，开创了“李氏”导演体系。而恰恰是京剧演员，特别是青年京剧演员，正希望能有像李紫贵先生这样的导演给排戏，这对我当时一个十六岁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受益匪浅。李导演不仅教我把握人物个性、思想感情，还在一些具体的表演、身段方面给我提出宝贵的建议。如“盗草”一场高拨子寻山、探路、与鹤鹿童对剑，“水漫金山”中的武打等，特别是舞红旗，李导演精心设计动作并给我做了示范。

在《白蛇传》创排过程中，我一天所学的是在课堂上一年也学不到的。当年那种创作气氛是多么浓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多么单纯。老师们无私地给予我们指导和支持，郭文龙老师教我对剑和武打，还为我打“下串”；荀令香老师陪伴在老恩师身边，帮我听记老恩师教我的唱念，并且随时转达老恩师对我的指点；王诗英、安莉两位师姐是剧务、场记，及时把李导演对我表演的要求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转告于我；就连伙房的师傅们有空儿都会到排练场看我们排戏，特别是排练到紧张的时候，一天三班，甭管多晚，师傅们都会把热腾腾的热汤面端到我们面前，还说：“多搁了香油增加营养。”这个大家庭多么温暖啊，我特别怀念当年那种艺术创作气氛，至今留恋不忘。

经过一年的奋战，紧张排练的《白蛇传》以崭新面貌参加了1952年10月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白蛇传》安排在长安大戏院及北京剧场演出，一鸣惊人。起初被外界认为是戏校学生演出，并不被看好，而演出之后出乎意料，专家一致赞赏“一棵菜”的精神，觉得学生们的戏整齐好看。越剧表演艺术家范瑞娟、傅全香两位先生说：“小学生们演的《白蛇传》不仅主要角色演得好，群众演员也非常好，特别是水族在‘水漫金山’里的水旗舞蹈，像刀裁的一样整齐，神将追杀白娘子，水族营救，水旗上下翻滚，太动人了，我们感动得都流泪了。”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先生说：“演白娘子的小姑娘虽然是个学生，可是演出了成年演员的水平，很有发展前途。”演出后获奖呼声特别高，评委会经过认真讨论，一致评定田汉先生获最佳编剧奖。田老是评委会负责人，主动放弃了最佳编剧奖。老恩师对《白蛇传》创演功绩卓著，获最高荣誉奖；李紫贵导演获得了唯一的导演奖；戏校获得集体二等奖；我获得演员二等奖。和我同获演员二等奖的还有张君秋、赵荣琛、李万春先生等艺术家。著名作家刘绍棠先生曾说：“这些获奖演员的含金量可是够高的呀！”

《白蛇传》在全国汇演中反响特别强烈，从此遍地开花。各大剧种、各地院团争相上演，杜近芳、赵燕侠等许多名家相继排演，掀起了《白蛇传》热潮！中国戏曲学校在汇演中获得了很多奖项，特别是“一棵菜”的精神成为中国戏曲学校的艺术创作精髓，为此史若虚老校长定《白蛇传》为中国戏曲学校校戏。

我一生中感到无比幸运并引以为荣的就是能得到老恩师王瑶卿先生、田汉先生、李紫贵导演三位大师的精心培养，从三位老人家那里学到了文学、艺术诸方面的知识，更学到了三位老人家的高贵品德。三位大师呕心沥血创作的《白蛇传》给我一生带来了好运，更为我的艺术创作生涯开拓了一条金光灿烂的大道！

为了报答母校和三位大师对我精心培育之恩，使《白蛇传》能够成为经典传世佳作，在田老“十年磨一戏”精神感召鼓舞下，我遵照老恩师“戏要跟着时代走”的教诲，数十年来潜心钻研，精心磨炼，精益求精，并把《白蛇传》传授给了我的弟子李胜素、王艳、李丽萍、于蓝、王玉兰、马佳、马帅、高红梅，还有学生张慧芳、万晓慧、邓敏、张馨玥、董园园、郭凡嘉、刘琪以及母校历届毕业生。

作为“校戏”的《白蛇传》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为了更好地将《白蛇传》发扬光大，其台前幕后各个方面的研究与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这部由张尧、王梓丞编撰的图书是很有心的著作，他们将《白蛇传》的舞台造型、化妆样式等进行了深入的记录、剖析和对照，我觉得很有意义，同时也希望这个系列的书一出戏接一出戏地继续写下去。让我们的“校戏”《白蛇传》和母校“一棵菜”精神一代一代传下去，借以弘扬我们的民族戏曲，振兴京剧艺术，圆我们的京剧情、京剧梦！

2015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