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对于海王星来说,这样的温度也是温暖的。
当地球那骄纵的风触碰到她时,她感受到与在冰冷的真空不同的感觉。带着有芦苇气味的水汽,湿润她久如冰雪的肌肤,那些风温顺地拂过脸颊时,她感到自己是活着的生命,她被这个世界接纳,她感受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也会回应她。
眷恋这个世界的一切,分别便会变得悲伤。她为失去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为失去她,眼睛发酸,潸然泪下。
然而,海王星现在却并不这么觉得。
她此时的心中,像是在搅拌一杯咖啡,一不小心放了太多的糖,伴随着醇香而来的味道变成了特别的甜味,仅有在深处,还隐藏着那么一点点不起眼的苦涩。
她并不悲伤,也没有想落泪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小小的愉快、安逸,那是一种不能说出来的小小确幸。
她的双目温柔地垂下,同那月光一同洒下,落在她怀里那个女孩背后披散的长发上。
她的指尖在麦芽糖发丝的缝隙间划过,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深情地。偶然间将手抬高时,发梢掠过鼻翼,隐隐之中传来淡淡的香气。
她的嘴角,如同空灵的泛音,停留在微妙的角度,安宁、欣慰、虔诚。
因为拥有,所以富足。
明明知晓自己将要失去一切了,可就是在这样的关头之前,她享有了这个世界为她的饯别,宁静的夜晚,潺潺的流水,与怀中,她在这个世界拥有的唯一财富。或许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此刻,她得到了最为凝聚的东西,她怀抱着她的全世界,她的全世界紧紧包裹着她,她短暂地拥有着,完全地拥有着。
“我爱你唷。”
她微微俯下,在麦芽糖的耳边,轻声细语。
她可以那么自然地说出自己的感情,脸上没有起一点红晕。
她担忧过的事情,实际上,并不重要。
无论麦芽糖再怎么改变,变得奇怪,变得让她看不懂,变得让她一时手足无措,她不必忧心,那永远是她的麦芽糖。烦躁时,忧虑时,被悲伤淹没时,总会露出她的本性的。
到此时,只是坦诚的爱,又何须更多刻意的交流和语言,一望已是触听尝嗅。
除去她,还有谁能做到呢?
她的喜欢,像繁星一样碎碎地洒落,磕磕碰碰,叮叮当当,分给了这个世界,这个承载于地球上的,富庶美好的世界。
于是,这个世界也分给她喜欢,地球把偏心的太阳偏爱她所留下的阳光偷偷分给了海王星,她们情同姐妹,她们从不向自以为是的太阳谄媚,她们未曾知晓,自己就是太阳。
她的爱,仅有一份的爱,要她自私地、谨慎地、小心翼翼,像那个偏心的太阳一样,单单赠予一个人。她踌躇不定,怀抱着那份沉重而无形懵懂的存在,直到一束光,令她感到熟悉,令她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共鸣时,她循着光,交付她的爱,孤注一掷,无怨无悔。她成为了太阳,用她的黑暗与冰冷燃烧出光明与温暖,她成为了一个人的太阳,独属于一个人的太阳。
于是,那个人也交与她爱,不成型的、幼稚的、朴素的、难以下咽的,唯有交托时的勇气与坚定和交托后的固执与长守值得肯定。两份不堪的爱交织在一起,缺憾的地方,缝缝补补,过分的地方,磨去锋锐,一点点炙热,一点点圆满,联系起两个独行的身影,无光的,重见光明,寒冷的,冰消雪融。越过星海,越过人流,越过麻木的躯壳,越过消逝的命运,触及灵魂,泛起层层涟漪,空洞的心因此而不安,躁动的心因此而平静。残破的缺口处,打上完美如童话的楔子。那个人是她的太阳,心甘情愿、独属于她的太阳。
她不曾拥有光芒,唯有在那个人身边,她可以发出光芒,成为光芒。
她不曾拥有太阳,唯有在那个人身边,她可以肆意享用,奢侈挥霍。
正如此时此刻,她还能如此确幸,她,名为海王星的蓝色行星,仍然是那个人,名为麦芽糖的金发少女,依赖最深的人。
命运能否改变,她不知晓,她也会心慌、颓唐,深感不公。
但是,一些虚妄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满足。
诗人为之动容的,野心家逐渐抛弃的,玩弄人心的丘比特看遍世界,也终究不能理解的,那种虚妄肤浅的东西。
“……我也……爱……”
因为拥有,所以富足。
“麦麦,你困了吗?”
不知不觉间,月光的角度变化了,含蓄地斜照着的光辉,已经向头顶攀升起来。
“我还不困。”
麦芽糖的声音已经明显的疲惫了,放肆地大哭可以缓解压力,也会使人更加疲劳。因为眼泪与沉睡是最好的搭配,洗刷一切,埋葬一切,醒来后,忘却一切。
“要不要,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呢?”
她不想那样,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眼睁睁地注视失去是悲伤的,但一无所知地放弃是她更不能接受的。
无论如何,见证到最后一秒。
“现在睡觉……太浪费了。”
麦芽糖转了个身,现在,她可以一睁眼就看到海王星的脸,从腹部的位置,到没有什么起伏的胸部,白皙的脖颈,再到微笑的嘴唇,与那双温柔地璀璨着的眼眸。
如星辰闪烁,如秋水柔美,深浅异色的蓝色宝石,映出她的面容。
“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吧,没关系的,”海王星说道,“一会,我来叫醒你。”
她那么承诺了。
相信她,无条件地,醒来时,她会在的。
这不是永眠,不是一场无声的告别,醒来时,不会失去一切。这只是小憩,在温柔可靠的恋人身边,暂时忘却一切烦恼的休息。
“嗯……”
转过头去,避开了视线。
面朝着她的身体,仿佛能听到她体内汹涌的风暴,正在夸奖着自己的懂事。
淡淡的香气,并不属于任何香氛,也区别于夜晚单调的醇厚,仅仅是淡淡的,素雅的,不会令人过度沉醉,低温,又令人安心的香气,太阳系第八颗行星自己的味道。
“那么……我美丽的小公主,闭上你的眼睛,故事要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