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第四天,天空终于放晴。
夏丽红在碗中打入两个鸡蛋,加等量温水搅匀,撒上少许毛毛盐,朝微波炉走去。等待加热两分钟,嫩滑的鸡蛋羹便可出炉。
每天清早六点,别人收床洗漱,她便开始操作。如果时间稍晚,微波炉还得排队,指不定几点能吃上早饭。刚做好的鸡蛋羹热气腾腾,还得先凉一凉才能给女儿吃。
清洁工刚擦完微波炉,又见着夏丽红,见她手里的东西,羡慕地说:“又开始啦?你这早餐可真营养,食堂不是有鸡蛋吗,买一个多方便?”
“呵呵,大姐早啊,食堂早餐没有蒸蛋,只有煮鸡蛋。我女儿消化不好,只有自己来。”
“原来是这样。这鸡蛋多少钱一斤?是土鸡蛋吧?瞧这颜色多好。”
“这我不清楚,我老公买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土鸡蛋。现在的鸡蛋洋的也当土的卖,碰运气。”
“就是,不过我看你这应该是土鸡蛋,吃土鸡蛋好,有营养。”
“是吧?”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鸡蛋羹熟了。夏丽红将袖子拉长盖过指尖,隔着袖子端起碗,和清洁工微笑道别。
唐晓雯一边吃着鸡蛋羹,一边渴望地望着窗外。
“妈,今天天气真好,好想晒晒太阳,我都快发霉了。”
“谁让你还站不起来。要不今天我们试试?”
“啊...我,我能行吗?这才刚过十天,伤口会不会没长好呢?”
“人家剖腹产最多三天就能下床,不试试怎么知道。”
“哎呀,我怕肚子痛。况且我这可比剖腹产厉害。”
“总有一天要站起来,难不成你想一直躺着?”
“不,我才不要,人家害怕嘛。”
“别怕,万一不痛呢?如果痛得受不了我们就放弃,如果还行我们就勇敢试试?”
唐晓雯看着窗外的阳光,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启示:勇敢跨出第一步,才能从阴影走向光明。
“好吧,那我试一试,试试又不吃亏。”
她握起拳头,垂直用力压实床垫,一边避免针尖刺破血管,一边努力撑起身体。在夏丽红的辅助下,费力地一点一点交替挪动双腿。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伴随伤口的疼痛。如果一着急腿抬高点或者挪动太多,伤口便会抗议,发出剧烈的疼痛。
“哎哟。”唐晓雯哀嚎着僵住。
“又扯到了?”
“嗯。”
“慢一点别着急,休息一下缓缓。”
“我也不想着急,可是...可是床沿不到一尺,正常人一秒就能下床,可我呢,快十分钟了...哼,还没到边上。就像眼前明明有颗糖,就是吃不到。”唐晓雯哭笑不得。
“快了快了,我们一起加油,再来三次。”
“嗯。”
当终于挪到床边,唐晓雯用双手抬起左大腿,缓慢地将左腿擦着床沿放下。
“哎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肚子扯着痛。”
夏丽红赶紧接力,抬起左腿准备放下。
“不行不行,妈,先放回床上,两只腿这样一上一下不行,疼。”
见女儿一脸苦涩,夏丽红又难受又不可思议。
“怎么放条腿都这么疼?你是不是在逗我?在床上叉开坐的时候也没见你喊疼呀?”
“这样真不行,左边这条腿往下一耷,腹肌瞬间被扯开,很疼。平时躺床上肚子不会用力,但这样会。”
“那两条腿一起放下会不会好点呢?”
“不知道。”
“那我试试咯。”
“嗯。”
夏丽红屏住呼吸抬起女儿双腿缓慢放下,但腹部的突然扭转令唐晓雯嗷嗷惨叫。
“不行不行不行,先缓缓先缓缓,我再试试单腿。”
这样的下床方式令唐晓雯头一次深刻明白什么叫“核心力量”。健身教练口中经常提到的“核心”原来如此重要。屁股的轻微挪动、腿部的上下移动,都和“核心”息息相关。
“妈,要不这样,我们一条腿放一半,另一条腿立马跟上?我先转好身体,再试试。”
“好。”
母女俩相互配合,一个撑着床,一个抬着腿,终于放下双腿。但此时这两条腿如假腿一般,定在半空不敢动弹,似乎得到自由又似乎渴望牢笼。
不到三十秒,唐晓雯苦笑着说:“妈,好像还是不行,我肚子疼,帮我挪回去吧。”
夏丽红立刻抱着双腿轻轻放回床上。
这一上一下反反复复,就像搬了六袋大米一样累,但她仍开心地说:“虽然没能下床,但至少我们已经坐到床边,又往前跨一步!”
看着母亲展露的笑颜,唐晓雯顿时后悔自己的不勇敢。
如果我能重新站起来,老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就算不为自己,也应该为家人努力。
“妈,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试试!”她坚定地看着母亲,眼神充满朝气。
“好,再试试!我女儿真勇敢!”
休息时,夏丽红也没闲着,拿起小木梳给女儿扎头发。既然决定重新站起,那一头乱发也应该整顿才是。
待麻花辫一扎,唐晓雯立刻从小疯子变成小学生,一脸稚气。
“扎好了?”
“嗯。”
“那我们开始吧!”
母女俩精神抖擞再次进入下床练习。
这一次唐晓雯决心放手一搏,一鼓作气配合母亲放下双腿,一声也没吭。
她决心在今天——暴雨后第一次放晴的日子——重新站起。
可是现实总会泼一盆冷水。
不知是床太高还是腿太短,双腿悬空离地一尺的距离将她困在床上。
“妈,我不敢,看着好高。”
“嗯,我也觉得高。”
母女俩相视一笑,揣着天大的胆子也不能横冲直撞呀。
“今天就这样吧?”
“可是人家很想站起来,今天刚刚放晴,多有意义。”
“没事,今天明天都一样,一天比一天好就行!”
夏丽红露出慈祥而欣慰的微笑,唐晓雯的表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嗯!一天比一天好!”
此时病房里寥寥数人,人们已经迫不及待下楼晒太阳,除了唐晓雯只留下两个病友。一个1床,一个4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