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咫尺天涯

慕州的冬天,下雪乃是常事。雪花飞坠,一片两片三四片,落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早晨推开窗户,呼吸到那一口冰凉的空气,目之所及,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余木木却是十分哀愁。这对她的个性而言,真真是一种不太容易有的情绪。

余父余母自从住进了独立大别墅,整日里面只忙着两件事情:催婚,炫富。

余木木不想结婚,她在心里觉得,她和袁易阳的事情,还没有画上句号。但是对周守墟,她又是矛盾的。

她跟周守墟,说到底并没有见过多少次,也并没有很久的时间去互相了解。在社会上也打滚了几年的余木木,早就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故事。

但是为什么她对周守墟的感情里面,有很深的依赖,她自己都有点想不明白。

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可以很肆意的做她自己。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放屁便放屁。

有时候她偷偷的默默打量周守墟,竟有了血浓于水的感觉,好像天生便是如此,不可分割。

但是这是爱情吗?不是。余木木很清楚的知道。

她喜欢与他在一起,她喜欢赖在他怀里,她喜欢靠着他和他絮絮叨叨说话,她喜欢同他一起吃饭看电视,一切都这么平静温馨,惟独没有心跳如雷。

在没有袁易阳消息的那几年里,余木木每次从人群中看见相似的身影,总是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那是心真的要从胸膛里面蹦出来,眼里不由自主便会溢出了泪水。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思及所爱之人,杳无音讯,心疼的需要用手紧紧捂住。那时还与父母同住,夜里不敢哭的太大声,只得咬住被子抽泣,哭的气也喘不过来。再后来几年,情绪平稳了一些,但每每总会在夜晚想起他,泪水打湿了双鬓,白天不敢喊出口的名字,一遍一遍在夜里呢喃。

这才是她的心上人。

每个人,其实都很清楚自己爱的是谁。

我们的心里都有一座小房子,纵深曲折,折折叠叠,藏在最深处不愿为人知,甚至有着自己也不敢再去触碰的秘密。

但那个人始终在那里。

他在每个寂静的夜里;他在每次酒醉之后;他在任何一个曾经一起呆过的地方;他在每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身上;他在之前、现在、以后。

虽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然吾之所爱。从晨阳到日暮。从春生到冬藏。从青丝到白发。从生到死,始终不渝。

余木木对袁易阳的爱,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动摇。但是现实摆在眼前:袁易阳多年杳无音讯,自己是独女,总要考虑几番父母的心情。爷爷已然不在,未能对爷爷尽孝,是余木木最大的遗憾。所以她不愿再让父母遗憾。

周守墟,已经是自己,最能接受的人了。

余木木望着窗外,白雪碎碎堕琼芳。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

她独自一人,走在慕州的街道上。

慕州是一个小城市,有着小城市独有的安宁,节奏缓慢。平日里天气好时,川流不息,还有几分红尘喧嚣繁忙的气息。然今日这雪下得颇大,路上并无几个行人。余木木含着泪水,安静的走过了和袁易阳初识的公园、走过了和袁易阳看过电影的电影院、走过了和袁易阳吃过鸭血粉丝的小吃店、走过了袁易阳天天送她放学的街、走过了他们牵着手看夕阳的江,走到了袁易阳老宅的楼下。

余木木的雪地靴已经浸湿,她并不在意冰冷潮湿的双脚,只是怔怔抬头张望四楼的那户人家。

那时候,他们早恋。余木木的父母不同意,袁易阳的父母也不同意。他们学会了一种捏住嘴唇用力吸,便能发出响亮声音的啸声。如果要偷偷约着见面,便到家楼下发出暗号。

袁易阳总会先出现在阳台对她用力招手,然后再下楼。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笑成了一朵花。只是如今那笑容,只在梦里才能看见。

余木木早就知道他全家都已经迁走,但是房子并没有卖掉,一直空闲在那里。这么多年来,每当被思念啃噬的时候,余木木总是会习惯性的来到这个地方,站一站,看一看。

她拿起石子,用力在墙上刻出最后一道印子。她来一次,便在墙面上刻上一道。如今,已是密密麻麻。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这些印记。悲从中来。这些印记,是她的青春、她的爱恋、她的坚持、她的守候、她的希望和她的绝望。

她捏住嘴唇,吸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因为心口的剧烈疼痛她只能蹲在雪地里,用膝盖紧紧顶着胸口,发出低低的抽泣,泪水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

再见了。袁易阳。

四楼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细小的缝。站立在窗帘后的袁易阳,亦是泪流满面。

他嘴唇啰嗦的看着蹲在雪地里面哭泣的余木木,扯着窗帘的手激烈的颤抖着。他的小鱼儿,从少年时他就发誓爱她、守护她、珍惜她一万年的小鱼儿,孤零零的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来到他的楼下,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助的哭泣着。她不该有如此的时刻,为什么没有人替我好好爱她?

袁易阳死死咬住嘴唇,鲜血混着他的泪水,此刻这个男人是如此绝望。

咫尺。天涯。

余木木蹲下哭了许久,直到一个买菜回家的好心大娘把她拉了起来。大娘絮絮叨叨的说着雪天湿冷,一个女孩家家的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帮她拍着身上的雪,催她回家。余木木回头又望了一眼,但泪眼朦胧的她并未发现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她用力的对着窗户挥了挥手,捂着嘴,慢慢离去。

袁易阳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视线里面越走越远,终是消失不见。他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嘴唇上的血仍在慢慢渗出,顺着嘴角滑落。但这点疼痛,又怎能与他此刻的心痛相比。

床上摊放着几个大盒子。旁边有一块干净的毛巾,他拿起毛巾,继续一边哭着,一边仔细地擦着。

盒子里面有余木木从小到大写给他的信、贺卡、和纸条。有余木木上学期间,不在一个城市,往来的每一张车票。有他们在一起拍下的每一张照片。有余木木省吃俭用给他买的小纪念品。还有一枚,他一直留着,没有送出去的戒指。

他仔细地吹去灰尘,一一擦拭,抚平有一些发皱的纸张,再把它们折叠整齐,轻轻的放好。他的手指抚着照片上余木木的脸庞,他的小鱼儿总是没心没肺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