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收麦子前的二十多天,存生专门上庙问老爷合好了搬家的吉庆日子。秀梅、效林等几家亲戚都来帮忙搬家。上下两处地方上都是一片乱嚷嚷的景象。

燕燕拉着坐在架子车上的王家奶奶。几个锅碗瓢盆放在王家奶奶的身旁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王家奶奶盘腿坐在里面,一只手扶着架子车辕,一只手扶着旁边的腌菜坛子。嘴里不停地埋怨说:“巴掌长点路,非得把我架到这哒受罪。我说叫我个人家慢慢地往上磨,你爸爸还不是看……害怕人说闲话,咋不知道给我把病好好领上看噶。”燕燕回过头看了一眼王家奶奶,准备怼上几句欲言又止。她突然间想起来秀荣开玩笑说的话,“搬到塬面上说话凑没有在湾里方便咧,何况咱们还在路畔边上,着急放个响屁外头过路的人都能听着,像你们奶奶孙子一天高声阔嗓子地叫喊,外头都听得真真的。”燕燕想着怼王家奶奶过来过去就是那几句话,周边地里还有劳作的人,给王家奶奶说话必须得放大声喊出来,万一叫人听见了又成了话把是非。

随着大坑坑四奶奶的去世,王家门户里的老人就剩下王家奶奶年龄最大了。大坑坑年纪最长的五爷身体近两年来也不太行了,但是那个老头一天倒是不消停,裤腰里经常挂着个尿袋,还硬撑着要在地里赶牛耕地。偶尔还背个背篓满塬给牛寻着割青草。后人们一个个都劝不动他老人家。老十媳妇一碰见秀荣就开始诉苦,“嫂子,庄里凑剩哈咱们两个跟前有老人呢。我也不怕你笑话。你说人家恁老人都为后辈儿孙考虑一哈呢,你看我们恁老人啥,一天尿袋子背上到处招摇,不知道的人还当我这个媳妇子给老人给得扎实。我们恁死老汉子一阵阵都闲不住么,看不惯凑在院子里吼叫起来咧。有时人前一天地里组乏咧还想睡个懒觉,人家大清早拿个搅料棒把我们门敲得咣咣响呢。我们恁死老婆子也是恁一丘之貉,满院子打鸡骂狗地说风凉话,恁把你能活活气死……”于是乎,两个境遇相同的女人便因为家里都有老人这一层关系变得亲密了起来。秀荣深有同感地宽慰,“还不是都一样,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恁死老婆子看不惯咧凑翻着两个眼睛一愣一愣地偷着瞪。咱们组啥反正都不落好,我们老大家不管是谁,只要拿点好吃的来把她看上一回,嘘寒问暖叮咛上几句,恁凑眉开眼笑的呀!反正一句话,老人在谁跟前,谁家到头来都摞不哈个好名声。我们她奶奶家里来个人恨不得把我们大碎都学说一遍,嫌我们不叫大夫给她看病。他五大都说咧恁是老病没办法医治,人家光颠个嘴骂我们,有啥办法呢。唉,叫人还说咱们当媳妇子的良心叫狗吃咧故意不给老人看病……”两个女人碰在一起相互诉说一番,彼此从言语里都能找寻些慰籍。

燕燕这几年呆在家里,也深谙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这句老话。似乎每个庄里都有几个嘴长的人。有些家长里短的话一旦传到长舌妇的耳朵里,一顿添油加醋地编排和传道,几架塬上都能传开。秀荣每次赶集回来都能在市场里听些家长里短的是非事。吃罢饭记完账把钱捋码齐整,秀荣就开始给存生重温起了那些她在集上听来的是非:小路河里瘸子家婆娘半夜里跟上个男人跑了,瘸子从工地上回来提了一把菜刀,把人寻见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出了个人命案;集市跟前谁家个女子才上初中肚子就叫人整大了,家里大人也都是那糊涂虫,娃快生养的时候才察觉出来,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坏怂干的?把这个女子娃一辈子都耽搁了;还有谁家后人不管老人,后人一家大小在新房一住,嫌老婆子脏囊硬是放在土窑里不经管,活活就把老婆子饿死了……存生坐在炕棱边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听着,时而叹一口气响应一句,“人活世上白求子的,林子大咧啥鸟都有呢,哈怂愣娃总多么!”

