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早上,秀荣早早起来就开始收拾了。她把馒头回锅蒸热,炒了一大锅洋芋丝,六个人每人一碗。秀荣炒啥菜都舍不得倒油,全凭加水往熟煮,盖上锅盖慢慢焖上十来分钟,洋芋的香味也就被煎熬了出来。热馍馍掰碎泡洋芋菜汤里吃,这可是燕燕三个的最爱。颜龙跪在靠背椅子上,埋着头只管往嘴里刨。吃饭的时候,秀荣就给小燕和颜龙画起了饼,说要领上燕燕进城卖衣裳,如果小燕和颜龙能帮忙把院子里的玉米棒子剥完,回来就给他们买干脆面和酥馍吃。小燕和颜龙乐得连声应承。燕燕事先就知道秀荣要带她进城帮忙看摊卖货,她喜出望外又不能在小燕和颜龙面前表现出来,故意装作一副羡慕嫉妒的表情,说谁跟上进城谁就没有干脆面吃,她也想坐家里剥玉米,等着秀荣回来给她买干脆面和酥馍。说得小燕和颜龙心花怒放,跑到王家奶奶跟前一阵炫耀。王家奶奶嘴上嗯嗯哼哼地应付,等小燕和颜龙跑远了,她又哼的一声小声嘀咕:“到底是两个瓜怂,叫燕燕那个猴精哄得团团转呢!”
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大袋衣服,秀荣把燕燕放在前梁上坐着,燕燕猫着腰生怕挡住了秀荣的视线。除了坡路上推着自行车,平路上秀荣都是骑车行进。到了缓上坡的路上,车轱辘一圈一圈慢悠悠地碾压着路面。秀荣撅着屁股使劲地蹬,叮嘱燕燕坐稳不要使劲。燕燕总是不由自主地紧握车头缩起整个身子往上提拉,她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变得轻巧,秀荣蹬起车子来也就没有那么吃力了。
她们娘俩进了城就直奔新民路的百货大楼。秀荣知道整个平凉城就属新民路的人流量最大。她们把自行车停到百货大楼临街向阳的拐角处,街道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自行车铃声和汽笛声昭示着城市的热闹喧哗。燕燕新奇地四下张望着。秀荣忙活着在地上铺了一张塑料纸,把衣裳掏出来直接摆在了上面,挑了几件样板挂在自行车边缘。她自己也穿上了一件风衣,每逢有人经过就赶紧吆喝着叫卖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风衣便宜处理了!”
城里人可不比乡下人,乡下人只要看到有便宜的东西,买不买都爱凑过来看个热闹。秀荣嘴里不停地叫卖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愣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瞅一眼。秀荣心里没了底,口干舌燥的她掏出茶杯一屁股蹲在水泥台阶上,咕噜咕噜喝了一气水,转过头尬笑着问燕燕:“咋弄呢?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过来扎站。这应该就是平凉城最热闹的地方。咱们娘俩要是今儿个在这儿坐一天,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咋弄?你是娃娃伙儿你给咱们估一下,咱们今儿能卖几件衣裳?”
燕燕站在自行车旁,被秀荣这么一问,她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着说:“不是说没有掉牙的娃娃估了才顶用嘛,我都长了好些新牙了!”秀荣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还不是没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着呢。人这么多,我还就不信一天卖不出去一件。等有人缠着和我搞价,你就赶紧提醒我卖噢!我害怕我心一野扳逛了。这城里不像咱们集上,巴掌大点地方人没处转。城里这地方,人一走再回头就难了。”燕燕嘴里嗯嗯地点着头。秀荣又起身吆喝了起来。
燕燕看着稀稀疏疏的过路人,每过来一个人她都期盼能在她们的摊位前驻足停留,可每次都让她大失所望。她又把目光转向街道,对面就是公交车站,来来往往停了又走了的公交车上始终都有人。城里的自行车也比乡里人骑的自行车洋气小巧,大多数前边都没有一道直梁,女人们都是从前面很轻松优雅的就上了车。燕燕猜想着坐小轿车的都是些啥人物。她想,西峰转社的轿车是专门接送领导的,所以她肯定坐轿车的都是吃公粮和当官的人。燕燕眼睛瞅着,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旁边不时的有推着自行车吆喝叫卖酥馍和油饼子抹晶糕的小贩经过。尽管早上的洋芋菜泡馍馍她吃得饱饱的,还是难以抵挡空气中飘荡来的香味儿。看着小贩远去的身影,燕燕吃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秀荣注意到了燕燕的反应,她对燕燕说:“背搭里有苹果和海红呢,给咱们娘俩一人拿一个吃。城里上班的人到中午一下班,路上的人就多了,吃点了等一阵再好好卖。甩货呢,给钱就卖!”燕燕咬了一口苹果忽闪着眼睛想了想说:“我想着咱们两个今天能卖8个。”秀荣嘴角上扬,眼角挤出了一堆褶皱,她笑着说:“能卖8个咱们娘两俩就在城里吃一碗酿皮再回。”
径直走过来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锃亮的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踩在石砖地上,手里提着一个卡其色的小提包。她拨弄着自行车上挂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这风衣颜色还鲜净,就是样式太少了。这个有我穿的号吗?我听你便宜卖呢,啥价?”
