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寂静中的火焰

  • 仲秋
  • 许福元
  • 1740字
  • 2021-06-24 17:32:25

小门刘爷的门口,有一棵年轻的柿子树。树冠像塔松,高与门楼齐。在初冬蓝色的天空中,缀满八十八个红红的小火柿子。

早晨的阳光,最先抹红了柿子,如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给漫长的黑夜送别;中午,白色的阳光又给红灯笼镀一层金,泛着金黄的油彩;在朦胧的月光下,颗颗柿子又变幻成橙色,在微风中摇曳,如同半睡半醒的精灵。

刘爷是个很有品位的人,他拄着花椒木龙头拐杖,对这棵心爱的柿子树指指点点,问家人和两家房客:“你们说说看,此树如何?”

儿子是教中学的语文教师,说话带有诗人的气质:“现在正是初冬之时,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可是这棵柿子树,却向季节显示了它生命的张力,向天空展示它成熟的快乐,在夕阳中昭示了生活的灿烂。”

老伴却说:“立冬不起菜,必定受了害。”你用黑枣树的母本,杵头柿的码子嫁接的,就是比大白菜皮实。

两家房客,湖北人和河南人,操着侉不唧唧的方言恭维道:“八十八个红柿子挂满枝头,多红火哟,多吉利哟,多和气哟。”并向老爷子保证,过几天孩子从老家来,只许看,不准动。那可是老佛爷的眼珠子。

老闺女带着自己的儿子,开车从城里赶到乡下,正巧也参加了这场讨论。老闺女是搞服装设计的,她这样比喻:这棵柿子树,就如冬天里的模特,端庄、大方、含蓄、高雅而又不失热情。

轻易不笑的刘爷此刻也笑了,点点头,却又拉下脸,再一次宣布:我就是柿子树,柿子树就是我。谁敢动我一个柿子,我就掰了他的手指头。

刘爷偶感风寒,在炕上躺了两天。第三天,他拄着拐杖来到柿子树前。瞪眼一看,没差点背过气去。

好端端,好漂亮的柿子树,被糟踏得七零八落。尤其凄凄惨惨戚戚的是,那支主杈,曾挂满错落有致的红柿子,彻底被人强暴了。白花花被撅过的新茬,如剥去皮肉的白骨,尖利地指向灰色的天空。

刘爷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胡子一抖一抖地,拐杖捣得土地咚咚响,下了死命令:查!

其实,早查过了。儿子深知父亲的脾气,每天他都绕树三匝,看好每一个果儿;老伴更是精心给轰着麻雀和喜鹊,甚至央求鸟儿:“你们行行好,别来了,别给我没罪找枷扛了。”

至于那两家房客,起誓发愿说没动半个柿子,敢动么?两家确是新来了自己的孩子,还都是半大小子。但父母一审问他们,都委屈得呜呜哭,连饭都不吃了。怀疑归怀疑,谁也没抓现行啊。

情况就是这样。刘爷沉吟半晌,最后做出个决定:就说我老闺女要搬回来住。让那家湖北人,不是号称九头鸟吗?还有那户河南人,不是小名叫河南贼吗?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湖北大嫂首先来央求刘爷:“老爷子,您别生气了。柿子呢,是我那王八小子摘的;树杈呢,也是我那孩子撅的,南方人看着北方的柿子新鲜。”紧接着又抹眼泪,“那年,我们一家三口中了煤气,是您救了我们。”眼巴巴望着老爷子,“我们赔您,您说,怎么个赔法?”

刘爷哼了一声:“我要原枝原样的。”

紧接着,河南大嫂也来了,“老爷子,那柿子树是我家那臭小子毁的,不是他家,您可别冤枉她们。”话锋一转:“我那孩子,还想上刘老师的学校呢。只要您不撵我们走,怎么赔您都行。”

刘爷又哼了一声:“我要原枝原样的。”

这回老伴冲着老爷子说话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成了老小孩了?原枝原样?哪找去?”转身对两家房客说:“甭管真的、假的,糊弄上就行。”又自言自语,“都一块住三四年了,还不是把你当活老爷子供着。年年,人家还给你过生日。外地人?外地人怎么啦?外地人就不是人?就应该欺负人?”

只一天以后,这棵树就复活了。树冠像松塔,高与门楼齐。八十八个小火柿子,又像八十八盏小红灯笼,错落有致地挂在上面,又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刘爷围着这棵涅槃的柿子树,眯着眼睛观看、欣赏、琢磨,真是神了。于是,伸手去摸、去捏、去掐。噢,原来,枝桠和果实,竟是塑料的。看上去,比真的还真呢。

刘爷再一次发怒了,向家人和那两家房客,湖北人与河南人,吼道:糊弄我哪!忽悠我哪!耍戏我哪!

这时,孙女忽然从屋里兴冲冲奔出来,喊:“爷爷,爷爷,你们快来看哪。我老姑家的哥哥,往我电脑信箱发照片了。”

彩色照片被放到最大化。就是前几天开车来的外孙子,留着爆炸头,笑得非常灿烂。因为他的肩上,扛着一树杈柿子,红红的,像一盏盏红灯笼,在他青春的身上开放。

照片还有一个题目:我是孙猴子,偷了外公的红柿子。

这棵柿子树,像寂静的火焰,在人们心房里温暖着,燃烧着。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