不想听了就假装起身去尿尿,边出门边撂下话,“你们这些女人家,凑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天头凑一哒是非凑多。”秀荣仰起头“唉”一声脱口而出,“你看你这个人,屎尿憋到沟门子上咧凑赶紧倒去,再不白吃枣还嫌枣核核大咧。你瓜娃实道的,一天光知道卖菜数钱。”

牛拴到槽头上,摇头摆尾探出舌头舔食着空落落的水泥凹槽。猪在后院里埋头哼嗯哼嗯地拱着新土。狗不停地竖起耳朵听着路上的动静,一直汪汪地叫着。这些都意味着湾底的家庭成员都搬到新地方了。效林吆喝着几个男人在大房里安装镜框。秀荣娘家人联合起来送来了一面帆船镜框,另一个旭日东升的镜框是庄户里人凑份子送来的。按照塬上人的惯例,搬新房第一天都要捂烟,亲戚朋友都不空着手来,主人家在新房做一顿茶饭招待众人。

存生手持一串鞭炮,在门外噼噼啪啪的燃响后,秀荣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细柴草放进锅底下点燃,上面添了一铁掀头细碳,关上灶火门,鼓风声呜呜响起,霎时间一股浓烟拧着绳子从烟囱里窜腾出来。秀荣和几个帮忙的女人在伙房里有说有笑地准备着晚上的饭菜。熊家老婆和燕燕坐在水泥台阶上剥蒜。王家奶奶手持拐棍坐在旁边的靠背椅子上转动着眼球满院子巡视。熊家老婆开玩笑地大声问王家奶奶说:“老亲家,你看这一院子新地方你爱着吗?这视野开阔的,大门一开大路上一直有人呢,不像你们湾里,着急坐一天门口连个人影都看不着。”王家奶奶笑嘻嘻地说:“唉,住哪哒还不是都一样,我还是爱湾里的清闲。她姨娘你不知道,咱们住咧一辈子的窑洞惯咧。恁几年人都往低处寻地方挖窑呢,恁是而更年轻人都跟上打伙盛着呢。我都黄土齐到脖子里的人咧还能过几年光阴。”燕燕凑到熊家老婆耳畔悄声说:“外奶,你女儿,凑是我妈,说我奶奶经常把这些话挂到嘴边是因为,`老不死的,害怕把她死咧才这么个说呢,逢人凑学说不给她看病,恁是死怂憋路着呢。’”燕燕边说边往厨房里看,生怕秀荣有所察觉。熊家老婆嗔笑着责怪燕燕,“恁还凑给!我女儿能说这个话不假,也没见你奶奶睡到大街上去没人管么。我女儿我知道,恁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组不出来恁号事。”燕燕抿着嘴笑着看王家奶奶。王家奶奶瞪了一眼骂道:“燕燕这个哈怂女子,而更有个啥话不好好给人说,我耳朵也背得末项咧么,捏死揣乖地叫人能憎恶死,你们奶奶孙子又编排啥着呢?”燕燕压低声音告诉熊家老婆说:“我奶奶以前好话听不着,你说她的个坏话一听一个准儿,而更聋的啥都听不着咧。”熊家老婆想到她自己的处境,说不定将来老了还不如王家奶奶,不禁长叹一口气感叹道:“老咧难老咧难,看我老咧或许还不剩你奶奶呢。”

到了七点左右,庄里人陆陆续续的来到秀荣家的新地方上。和第一回捂烟一样,不管来人有没有吃饭,秀荣都要热情大方地拉扯着吃一碗饸饹面。每个进来的人都说些房子阔气之类的客套话,秀荣乐得脸上笑容满面,迎来送往每一个踏进门的亲戚路故。吃罢饸饹面,秀荣又准备了几个喝酒菜。存生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坛子高粱酒,很快,大房里男人们吆喝着划拳喝起酒来。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存生两口子长期积攒着的一口长气终于顺畅地吐出来了。

时光倒退回二十年前,秀荣两口子单另过日子的那些光景:地少粮欠连煨炕烧锅的柴火都稀缺。烧火等不到洋芋蔓晒干,填进锅底光冒死烟不见明火。遇到阴天下雨,锅头连炕的窑里不好好出烟,呛得人常常鼻一把泪一把。蒸上几个白面馍馍,那得留着给上工的存生当干粮。吃个鸡蛋比在鸡沟子里掏蛋还作难。早上给干活的人炖的糖水鸡蛋,三个娃娃一个个嘴张的像嗷嗷待哺的燕唧唧一样抢着要吃。为了牛能吃上一把青草,三更半夜的两个人去偷割苜蓿被人追打,不是人年轻腿脚利索,早都被后头扔过来的棍棒把命要了……往事不堪回首,存生两口子当年的烂肠日子,几乎在白家洼庄里算是垫底的。谁成想而今也能咸鱼翻身把日子过到人前头!虽然这一处新地方把存生两口子的家当折腾光了,但是他们两口子腰杆挺直气顺了,心劲也更大了。存生时常这样宽慰秀荣,“钱财是世上转的,怕啥呢?何况而更摸着门道咧,只要有人在着,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