秀荣毕恭毕敬地在旁边微笑着说:“姐,这个你就能穿,我取下来你先试一下。这都是前段时间才从兰州东部拿的货,都是今年流行的新款风衣样式。你个子高挑气质好,穿这种样式的风衣更显得你身材好。”秀荣边说着赶紧取下衣服提住衣领等待着顾客试穿。中年女人把包搁在自行车后座上,不等她提醒,秀荣就给燕燕安顿说:“燕燕,你站旁边把你这个姨的包看好。”又对着中年妇女说,“让我女儿给你看着,没人敢动的。”
中年女人斜眼看了燕燕一眼随口问:“这该子几岁了?”
“马上九岁了,今个周末没上学,领上给我做伴儿看摊子呢。”秀荣边说边给中年女人穿好了衣服,一个劲地夸赞女人的气质好。因为没有镜子,高个子女人便走到百货大楼门口的玻璃门前,对着玻璃门来回转动着身子。秀荣示意燕燕看好摊子也凑了上去,说:“姐,你看这衣服你穿上多合身,腰俏合适的。你们城里人不像我们庄稼汉,又不背着太阳走。你看你皮肤又白又亮堂,把这个风衣一穿更显得年轻了。”
中年女人被秀荣夸得露出了会心地微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说:“白啥呢!这段时间皮肤都不太好了。这女人一过三十就要学会保养自己,不保养老得太快了。你们是哪的?”
秀荣不假思索地笑道:“白庙塬上的,我们庄稼汉一天到晚跟黄土打交道,能吃上饱饭就不错了,就不知道保养是个啥!”
中年女人回到摊位前,一边摩挲衣服一边说:“这衣服质量也一般,我就是看上颜色了。你得多少钱卖?价钱合适权当拾一件穿。”
秀荣面带微笑说:“姐你看,我们娘俩摆了半天了也没开张。咱们两个也投缘不叼嘴,你穿上也真合身。我平常要价都在120呢,你给100块钱算了。”
中年女人边脱衣服边说:“我也是个干脆人,80块钱,能卖就给我装。今年商场里都是这种风衣,我还准备去中山商场转一圈去呢。你的衣服号也不齐全,遇上个能穿的不容易。”
燕燕已经拿起包装袋站在旁边准备装衣服呢。秀荣故作为难地说:“姐,80块钱赔得劲大了!我本钱都包不住,你再加十块,我给你少十块,咱们生意就成了,权当你请我们娘俩吃了个中午饭。”秀荣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中年女人又看了一眼燕燕,提起包掏出钱夹,拿出一张红皮说:“啥话再不说,85,给我找钱。”秀荣双手接过钱,拿在太阳底下看了又看才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过去,笑意盈盈地说:“八十五就八十五!遇上姐这样的爽快人,少挣五块钱人心里热火。”燕燕把装好的衣服双手递给中年女人,唯唯诺诺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总算是开了个张。秀荣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起来。从楼房间隙里透出的太阳光正好照射在她们的摊位前。秀荣手搭凉棚遮住额头逢人路过就吆喝着。燕燕躲在自行车后面的阴凉处,自顾自地学说着城里人说话的腔调,城里人通常把他们口中的“奏是”说成“就是”;把“咧”说成“了”;把“哈”说成“下”……把这些字咬清楚果然更接近书本上的普通话,燕燕觉得城里人洋气就洋气在说话上。秀荣让她进商场里转一圈躲躲太阳,燕燕说她不敢一个人去逛商场。一会儿,燕燕又想去上厕所。秀荣打听到只有对面刚建成的工商联大厦有免费的厕所,便给燕燕安顿说:“绿灯亮了你就过马路,到对面的商厦找厕所去。鼻子底下压着个嘴呢,找不见就把嘴巴放甜问人,完了不要乱跑,赶紧回来。”燕燕答应了一声就去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去了。
