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依然是白天。
随着喉咙的恶心感越发强烈,唐晓雯开始躁动不安,用喉咙的震动发出“呜呜”的呻吟,但没人听见。
恶心的刺激让她疯狂地想拔掉管子,猛然抬手竟差点碰到嘴。
咦?手变轻了?
她不禁惊讶,之前胳膊还跟钉在床上一样,现在竟然想抬就抬。
啧,可惜没瞄准靶子。
正当她准备再次尝试,短发护士发现躁动,猛然叫唤:“呀!13床要拔管子!赶紧拿绳子!”
还没等唐晓雯反应过来,两只手已经被短发护士死死按住,并用极其不匹配双手力度的温柔声音说:“唐晓雯,你醒啦?管子不能拔哦,医生还没评估呢。”
唐晓雯痛苦地朝她发出“呜呜呜”的哀求,想告诉她“我很难受”,奈何护士不懂。
此时,另一个卷发护士匆忙赶来,手里拿着两根绳子。两人一人一边,迅速将她的手捆绑在床杆上。
唐晓雯内心一阵惊恐:为什么绑我?你们想干嘛?
她变得更加不安,拼命地翻动身体想挣脱绳索。
恐惧令心跳骤然加速,血压波动异常,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卷发护士立刻用双手按住唐晓雯,催促短发护士说:“快给她加点镇静剂。”
紧接着,唐晓雯便迷迷糊糊陷入深睡。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一个女医生站在身旁,穿着绿色衣服像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声音听上去四十多岁。
“觉得身体如何?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别说话,点头或者眨眼都行。”
唐晓雯眨眨眼。她现在除了疲惫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疼痛,没有紧张,仿佛所有感觉器官都自闭了,令她察觉不到冷暖,不知是饿是饱,甚至连尿意都没有。
医生突然握住她的手。
唐晓雯纳闷:干什么?现在医生都流行这么鼓励病人吗?
“唐晓雯,现在用你最大的劲握我的手,能用多大用多大。”
难道开始评估了?唐晓雯心想,便使出吃奶的劲使劲握。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似乎能把对方的手折断。
“可以,很好,再用点力。”医生边点头边鼓励。
唐晓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很好,恢复得不错。”医生松开手,声音听上去很满意,“等会儿进行评估,评估过了我们就拔管。”
一听这,唐晓雯内心一阵狂喜,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一会儿,护士接到指令走来。
“现在开始评估,我们会将你身上所有的药物都停掉,如果不舒服或者不适应就立刻叫我们。”
叫你们?怎么叫?我嘴里还有管子呢。唐晓雯哭笑不得。
不知护士捣鼓了什么,一阵强烈的麻木感瞬间侵袭全身。她发觉身体越来越沉,四肢变得无法动弹,呼吸急促浅快。
突然,肚子由弱及强的酸痛感引起她全部注意力,越来越难受,像腹肌撕裂的平板支撑一样,酸痛异常。
她暗自较劲:加油,再忍一忍,再坚持一下,为了拔管加油!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身体却出卖了她。
短发护士突然警觉:“她血钠偏低,血氧饱和度降低,暂时停止评估,明天再说。”
唐晓雯一听,着急地发出“呜呜”的嘶吼:不要,我可以,拜托今天就拔,我不要插管,我不要。
卷发护士一边安抚病人,一边重新开始输液。
随着药物灌进体内,唐晓雯感觉身体陡然轻松许多,酸痛和麻木渐渐消失,呼吸也顺畅起来。随之而来一阵困倦,又陷入昏睡。
“晓雯,晓雯。”
唐诚的声音将唐晓雯从昏睡中唤醒,她缓慢睁开眼。
这已是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下午三点。
当唐诚听夏丽红说起女儿的惨状——身上全是管子——他揪心了二十四小时。
“晓雯,我是爸爸,爸爸来了,看得见吗?”
唐诚握起女儿的手,这只可爱的小手在他温暖的大手里显得如此脆弱。
唐晓雯眨眨眼。
“爸爸”,她在心里呼喊。
唐诚鼻子一酸:“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眼泪从眼角滚落出来。他低下头,但戴着手套,只能让眼泪滴在镜片上。
唐晓雯也跟着鼻子一酸,流出一滴眼泪。
她突然想起肚子的酸痛,真切地望着父亲:爸,我是不是做手术了?爸,那东西是不是切掉了?
唐诚似乎读懂女儿的眼神,他头一低眼一沉,绷紧的前额像认罪般靠近握紧的手,没有吱声,抽泣起来。
唐晓雯顿时明白,内心一阵酸楚。
难道...那东西还在?
沉默片刻后,唐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女儿一眼,又立刻回避开,声音低沉又哽咽:“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昨天也没让妈妈说…”
一瞬间,唐晓雯难受到极点,突然想捂住耳朵。她紧紧盯着父亲,强忍着流不出来的泪水。
爸,别说,别告诉我。我不想听。
当现实太残酷时,人会本能地逃避。现实虽然摆在那里,但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能继续做梦。
但唐诚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声音因颤抖变得扭曲:“晓雯,你一定要淡定,千万别伤心...爸爸和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爸,我不想听,呜,爸,我不听我不听。
“那个东西...还在…你大出血,医生说根本来不及处理…只能赶紧剖腹止血...”
什么?剖腹…止血?肚子这么酸痛是因为...剖腹?难道不是切掉东西所以才...?
现实果真更加残酷。
住进ICU不算残酷,气管插管不算残酷,双手被绑不算残酷,剖腹止血而且那东西还在?这才是残酷。
唐晓雯两眼一闭,眼前竟这么黑。
她无法更加心疼自己心疼父母,内心的酸楚竟在刹那间消失殆尽,没了痛哭的冲动,只留下一丝悲凉。
她明白现实逃不了便只能接受。
不能哭,先活下去。
此时,一个积极而洪亮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幸运的是那个组织是良性,不是恶性肿瘤!”
她循声望去,似乎是穿刺时的一位医生。
他面带笑容如是说道,唐诚随声附和:“对!万幸那东西是良性!”
然而,唐晓雯却无法感到一丁点愉悦,因为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当听到医生说出“真相”,找到确实证据时,她觉得可笑——只是为了证明这东西是良性,自己竟差点付出生命,这应该高兴吗?
但她还是感谢这位年轻的医生在百忙之中来看望她,并且宣布这唯一的“好消息”。似乎也是他,当自己从穿刺室被推回病房时一直握着手给予温暖的人。
年轻的医生说完便走了,探视时间随即结束。
唐诚和夏丽红截然不同。当护士一说时间到,他立马放开女儿的手,纵使不舍和担忧,他也绝不会多逗留一秒,总是像三好学生一样配合所有的规章制度,拭去眼泪迅速离开病房。
唐晓雯望着父亲迅速消失的背影,想着他告诉自己的真相,意难平,又不得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