闹热的气氛还在继续,存生已经喝得舌头开始卷曲了,趁着存生出门尿尿的功夫,秀荣紧跟上低声责怪存生说:“你几百年没喝过酒咧,咱们招呼人喝着呢你先是个没拘谨,咋像个怂成精来。”存生答应了一声酿酿跄跄地走进了暗处。女人们都是随来随走,秀梅和彩霞吃过饭也都回家喂了牲口。燕燕帮着秀荣在厨房里刷碗收拾。有些东西搬上来都随手摆放着,秀荣得重新按着自己的意愿归置摆放到位,以后用着才顺手。秀荣一边干活一边念叨起来,“唉呀呀!这一天把人跑的脚把骨都疼。这把他妈的!总算搬上来咧,把我愁的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迷迷糊糊一合眼,脑子里尽是恁盆盆罐罐。这哈粮食也踢腾光咧,钱也葬完咧。明儿个再收拾一天,后天凑要沟子撅起开始挣钱呢,趁着割麦子旺季里好好跑几天集。麦子眼见着过完端午凑能搭镰咧,今年个麦子成着呢,生意要是好咧割不过来怕还要叫几个麦客子割呢,我试着我像撑不住咧一样,把人再撂倒咋弄价。”燕燕听到秀荣说要请麦客子,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了一眼秀荣,又开始边干活边琢磨起自己的心事。分配工作的事肯定是黄透了,她原本打算等着搬了新家就自己出去打工找活干,眼见着麦子黄了,她又犹豫了起来。如果她拍屁股走人,存生两口子要收近二十亩的麦子,又要赶集卖菜,家里牲口啥的都要人照看,还有王家奶奶也要人经管……想到这些燕燕又踌躇不决了。随后又在心里计划起来,要不就等着秋后庄稼地里闲下来了再做外出打工的决定。忽然回想起秀荣刚说叫麦客子割麦子的话,燕燕眼睛里立刻有了光,赶紧讨好地说:“生意好咧凑叫个麦客子割啥。你们跟你们的集,碰上周末颜龙回来,叫几个麦客子在前头割,我们两个后头摞好撂地里让干着去。我压些机器面拌些凉面一天两顿饭凑把麦客子打发哈咧。今年麦子好的,万一到跟前吼一场大暴雨急忙割不了,或者像恁一年连阴子雨不晴再把麦子芽到地里凑不好咧。”燕燕极力鼓动着秀荣想撮合她叫麦客割麦子,转头又笑着问秀荣,“妈,说起芽麦子,你还记得大前年我蒸咧些石头馍馍的事吗?呵呵,我记着你们四个去王山上割麦子,把我放家里蒸馍馍呢。我放咧一把碱面咋揉都粘手呢,又放咧两三把还是粘手,揉的我满头大汗还是粘手呢。最后看着时间来不及咧凑稀里糊涂上锅蒸。你们回来揭开笼盖,恁馍馍青黑青黑的像石头一样硬,最后剩哈几个给狗撇跟前,狗闻几哈都把头抬起来咧。哈哈哈!恁是我蒸馍馍以来最差尺的一回。人还谎说芽面子吃起甜,我没尝着有多甜,面损的不好组是真的。”秀荣把几个缸挪到位置上,展着腰“唉妈呀”做了个伸展姿势说道:“到时候再看麦子黄得齐茬嘛不齐茬,山里塬上都黄到一哒,咱们割不及凑得叫麦客子割。”燕燕一听这话,心里巴不得山上塬上麦子都一起黄。

果真如燕燕所盼,山上塬上麦子黄到了一起。秀荣两口子的卖菜生意也是红红火火。每天赶集回来蘸着唾沫星子数完钱,把本钱和利钱分开一放,存生总是笑盈盈地叫秀荣猜挣了多少钱。秀荣总是说二百左右,存生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头,秀荣顿时瞪圆了眼睛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感慨地说:“对得起咱们两个半夜三四点起床,一秤一秤陪着笑脸卖出去的辛苦。秤杆子提的人一到晚上胳膊疼的都没处安放。”

割麦子天吃罢晚饭太阳还明晃晃地悬在山头。酷热还没有消散,存生已经累得来不及喝口茶头挨着被窝就张嘴打起了呼噜。秀荣一把推醒存生,催促他赶紧磨镰去割麦子。存生呼的一声起身用手掌心把两边的口水摸去,目光呆滞地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去磨镰刀。燕燕跟着秀荣两口子一直割到晚上十点左右,麻木的腿脚踩在麦茬上恍惚间像是踩在云雾里。秀荣精神可嘉,还想趁着夜色微凉割再半个小时,存生变了声腔骂着她赶紧收拾回家睡觉,眼睛一闭到三点半又要起床。双庙如今又新设立了一个集市点,因为距离白庙近,集小人也少。存生两口子平常不赶那个集卖菜。但是割麦子季节人的用菜量大,他们两口子也不想放过这个一天能挣百八十块钱的机会。