新建的工商联大厦里面安有电梯,有好几个小孩坐着电梯上下绕着玩,从右边上去,又从左边下来。燕燕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从来没有见过电梯,心里还有点胆怯不敢坐,直到感觉憋不住了才跟在一个小女孩的身后,手扶着电梯扶带迅速地跳了上去,恰巧踩在了黄线并接处,她赶紧挪开脚上了一层。上完厕所她又站在电梯口不敢下去,定睛看着魔幻般滑过的一节节台阶。身旁穿梭的小孩子一个个麻溜地坐着电梯上来又下去。燕燕隔着栏杆往下一看,感觉脚底下空荡荡一片,越发没了勇气。她绕着电梯转了几圈没找到其他出口,又回到电梯口看那些小孩把电梯当玩具玩得乐此不疲。过了一会儿,燕燕心里着急又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到电梯口,两只手紧抓扶手接着脚也踩了上去,身体随着电梯匀速移动,她的腿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那几个小孩还在来来回回地坐电梯玩,直到听到保安的呵斥声他们才四散离开。保安的手朝燕燕这边指过来,吓得她赶紧加快脚步跑出了商场。
燕燕上厕所逗留的空隙,秀荣又卖出去了三件衣服,她只顾着招揽顾客,竟然把燕燕忙忘了。等把钱捋顺塞进口袋才想起燕燕上厕所还没有回来。看着四周都没有燕燕的身影,秀荣不觉脑袋嗡一声随后全身都热了起来,再往红绿灯方向一看,燕燕夹在人群中间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秀荣终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还没等燕燕到跟前她就说:“碎妈妈呀!我还当你上了个厕所叫人哄走了。咋来?寻着厕所了吗?我都卖了三件衣裳还不见你回来!”燕燕兴奋地把她咋学着坐电梯,看其他小孩坐上来又坐下去,最后被保安骂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她不断地强调说她会坐电梯了,小燕和颜龙都不知道电梯长啥样子。
太阳渐渐西斜,从斜对面的楼楼宇间消失不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还是她们早上刚来看到的那个样子。秀荣跑到商场里打问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她走到摊位前和燕燕商量:“都四点半了,咋弄呢?要不咱们收拾往回走,回去差不多天也黑了。便宜贵贱好歹还卖了五个,总算没白来一趟。想着再卖几件凑个八呢,怕不行了。走!干脆收拾往回走。到同乐园买几个酥馍。哪达有商店给你们一人买一包干脆面,再称点牛肺子回去凉拌上吃。”燕燕肚子已经开始咕咕直叫了,她本想提醒秀荣吃酿皮的事儿,转念一想还没卖出八件衣裳又打消了念头。
燕燕跟着秀荣推着自行车到了同乐园门口,秀荣让燕燕在外面看着车子。不大一会儿时间,秀荣提着酥馍和牛肺子走了出来。燕燕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一个糖酥馍咬了一大口。远处的夕阳余晖通过楼上的玻璃窗户反射过来,燕燕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眼前一抹黑,她赶紧揉了揉眼睛。秀荣蹬欢自行车载着燕燕往回走,时不时地咬一口燕燕手里的酥馍。燕燕转头问了句:“妈,是不是今儿个卖了几件衣裳有了钱你才买了点肉?”
秀荣笑着说:“那还不是!不然哪达来的钱呢。说起来好的很了!我和你爸爸收破烂的时候,挣死八活收多半个月拉城里卖一回,最好的一回才挣了二百,而今动一下嘴皮子一天就能挣几十块。”
燕燕心下一阵欢喜,轻快地说:“以后再来城里卖衣裳还把我领上看摊子,能行吗?”
