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来越勤奋,心情也越来越振奋。母女俩依旧着装奇特,坐在楼下花园里边打扑克边晒太阳。每一张出牌都得承接上一张牌,接不上便无法出牌,手里的牌变得越来越多,这被称为“干瞪眼”。每局结束,输家都得接受弹脑门的惩罚,手里的牌越多,挨打的次数越多。
夏丽红盯着手里七张牌,从左往右仔细斟酌,盘算着到底先出哪张。第一张牌没出好,先手变成后手,失去出牌先机,好不容易重新扭转战局,可不能再让人捷足先登。
“方片5。”
“红桃6。”
“黑桃7。”
“要不起。”
双方摸牌后,夏丽红的神色越发轻松得意,手里六张牌里五张连成“一条龙”,一并打出便只剩一张牌,而唐晓雯还剩三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得上“一条龙”。
“7、8、9、10、J。”
五张牌摊在凳子上,胜券在握。
唐晓雯嘴角一歪,露出一丝坏笑,从牌缝中放出得意的目光,手中三张牌霸气一扔。
“炸!”
夏丽红瞳孔地震,不愿相信,开局到现在连输三局,被打得落花流水,脑门中间一块红印暗戳戳地疼。她神情紧张,双拳紧握,静待惩罚。
“妈,别着急呀,我先算算这得弹多少下。”唐晓雯连下三局越发猖狂,捉弄起母亲,“刚刚一个炸弹,牌面翻倍,你还剩几张来着?哎,怎么才一张!岂不是只能弹两下,哎!”
“你弹,用力弹,千万别让我赢,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丽红放出狠话却没吓住唐晓雯,反而更加猖獗,她高举右手,拇指中指相互绷紧,如箭在弦。
“妈,来啦。”
“咚咚”两声,夏丽红一抬眼,杀气十足。
“再来一局!”
此番挑衅,唐晓雯立刻乘胜追击,气焰之嚣张令空气都充满胜负欲。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牌运风水轮流转,斗转星移之间便转到夏丽红身上,这局输得唐晓雯屁滚尿流,手里余下五张牌,这是开脑洞的节奏。她吓得闭紧双眼,睫毛不住地打颤,搓手求饶。夏丽红可不听,刚才任人宰割,此刻一股定当全力讨伐之势,一手压住女儿脑门一手“上膛”。
“妈,轻点儿,轻,轻,哎哟!哎哟!好疼啊!”
“你还知道疼,刚才怎么不轻点?我现在还疼呢,还有三下,三。”
“哎哟。”
“二——”夏丽红把声音拉得老长,就是不开枪,眼看着女儿瑟瑟发抖如仓鼠,她却笑开了花,收回指尖的力量,轻轻一弹。
“咦?”
“好了,最后一下我先留着,等我想弹的时候再弹。”
“妈,你怎么还留一手啊,小心这盘放水把运气放走哦。”
欢快的气氛引来一位老婆婆观战,默默学习一局,似乎没看懂,这才开口。
“你们在玩什么?”
“干瞪眼。”
“哦,那个呀,那个简单,不费脑子。”
“是呀,您要玩吗?”夏丽红问。
“不用,我还要给孙子买菜呢,刚才见你们玩得起劲,我好奇过来瞅瞅,原来是干瞪眼。你们继续,我去买菜。”
说完老婆婆便转身离去,但那句“给孙子买菜”却像颗石子激起夏丽红心中的涟漪。她往后一躺,没有继续出牌,空洞地盯着手里的扑克说:“等你把身子养好,也该干干正事。”
“什么正事?”唐晓雯故作糊涂。
“还能什么正事,谈恋爱呀!”
唐晓雯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复,有些事她连假装开玩笑的权利都没有。从前是自己不愿意,现在是身不由己。在医院时曾慎重聊起婚嫁之事,没想到母亲此刻再次提及。沉默几秒后,她抬头看着远处的行人,问:“妈,以我现在的情况,能谈恋爱吗?”
“为什么不能?”夏丽红反问。
“妈,现在我只想好好养身体,好好治病,好好陪在你们身边,恋爱什么的根本无力思考。”
“你不是喜欢看偶像剧吗?偶像剧里不经常有生病女孩遇到真爱的桥段吗?”
“妈,你也说那是偶像剧,剧情纯属虚构,随便怎么演都行。”
“谁说现实不会有呢?”
唐晓雯低下头又抬起,看着夏丽红的眼睛,充满遗憾和真诚。
“妈,现实或许会有,但换做是我,我不会愿意爱一个生病的人。她的病还没治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做过手术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孕,还能不能怀孕…这样的婚姻对另一个人太不公平,即使对方不介意,他的家庭呢?你愿意接受一个身体有问题的女婿吗?”
夏丽红不语。
“妈,你还记得工会主席介绍的相亲对象吗?每当你们提起恋爱结婚时,我总会想到他,会想我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他人挺好,性格好家世好个子高,除了外貌不合审美没别的不好,后来得知他身体有问题需要长期服药时,你们不是很介意吗?为了拒绝他,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终于杀出血路让自己脱身。那是我第一次认为自己是个坏人,说出口的话像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不觉肉疼。现在换成我生病,而且是比他更严重的病,我都无法接受对方的小问题,对方又怎会愿意承受我的大问题呢?谁会愿意和一个无法预见未来的人谈恋爱呢?”
夏丽红陷入沉默,唐晓雯靠着她的肩膀握着手说:“妈,我也希望谈一场自己幻想中的恋爱,但我并不着急,我不会因为生病而完全放弃爱情,更不会为了找一个人陪我而降低要求,我依然不会将就,将就得来的不是爱情,只是一厢情愿。我仍会充满期待地寻找、等待,但现在,我只想好好放空,全身心把身体养好,陪在你们身边。”
陪着你们,能走多远走多远,如果有幸,希望老天爷能多给我几十年。
“妈,相信你女儿,我一定会过得比以前好。老天爷让我经历一些事,总会有他的道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让你们骄傲的女儿。面包和牛奶都会有的!”
这番掏心话让夏丽红颇为感动,她听出女儿声音的颤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笑中带泪。
“我相信!相信我的宝贝女儿!我们会越来越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金色的阳光里,母女俩相互依偎,格外耀眼灿烂。
电话声突然响起,夏丽蓉提着乌鱼已至楼下,手里还有一束向日葵。金色的阳光里,她一头白色银发闪闪发亮。