本来秀荣的原计划是,等颜龙放假了,回来四个人齐齐搭上镰刀不叫麦客子就能撂倒所有的麦子。今年麦子好,一亩地的工价比往年又上涨了十来块钱。秀荣是舍不得花那些冤枉钱的。

一天中午,他们一家割麦子回来正在吃晌午饭。忽然听到路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十字路口处接着响起了鞭炮。燕燕连忙跑出看,大柳树旁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男人们唉声叹气,几个女人摸着眼泪。老四媳妇提着镰刀边走边带着哭腔说:“昨儿个下午还连媳妇开着三轮车往回拉麦子着呢么,嘴干巴巴地连我打招呼着呢。年轻轻的个人,咋木说没有凑没有咧呐。割麦子天人都忙的像鬼推磨一样,连个帮忙抬埋的人都不好叫,剩哈恁娘母子三个人可怜的咋弄价。唉……”

原来是住在大柳树旁边的新民出了事。他在王山上割麦子时突然一头就栽倒在麦趟里,媳妇和娃娃不见动静上前查看时人已经叫不言传了,救护车还没拉到城里人就咽了气。秀荣和存生闻讯也赶了出来。秀荣吓得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一口馍馍憋在噙里不知道怎么嚼咽下去。她牙齿咯咯作响,嘴里咕囊着,“明明昨儿个还好好的,为咧点烂怂地方,连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咋木今儿个说没有凑没有咧呐。”哪个人听说了都是这样的反应,谁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一个鲜活的人说走就走了。

新民的猝死像一记棒槌敲打在秀荣的脑袋上,让她对生命又有了新的领悟。当天下午她就斩钉截铁地大发嗟叹说:“他妈的!人这一辈子图咧个啥啥?你看新民两口子颇实的顶咧啥用呢,贩菜贩瓜倒腾煤炭,还开咧个商店,八头子挣钱着呢,到头来眼睛一闭啥都不是他的咧,不知道给谁攒仓着呢。人他妈的,活着为这为恁凑不得个消停,死咧连一嘴馍馍都带不到棺材里。白滴呀白滴!眼前头路黑哒模糊,说不定啥时候阎王爷辏来请来咧。这几天白天跟集晚上连夜割麦子我都没啥感觉么,今儿个新民出咧这个事,我一哈子没有气力组啥活咧。他妈的!说不定哪一天栽倒也起不来咧呢!”

存生偏过头瞪了秀荣一眼骂道:“嘴颠上胡说啥着呢!组不动咧凑去西站上拉几个麦客子来把塬面上的稠麦子割咧算咧。陕北的麦子刚割罢,赶场的麦客子多咧也好叫。硬叫钱声唤再不叫人声唤咧。”

存生和秀荣当即开着三轮车领着颜龙到西站拉回来了三个从陕北一路赶场过来的麦客子。西站是麦客子揽活的聚集点,带着草帽挂着镰刀的麦客子三五个一堆坐在西站外面的台阶上等着雇主。存生把车停好让颜龙看着车,还没等他走近,揽活的人已经围到了他身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个四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八的年轻小伙子坐上了存生的三轮车。存生一边和他们搭讪,刻意挺直了腰杆在前面带着路,这是他第二次以“老地主”的身份花钱请人割麦子,脚底下有点飘飘然。脑海里不禁想起他年轻的时候为了混一口饱饭,挣几个糊口钱,和秀荣两个人挥舞着镰刀给旁人家当麦客子的情景。于是他又转了个弯来到西景园市场里称了二斤五花肉。谁家光阴过得好走远路给人下苦力呢?看那个年轻小伙子晒得都快成包文拯了,钱虽然少说了些,给人家吃好喝好权当弥补了少下来的钱,到啥时候不能亏了下苦的人。

三个麦客子挥汗如雨割塬面上麦子的同时,颜龙跟在麦客子后面把捆好的麦捆摞成垛。别说,摞麦垛还是需要些功夫的。颜龙摞得麦垛结实透气风雨还吹不倒,外观看着像一座草房子一样美观,过路的庄里人看见都要把颜龙夸赞几句。与此同时,秀荣两口子像狗撵兔一样也撅起屁股挥舞着镰刀割峁上的麦子。想起又要出去一笔钱,秀荣心里禁不住又一咯噔。话虽那样一说,毕竟他们人还活得好好的,眼不闭就得为钱财日子奔波,一天背着星星起早贪黑挣几个钱不容易,想起要拱手给人心里总是不得劲。她又有点后悔让存生叫麦客子了。转念又一想,话出去的话拨出去的水还有啥想不通的,还不如加把劲自己多割点。这样的话,给麦客子就能少给点。于是她抓了一大把麦子,手起刀落间,麦子被吓得齐茬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