秀荣笑着说:“瓜怂!你而今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吃喝才不愁。你不是天天喊叫要当城里人呢,咱们乡里人想当城里人端铁饭碗可不容易。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像我们一样吃苦受人贱眼子,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着吃。只要你们三个学习好能考上学,我和你爸爸砸锅卖铁都供呢……”
眼前高低耸立的楼房近了又消失在身后。听着秀荣碎碎地咕叨,燕燕想象着自己长大了也会住楼房,出门穿亮油油的皮鞋,拎着个皮包,钱夹子里装满鼓鼓的一塌红皮,不想走路就可以坐公交车。自行车悠悠地行走在一段平坦的柏油路上,燕燕感觉自己就坐在今天见到的那种公交车里,稳稳当当地行驶着。等车子走到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的时候,随着一阵颠簸才把她拉回到现实里。上坡的时候,燕燕跟在后面推着自行车。秀荣的心情格外好,想起什么都会自顾自地念叨出来。燕燕不停地张嘴打着哈欠,她感觉进一趟城比她平常在家里不停歇地耍闹一天都乏人。上到半中腰,她们娘俩坐在峁梁上休息,眼前的平凉城清晰又渺小,燕燕把手掌放眼前一把就能把它抓住。
秀荣喘着粗气撅着屁股推着车子,腋窝两侧被汗水浸湿了拳头大一块。燕燕半推半就地跟在自行车后面,不时地回过头看,平凉城已经消失在重重暮霭里。身后弯弯曲曲的山路像一条土黄色的大蛇盘踞在山粱上。一阵冷风从山坳里刮过,把路上的浮土全部扬卷了起来。荒野里的蒿草有一人多高,鸟雀扑棱着翅膀在上面相互追逐逗留。
吃罢晚饭,存生两口子拉着架子车到地里揭玉米薄膜。秀荣走在前面两腿叉开踩在薄膜两侧,猫着腰撕扯起一片薄膜拿在左手,右手刨开压着薄膜的土块,抖落薄膜里面的土渣,卷成团扔在一边。包裹着脸颊的纱巾边角迎着风扬在肩膀,一双白色的棉线手套沾满了土,几个手指头裸露在外面,指甲缝隙里钻满了土。存生跟在后面抡起镢头挖着玉米茬。每挖一个他都用镢头背使劲地敲打里面的土,然后搂起堆放在一边。他不时地用脚踩着镢头,腾出手唾一口唾沫在手掌心,相互揉搓几下,又抡起镢头卯足了劲挖下去。镢头翘起,玉米茬便带着土块连根拔起。存生再一镢头背砸下去,泥土四处散落,玉米茬顿时呲牙咧嘴地裸露在地面上。
四周渐渐黑沉下来。存生和秀荣拉着架子车先把揭完的薄膜装厢,倒进不远处路边的一个浅坑里。那儿以前是小陈村一户村民的自留地,后来盖房子垫地基取土,就挖成了一个浅坑,人进城做生意索性就把地撂荒了。渐渐地,人都有样学样,把无法利用的垃圾往里面倾倒,最后变成了如今的垃圾场。塑料薄膜挂在周围的蒿草杆上迎风招展。存生也把一车子薄膜倒了进去,拿铁掀在边上铲了些土压住,以免被风刮走又吹进庄稼地里。
存生拿着钉耙把四散的塑料薄膜搂在一堆,秀荣抱起一捧就往架子车厢里丢进去。存生停下手里的活唾了一口唾沫在手中,说:“你说把这些玉米茬倒场里还是门外头的崖背上呢?我看倒门外头去,晒干了把里头的胡基疙瘩敲完就能煨炕,放外头他奶奶揽着煨炕也方便。”
秀荣头也没抬双手揽起一捧玉米茬丢进车厢里说:“就倒门外头去,又不多点。放场里上来下去的光跑了路。两个炕都要煨,这些也烧不了几天。”
“总算今年的秋天还收了些粮食,这都几年了,没有好好收过个秋天。地里活忙完了,这下要赶紧抽时间把粮食窑往开挖呢。收拾好了将来以后放粮食倒底宽展。”存生接着说道。
两个人装完玉米茬,存生拉着架子车,秀荣跟在旁边扶着车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蛐蛐的鸣叫声似乎就在脚底下,一声连着一声。偶尔有蝙蝠从头顶掠过去,远处的山沟里传来几声猫头鹰幽长的叫声。秀荣加快脚步和存生并列走在一起,一把抓住攀绳说:“秋天粮食收回去,家里老鼠都多了。这几天半夜里能听见玉米架上老鼠呲啦啦响动呢。家里没个猫,老鼠把粮食糟蹋得人心疼。玉米架底下还缠了一圈刺拐,都不知道老鼠咋爬上去的。”
存生接着话茬说:“我说缠那个不顶用,你硬要和我犟嘴,你没听过老鼠有缩身术呢!妈昨儿还在我跟前念叨,说是玉米架底下天天早上一堆玉米渣细,还说她在五队表叔家问了个猫娃子,看养下了拉个回来惊诧老鼠呢。今年的老鼠比哪一年都多。”
秀荣想起了什么,提高嗓门说:“不行咱们两个晚上守住打!撵得打上几天或许这些老鼠就不敢再来了。”
存生鼻孔出气“哼”的一声扭过头,说:“你咋像个娃娃伙儿一样。只要有吃的,老鼠还能叫你给吓跑!端害怕把窝安家里,那东西不得了,按月份生养呢,这一向一窝能下十来个。”
秀荣拉长声腔“咦”一声说:“看你不说我还忘了。炭窑门口那个大拇指粗点的洞怕就是老鼠打的洞,我那天铲炭的时候看见,拿了个玉米芯塞住了,准备完了拿水灌呢,后来做了个啥直接忘了。”秀荣突然心里一阵焦躁,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心想着早点回家看看那个洞还有没有堵着。
王家奶奶坐在门槛上歇脚。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背了一背篓草料倒进里面的牛槽里,把牛饮毕拉进来拴在槽头上,拍了拍腿上的土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歇息。屁股刚坐下又想起她的砖头今天还没有浸泡,叹了一口气大声喊在外面玩的燕燕:“燕燕,你快进来把我的砖头拿出去泡水槽里。我拴了个牛咋忘了,乏得也不想起来走动。燕燕,你听着了吗?放快些!”王家奶奶喊最后两句的时候更是提高了嗓门。
燕燕正和湾里一帮玩伴玩得起劲,听见王家奶奶的喊叫声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声又抛在了脑后。王家奶奶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个人影又喊起来:“小燕,你给我拿来。燕燕这个懒怂,以后有啥好吃的都不给她留,不顶喂了狗去。小燕,你来放了我给你取个苹果吃,小燕——”王家奶奶放大了嗓门喊着小燕,小燕从洞门里径直跑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进了窑,爬上炕把砖头抱出去放进水槽里,然后跑到王家奶奶伸出手说:“奶奶,快给我取个苹果吃,他们两个都没人管你。你不给的话,以后喊上我也装个听不着!”
王家奶奶把小燕乜斜了一眼窝,扶着门框起身走进窑里,掏出藏在衣服里层的钥匙,边开柜边说:“一个个都喂嘴的不像啥!”她伸手在柜底拿出一个红香蕉苹果,用手擦了擦递给小燕说,“赶紧坐里头吃再不惹贱了。”
小燕咬了一口苹果,来不及擦脸上溅出的果汁转身就往外面跑,边跑边炫耀:“姐姐,看!奶奶给我偷着给苹果来,没有你们两个的。谁叫你们不给奶奶跑堂泡砖头呢!”
王家奶奶顺手又拿了两个苹果放在柜子上面,随后锁上了柜子。洞门里,燕燕扯着嗓子跑了进来,颜龙和小燕紧跟在后面。“奶奶,你咋给小燕给了个苹果,我也要呢。”颜龙跟着嚷嚷起来:“我也要呢!”
看到柜子上面的苹果,燕燕和颜龙顿时咧着嘴笑了起来。王家奶奶板着脸坐在炕头上骂道:“一个个懒得屎趟呢!吃好吃的跑得比谁都快。以后我再喊上秋风过耳不言传,啥好吃的都不给。”
燕燕吃着苹果歪着头狡辩起来:“你咋不说我昨儿个给你取来!”
颜龙赶紧接过话茬说:“咋不说我前儿个还给你拿苕帚疙瘩来!”
王家奶奶翻着眼窝瞪了一眼说:“苹果都堵不上你们的嘴!一个个光会耍嘴皮子。”说着把屁股往进挪了挪,取下帽子双手往后梳理起头皮。今年夏天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头脑发胀,尤其一到晚间便连带着两侧的耳朵嗡嗡作响。老五开了几副药吃了也不济事。后来她听人说睡前梳理头皮,枕着浸透的砖头睡觉能改善头昏耳鸣的毛病。从那以后,王家奶奶每天都坚持枕着浸透水的砖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